11 出逃

奈莉咬咬牙，盡量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擱回桌面，清清嗓子：“這裏……只有卡爾一個人住？”

卡爾薩斯對此并沒有正面回答，反而露出一抹有些不合時宜的微笑：“這座堡壘叫史洛斯。”

“史洛斯……只住了你一個人？”奈莉卻又将問題拐回去。

卡爾薩斯就垂了垂眼，神情顯得有些莫測：“對。”他轉而又有些羞澀地從睫毛底下凝視她：“但是現在有奈莉陪我了。”

奈莉不自然地別開頭，覺得心跳得有些快。果然是紅茶在作怪。讓她更為不安的卻是，從方才擱下茶杯的那一刻開始，她好像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再喝一口。如果魔法湯劑中還帶有讓人上瘾的成分……回想起來，前幾天她的确總在不知不覺間将杯中茶水喝得精光。

這念頭一出，奈莉愈加惴惴不安起來。她在桌布底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強迫自己不露出絲毫端倪－－如果讓卡爾薩斯察覺她已然發現了紅茶的問題，事态只會更加糟糕。

“奈莉，”卡爾薩斯猛然開口，令本就心神不寧的奈莉愈發緊張，“明天我要暫時離開史洛斯。”

奈莉愣了愣：“離開？”

她呆怔的反應好像取悅了卡爾薩斯。他的紅眸裏蕩着最寵溺的柔光，唇角噙笑：“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樣啊……”奈莉僵硬地低下頭，聲音低低的，反而生出些柔軟而委屈的意味，“發生了什麽嗎？”

“沒什麽，只是有事要處理。”卡爾薩斯的語調很淡，顯然不準備就此詳談。他再次起身為奈莉注滿茶杯，将茶壺放下後卻沒落座，反而将手輕輕放在她發頂，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說：“等我回來，再陪奈莉來這裏。”

奈莉含含糊糊地答應了，舉起茶杯，将唇部的動作遮住了。

明天可是千載難逢的出逃好機會，她怎麽可能放過？

※

次日一早，來送早飯的婦人果然多提醒了一句：“今日陛下有事外出，如果您有什麽需要，可以随時召喚我。”說着，她從圍裙口袋裏取出一個小鈴铛，謙和地交到奈莉手中：“搖三下，我就會出現。”

奈莉點點頭：“等下我想去圖書館。”

對方就和善地笑笑：“那麽我等會兒來為您帶路。”

阖上門，奈莉深深吸了口氣，将托盤上的食物放進了儲物空間，而後再次将紅茶倒進無名海綿。想了想，她又從衣櫃裏取了一件厚披風扔進儲物格－－誰知道她今晚會在哪裏過夜？

在原地漫無目的地踱了兩圈，奈莉發覺自己額際竟然微微見汗，不由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她實在是緊張到手足無措了……

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其實是卡爾薩斯設下的陷阱，但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她也舍不得就這麽眼睜睜任由其溜走。只要離開了魔窟的領域、再次連接上系統，她就可以借助系統找到更好的脫身方法。她盯着儲物格中最後一個回城卷軸，咬咬嘴唇，決定一連接上系統就先回城，逃了再說！

下了決定，再三在腦中核對逃跑流程，奈莉反而鎮定下來。她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雄偉的風景，打起精神拉開門，搖了三下鈴铛。

“請您跟我來。”那婦人是名符其實地憑空出現，朝着她微微一躬身便走在了前頭。

上次前往圖書館是跟着卡爾薩斯瞬間移動，奈莉一路上不免仔細觀察路徑，卻還要假裝有心思閑談：“我還沒有請教過您的名諱呢。”

對方報以一笑：“我這樣無足輕重的使魔是沒有名字的。”

奈莉就有些尴尬。

“沒有關系的。”婦人面貌的使魔卻一臉豁達，顯然真的是不以為意，“有些使魔是有名字的，但我還不夠格。”

有名字的使魔……奈莉莫名覺得不自在。她幹笑了一聲：“使魔也有晉升嗎？”

“那當然。”婦人輕聲笑了，卻在這時停住腳步，不再詳談，反而為奈莉拉開沉重的橡木門，“到了，祝您閱讀愉快，有需要的話可以直接呼喚布赫。”

奈莉微笑謝過，在圖書館的書架間轉了一圈，随意抽出一本地圖集看了看，便有些浮躁地放回了原處。她站在玫瑰花窗璀璨的光影中，仰頭看着華彩玻璃拼湊成的神話人物，心情竟然有些沉重。

剛來到維爾德亞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很快會離開，因此根本無意了解這個本就存在于虛拟中的世界。可是事到如今，她竟然不知不覺間認可了這片大陸的存在－－橡樹旅店的老板娘也好，環繞大陸的海洋也罷，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即便頑強地認定自己的現實并不在這裏，她也已經不能簡簡單單将這個世界的一切當做數據堆砌的結果。

這裏的人也會痛苦、也會快樂。

發現她試圖逃跑，卡爾薩斯又會是什麽反應呢？

奈莉揉揉眉心，長長嘆了口氣，看了這美到令人窒息的圖書館最後一眼，毫無留戀地推開門離開。

獨自走在空蕩的走廊，四周狀似空無一人，奈莉卻不覺得絲毫安心。

既然方才那使魔有猛然出現複消失的本領，這座堡壘中應當到處都是她看不見的使魔。她絕無可能制造出什麽事端轉移所有使魔的注意力。要在這種境況下出逃，只有一個選擇：直接從大門出去。但魔窟的大門緊閉，印象裏并無門栓或者鐵鎖，顯然要以魔法開閉。

怨不得卡爾薩斯有恃無恐。

但假如再次有人從外面打開大門……

奈莉能做的，只有守株待兔。

這是個笨辦法，但正因為笨到荒謬，反而容易出其不意。再況且，卡爾薩斯的使魔應當沒膽子對她動手。

奈莉莫名對此有信心。

循着記憶轉回圓形大廳，奈莉在高高的王座邊緣徘徊了一陣，假裝休憩，靠着門邊的石牆坐了下來。

但奈莉沒有就此心灰意冷，她幹脆閉目養神。

火炬迸出的火星劈啪作響，有節律地一次次打破寂靜。

什麽都沒有發生。

奈莉難以判斷究竟過了多久，起身稍稍活動筋骨，才轉過身去，卻猛然聽見一陣咔嗒咔嗒的輕響。

她飛快地退到一邊，驚喜地看着漆黑的大門緩緩開啓，露出外頭的一線天光。

“受死吧魔王！－－”

元氣十足的一聲大喝，是尚未長成的少年音色。

随後一個紅色爆炸頭、白色勇者服的人大步沖進大廳，腳步頓了頓，顯然被大廳奢華的陳設和正中鑲嵌滿黑曜石的王座震撼了。

王座上自然空無一人。

奈莉瞥了一眼因為空落落的王座而凍住了的少年勇者，好像見識到了數日前自己震驚之下的慫樣。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趁大門還沒關，走！

她輕手輕腳地蹭到門邊，果斷地一縱而出，飛奔過吊橋就拾階而下。

“呀啊－－哪裏逃！”身後卻傳來紅色爆炸頭勇者的怒吼。

奈莉頭也不回地繼續跑路：這種時候停下來解釋自己的身份才是腦子有問題！

但這位勇者先生的敏捷數值顯然很高，沒過多久就迫近上來。奈莉只覺得背後驟然降溫，下意識地一個錯步向右閃開，急縱四五個臺階。

方才她落足的石階瞬息間被一柄藍色長.槍震碎。

奈莉腳步不停，同時手一劃打開系統界面，在內心祈禱着：快來信號，快來信號！

百級石階很快到了盡頭，奈莉張口深吸氣，運足力氣發足狂奔，還要留心閃避身後刺來的長.槍。要不是98號勇者先生正好是位槍手，奈莉還真無法僅僅憑借聲響來判斷發動的技能，從而在第一時間閃避。

一路突入魔之森，鋪滿落葉的地上起伏不平，各色藤蔓樹枝極為礙事，奈莉的速度不由降了下來，幾次都險些被長.槍擊中。

系統界面仍是清一色的紅色。

該死的信號！

也就這麽一分神，奈莉左腳猛然踏空。

她來不及驚呼，就猝地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