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匕現

“奈莉。”

奈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讨厭自己的名字。

被這麽呼喚，她只覺得惡心而疲倦。

愧疚一陣陣地湧上來，她咬牙忍住眼淚，手腳硬邦邦地撐起上身，緩緩拗成一個別扭的坐姿。左腳腕抽搐地疼，她卻沒發出一聲痛呼，反而以異常冷靜的語調說：“我違背了約定，我逃走了。”

她原本還想将紅茶的事一并吐露，卡爾薩斯卻在這時蹲下，和她平視，輕描淡寫地說：“奈莉，你受傷了。”

奈莉卻執拗地搖搖頭，又要開口：“我……”

卡爾薩斯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手指上有未散的血腥氣。

奈莉一個激靈，想要後撤，對方的動作卻一如既往地快。他将她抱起來，冰涼的嘴唇在她的額頭貼了貼，說話的語氣仍舊淡到溫和：“你受傷了。”

“我知道。”奈莉擡頭，咬牙切齒地說，“但我不想和你走。”

卡爾薩斯終于不再對她充耳不聞。他有些陰森森地無言看了她半晌，眼神逐漸變化，狠戾和瘋狂的熾熱從冰一樣的克制下現身，直直燃進她心窩。他的吐字仍然溫柔，卻令人不寒而栗：“羅蘭？這次是他嗎？沒關系，他也消失了。”

他輕輕地笑了，垂睫彎唇的樣子好看到了極點。他湊到她耳邊呼了口氣，每一個字都落在她耳畔：“沒關系的，奈莉，不管是誰，我都會讓他消失的。”

這也能稱為愛情？

至多是瘋子自以為是的偏執罷了。

奈莉禁不住顫抖起來，藍色的眼睛裏隐隐含了淚意，卻因心中的怒火轉而熠熠生輝，亮得好像要燒起來。她堅定地搖搖頭，聲音清脆而冷淡：“不是別人的問題。”她鼓起勇氣看向對方的眼睛：“是我無法喜歡上你。”

卡爾薩斯的表情有瞬間的凝滞。随即他恍若未聞地轉開視線，發動瞬間移動的術法，霎時回到了魔窟中的某個房間。

他将奈莉放到柔軟的扶手椅上，半跪着和她保持着平視的姿态，伸手捋了捋她淩亂的額發：“累了嗎？”

他在回避對話。

奈莉在一瞬間有些動搖：也許現在還不應該将話說清楚。貿然決裂，只會給自己帶來危險。但是……但是一想到方才羅蘭勇敢地沖上前的身影，卡爾薩斯毫無波動的冷峻神情，還有那一杯杯紅茶，僅存的猶豫也很快不見了蹤跡。

奈莉深吸口氣，擡高了音量：“卡爾薩斯。”

黑發少年的動作頓了頓，溫涼的指腹若即若離地停在她的額頭，随即順着她的鼻梁滑到下巴，力道強硬地将她的臉擡起來，他偏過頭在她唇角一啄。

這般近的距離，奈莉能看見卡爾薩斯纖長眼睫下眸光的每一絲波動。但裏頭的暗湧和情緒卻太過費解而瘋狂，即便捕捉到了表面也無法産生任何的回應。

她只是覺得惡心而害怕而已。

奈莉冷然地別過頭，聲音發緊：“卡爾薩斯，我……”

“卡爾。”對方卻執拗地打斷，摩挲着她下颚的手指似乎又要将她的臉扳正。

“卡爾，”奈莉避開了對方的指尖，将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勇氣化作話語吐出，“你的态度讓我很不适，很不安，很厭惡。”

她頓了頓，用餘光打量對方的神情。少年模樣的魔王終于停止了動作，面無表情，卻顯然在等她說下去。“因為你喜歡我，所以你就認定我是你的所有物、并且認定我必定也會喜歡你，對不對？”

卡爾薩斯眸光閃了閃，沒有否認。

“但這是不對的。”奈莉的尾音顫抖，她咬咬牙，幹脆直面黑發少年，甚至反握住了對方悄然落到她膝頭的手，“我是獨立于你之外的另一個人，我有自己的想法，你沒有權利要求我按照你的意願來行事。”

卡爾薩斯平靜地看着她說：“但是我給了你喜歡上我的機會。我們約好的。”

奈莉将手抽回去，啞然地笑笑：“是，我答應你如果喜歡上你，就留下。可是……”她不安地咬咬嘴唇，有一瞬的猶豫。這是最後一次回頭的機會。她預感得到，如果将這話說完整，她同卡爾薩斯如今還稱得上完整的那層窗戶紙，就會碎裂得再無修複的可能。

如果用若無其事的言辭，在這件事薄如蟬翼的冰面上輕巧滑過去，有沒有可能相安無事、在之後的日子裏感化這位魔王陛下、讓他明白尊重的意味？

奈莉一向是樂觀而充滿同情心的人，但她竟然半點信心都無。

也許是方才羅蘭的死觸到了她的底線。在此之前，她尚未見識過卡爾薩斯真正犯下惡行；在內心深處，她還是相信對方有什麽難言的苦衷，才會這般強烈地索取旁人的愛意。正因這柔軟的同情心和存疑的惡名，她應下了那個約定。

可卡爾薩斯不但先動了手腳失約，還在她面前殺死了無辜的勇者。

單手劍刺穿白色披風的那剎那，這份單方面的感情徹底超出了奈莉的接受範圍。她固然相信人心的善，但她絕對沒有聖母包容一切的氣度。

兔子被逼急了會咬人，她是被追到角落會連咬帶抓外加一頭撞上去，不管前方是否是萬丈深淵，只求兩敗俱傷同歸于盡的*型小白兔，

她選擇實話實說，哪怕将要萬劫不複：“你在紅茶裏動了手腳。”

最後一個字吐出口，空氣好像也凝固了。

卡爾薩斯仍舊默默無言地看着她，但深紅的眼睛裏卻漸漸顯露出比方才的陰冷更為可怖的東西。

奈莉在他開口前搶白：“你先違約了，卡爾。”

對方低下頭，卻并非認錯的姿态。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握成拳，按在扶手椅的兩端，用力到指節泛白。

他猛然用力錘擊扶手，話語如同自喉嚨的最深處飄出：“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明白呢？為什麽？”

奈莉下意識向後蜷縮，背脊貼在椅背上無處再躲。卡爾薩斯站起身來，俯身将她困在了扶手椅中，幾乎與她鼻尖貼鼻尖。

他的眼睛裏有邪火，紅到駭人。

她咬着牙毫不畏懼地瞪視回去，眸色如冰。

“為什麽你就不明白呢？”卡爾薩斯的聲音靡啞，尾音粗粝，每個字好像都在他自己心頭磨出了血痕。他的眼神痛苦而絕望，一瞬不瞬地逼視着奈莉，如同想要從她身上尋找救贖的路徑。但他找不到。他只能再次狠狠錘擊椅子扶手，湊得更加近，唇邊浮上迷人卻森然的笑：“沒有人會比我更加愛你。”

他的指腹攀上她的臉頰，溫存地流連。

奈莉閉上眼，睫毛不住顫動。

卡爾薩斯見機便在她的眉眼、鼻尖、嘴唇、臉頰落下一個個吻。他每親吻一下都要稍作停頓，像在觀察奈莉的反應。

但奈莉只是面色慘白地緊閉雙眼，既不做回應，也不看他一眼。

卡爾薩斯卻絲毫不介意，意态反而愈加熱切。他蒼白的雙頰上透出暈紅，眸色流轉，最終定在奈莉微張的雙唇上。

“接受現實吧，奈莉，這裏就是你的現實，”他語含蠱惑，在離她嘴唇不過咫尺呵氣，每個字都随着吐息送進去，“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奈莉。”

黑發少年的舌頭靈巧地撬開奈莉的唇齒，一陣撩撥。死死閉着眼的棕發少女顫抖得厲害了些，呼吸聲也急促起來。他對她的反應顯然很滿意，紅眸眯了眯，轉而含住她的唇瓣，輕柔卻意味深長地來回輾轉厮磨。

奈莉的面頰逐漸漲紅，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沒入掌心。

卡爾薩斯和她靠得很近很近，只要放棄緊貼椅背的姿态就能埋進他胸膛。

她的确這麽做了，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而後向下，半個擁抱的姿勢。

卡爾薩斯的動作頓了頓，随即捧起她的臉加深這個本就綿長而令人窒息的深吻。

奈莉猛然睜眼，手中泛起藍光。

是一柄匕首，毫不猶豫地從背後刺向卡爾薩斯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