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途窮

奈莉寧可自己落入的是愛麗絲的兔子洞，那樣至少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世界。可她只是重重地跌在塵土裏，倉皇間環顧四周，樹根交錯盤結，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動物洞穴而已。

更糟糕的是……

紅色爆炸頭勇者先生已經大無畏地跳了下來。

奈莉下意識要蹦起來，左腳腕卻一陣劇痛，她一個踉跄又跌回去。

“等下！我不是魔王！”

原本氣勢洶洶要刺下來的槍尖狐疑地停了停。

奈莉舉起雙手，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你看我像魔王嗎？我是被他抓走的系統1028號精靈奈莉，很高興認識你，勇者先生。”

“精靈？”紅發少年顯然傻了。

“長話短說，我被魔王困在城堡裏，感謝您來開門。現在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奈莉再次打開系統界面，不由歡呼出聲：系統連上了！

她毫不猶豫地點擊使用回城卷軸。

回答她的是機械制的冷漠女聲：“對不起，該道具不能在該地圖使用。”

“還真的是精靈啊……”紅發少年的關注點略奇特，他這才将長.槍收回去，幹咳了一聲伸出手。

奈莉借力站了起來，不甘心地開始與系統交涉：“這裏是1028號，緊急情況，請求立即傳送回主城！”

“對不起，引導着1028號，您的請求未被通過。”

“為什麽？再下去我又要被神經病魔王抓回去了！根本沒法完成任務對你們來說也很困擾吧！”奈莉不由自主擡高了嗓門。

“引導者1028號，您的任務是殺死100次魔王。經過判斷，您的狀況并不足以妨礙完成任務。”

奈莉氣極反笑：“如果我被困在魔窟、甚至被殺死，你們也無所謂嗎？”

“如果有以上極端狀況出現，請再次提交緊急狀況申請。”

到那時候……還來得及連上系統提交申請才怪！

奈莉利落地放棄了與系統糾纏，咬咬牙轉頭問勇者先生：“魔王今天不在家，能改日再來嗎？麻煩把我先送回王都好不好……”

紅發少年猶豫了一下，豪氣萬分地點頭：“沒問題！”

他打量了一番奈莉的狀況，轉過身去：“你沒法走了，既然情況緊急，背你吧！”

這才是勇者該有的樣子啊！

與腦回路詭異、性情多變的魔王相處了幾日，驀地回到正常人的世界，感受到人類間的關愛，奈莉簡直要熱淚盈眶。她沒推辭，紅發勇者就背着她跳出了這洞穴，很快飛奔在死氣沉沉的魔之森中。

樹影急速後退，奈莉垂眸思索起下一步該怎麽走：如果無意外，那群使魔應當已經傳遞了她逃走的消息。留給她藏身的時間寥寥，能走的道路屈指可數，她能逃多遠實在是個未知數。

但能逃多遠是多遠。

離開魔城地圖就能夠使用卷軸回到王都。

王都地形錯綜複雜，躲藏起來要容易得多。即使卡爾薩斯真的一路追到那裏，只要奈莉還在系統連接的範圍內，極端狀況下再次向系統提交申請……多少還有一些贏面。

至于殺死魔王這個選項，奈莉根本沒有考慮過－－就她的戰鬥力和唯一的那個渣技能，能得手才是天方夜譚。再退一步說，即便有這位勇者相助，她還是很懷疑能否打得過破爛裝備就全通關的變态魔王。

“你叫什麽名字？”勇士這時開口了。

虧他跑得那麽快說話還絲毫不帶氣喘。奈莉扯扯嘴角：“奈莉。”

“羅蘭，”對方樂呵呵地回答了，繼續絮叨，“為什麽事情走向會那麽詭異啊……感覺一般來講不會有解救系統精靈這種事件的吧？”

奈莉的嘴角這次抽了抽：“的确不會有。”

羅蘭輕巧地翻過一棵橫倒的巨樹：“所以你說那個魔王是神經病是怎麽回事？”

奈莉本來不想說，但傾吐的*還是壓倒了一切：“他先是僞裝成勇者，等到了魔城把我騙進魔窟，然後就把我變相軟禁了。”至于其他的細枝末節，實在是難以啓齒，她還是暫且不表為妙。

“怪不得之前帶我來魔城的向導精靈嘀嘀咕咕，說什麽本來不是她的差事，才不喜歡帶別人家的勇者之類的，”羅蘭樂了，噗嗤一笑，回頭看了奈莉一眼，棕色的眼睛亮閃閃的，“原來我原本的向導精靈就是你啊。”

奈莉也有些無語，扁扁嘴：“幸好你剛才沒殺死你的向導精靈。”

“嘛……”羅蘭被她一噎，默默轉過頭繼續專心趕路了。

這麽說了兩句，奈莉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在魔窟的日夜，不論面上表現得如何，內心她始終是驚惶不安的。而卡爾薩斯……也實在不是能夠愉快正常地交流的普通人，方才那般的對話大概永遠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

眼看着就要到達魔之森的邊界，羅蘭愈加健步如飛。

但是他猛然止步。奈莉一個不留神就重重撞在他的背上，不由悶哼一聲。

羅蘭卻将她從背上放下來，取出冰藍長.槍，背影将奈莉的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他一改方才樂呵呵的模樣，側顏極是嚴肅，聲調也低沉下去：“你快想辦法溜走。”

奈莉臉發白，顫抖着打開系統界面，還沒連上交互端口，啪地一聲響，“連接中斷”的紅字霎時鋪滿屏幕。

事已至此，她慘然一笑，搖搖頭，從羅蘭身後轉出來，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十餘步開外的卡爾薩斯。

他沒帶面具，神情卻冰冷僵硬得如同模子，毫無生氣。那雙深紅的眼平靜無波地落定在奈莉身上，憑空就激起她一陣顫栗。

她沒想到他會來得那麽快。

逃不掉了。

奈莉覺得憤怒而絕望。憑什麽？卡爾薩斯憑什麽要這樣對她？就因為他口中真假難辨的喜歡？她的指尖直攥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她以極低的音量啞聲說：“羅蘭，你現在就走。”

“我本來就是為了魔王而來，現在正好。”羅蘭又嬉皮笑臉起來，吹了個口哨，壓低了上身，做出沖刺的預備姿态。他又微微回頭：“再說，一開始就沒能保護好自己的系統精靈，還有什麽臉面說要拯救世界。包在我身上，奈莉，我可是勇者大人。”

奈莉的視線因他的話而模糊了。她沙啞的勸阻顯得很無力：“可是……”

羅蘭沒有讓她把話說完，他再次中氣十足地大吼：“受死吧魔王！－－”

繡着金色十字的白色披風向後揚起，造型可笑的紅發被風揉亂。sss級寶物極寒之槍通體泛起凜冽而美麗的藍光，四周有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莫名為這可怖的森林添了一分溫柔。

奈莉踉跄地撫着身後樹幹，拖着腫脹的左腳緩慢挪動。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但她還是要徒勞地試一試，不能辜負羅蘭的心意。

藍光驟然熄滅。

奈莉看過去，只見極寒之槍沐浴在灼灼火焰中，從槍尖灰飛煙滅。

她看着卡爾薩斯面無表情地單手舉起大劍，足有兩掌寬的劍刃貫穿紅發少年的胸膛。

血飛濺在卡爾薩斯的臉上，是與他眸色相近的深紅。

羅蘭背對着奈莉，不知是怎樣的神情，身軀卻軟下來，紅發亂糟糟的。

然後他的身形化作千千萬萬光粒散去。

奈莉的呼吸猶如還被方才短暫的雪粒凍着。她的臉上幾近漠然，蔚藍的雙眼睜大着，卻微微失焦。她猛然抖了抖，終于回到現實。

受傷的腿終于支撐不住，她以異常難看的姿态匍伏于地。

她不甘地掙紮着要起身，黑色鬥篷和同色皮靴卻已經到了她眼前。

擡眼，黑發紅眸的少年神情淡漠，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他嘆氣般吐出簡單的兩個音節，語末稍稍上揚，竟像是疑問句：

“奈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