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決意

席恩沒有猶豫，立即上前。走近了才發覺，少女精巧紋邊的衣袖下，竟然扣着銀色的鎖鏈。

他舉起寶劍想要砍斷這束縛的銀鏈，少女卻冷靜地搖搖頭，看向他的神情比方才又寧定了一些，她輕而快速地交代：“請你現在離開這裏，我會想辦法打開大門，然後請你回到王都，求見神使，就……就告訴他們引導者1028號迫切需要他們的幫助，不然誰都阻止不了卡爾薩斯。”

席恩顯然沒有完全領會她的意圖，卻沒有多問，眉頭擰了擰：“真的無法現在就解救您嗎？”

“雖然這麽說很失禮，但恐怕除了神殿，沒有人能與他抗衡。”

聽了這話，席恩絲毫沒有生氣，反而簡潔地一颔首，綠眸深邃而堅定：“請告訴我您的名字，傳遞消息後我一定會再來見您。”

少女眼中的笑意猶如水上的月光，一閃即逝：“奈莉。”她的視線往身上的白裙垂了垂，唇角的弧度漸漸添上些苦澀：“你們應該是為薔薇王姬而來，但很遺憾，公主殿下恐怕已經遭遇不測。”

“只能求助于神殿的力量？”席恩冷靜地接話。

奈莉點點頭，原本還想再說什麽，目光卻僵住了。她唇瓣幾乎沒動，從牙縫裏嘶聲擠出兩個字：“快走。”

只穿着輕便鎖子甲的金發騎士警覺地回身。

房門不知何時洞開，一身黑衣的黑發少年神情漠然地伫立，披風的純金搭扣上鑲嵌着貓眼狀的紅寶石，耀目而邪惡。他漫不盡心地拭去肩頭飄落的黑色羽毛，殊無笑意的眼睛掠過奈莉僵硬的臉容，定在席恩身上。他的瞳孔微張，紅色虹膜的邊際隐隐現出金色。

席恩上身稍稍壓低，做出備戰的姿态，冷然道：“你就是卡爾薩斯？”

“對。”卡爾薩斯優雅地邁出步子，纖長的眼睫扇動了幾下，失控的眸色恢複為佳釀般的深紅。他輕描淡寫地轉向奈莉，聲調欠缺起伏：“這次是他嗎？”

頓了頓，他唇角勾起，露出一抹令人發冷的微笑：“奈莉，你醒得太早了。”他笑意加深，對席恩視若無睹，徑直走向奈莉：“不過正好，這次你就親眼看看想要把你奪走的人，會是什麽下場。”

奈莉的臉色慘白，她閉着眼幹澀地說：“我并不認識他，請你放他走，我不會逃走了。”

席恩手掌一翻，利劍朝着卡爾薩斯胸口急刺。

黑發少年的臉上浮現出近乎刻薄的哂笑，他只是閉了閉眼，便瞬間消失了。

席恩一矮身往旁側閃開，但只覺得肋下一涼，魔王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愚蠢。”

“卡爾，請你停下。”奈莉的聲音在發抖，“他們都是為了羅莎莉亞而來。”她艱難地哽了哽，澀然啞聲說：“我不喜歡你濫殺無辜。”

卡爾薩斯聞言回頭看她，面無表情，眼神卻隐約有了波動。

有那麽一剎那，奈莉以為自己真的說服他了。

但随即，他平淡地說：“我放走他，你會喜歡我多一點？不會。”他垂睫笑了，“理由不成立。”

他轉動手中的寬柄大劍，席恩痛得躬身，發出壓抑的悶哼。紅眸裏的火随着獵物的痛苦燃燒得愈發旺盛，卡爾薩斯雍容的退開兩步，彎身捉起奈莉的下巴：“你真的很不擅長說謊。”

奈莉顫了顫，睜開眼，迎着近在咫尺的紅眸看回去，顯得很悲哀：“我知道。”

她向努力想站起來的席恩看了一眼，竭盡全力平靜地說：“要我怎麽做，你才願意放過他？別多想，我只是不喜歡別人因為我枉死。”

“證明，”卡爾薩斯的吐息落在她鼻尖，灼熱卻冷進她心裏，“證明你會留下來。”

奈莉伸出手，帶得鎖鏈叮當作響，她不太确定地撫上魔王的臉頰，擡頭，找到了對方的嘴唇。她笨拙地停留了片刻，覺得太過古怪，才決定撤退，少年冰涼的手便覆在了她手背上，他與她額角相抵，吐出的話語竟然十足的痛苦：

“奈莉，求你……不要再背叛我了。”

他直直看進她的眸底，眼角彎了彎：“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麽事。”

他竟然答應了！

奈莉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嘴唇的涼度将她點醒，她才确信：他真的答應了。

卡爾薩斯只是淺嘗辄止，繼而回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以劍身支撐身體的金發騎士，近乎嘲諷地說：“你可以走了。”

席恩咬牙，喘息着道：“公主殿下呢？”

“不在這裏。”卡爾薩斯恢複了素日毫無波動的意态，“我只拿走了屬于我的東西。”

“你！陛下……”

卡爾薩斯難得地有耐心，不急不緩地補上一句：“這件月光薔薇是怎麽到梅洛家族手中的，克洛維心知肚明；至于羅莎莉亞，她被關在迷霧海岸的塔裏。”他的話中意有所指：“事情的始末，你還是向偉大的國王陛下求證為好。”

他發出一聲近乎嗤笑的輕哼，揚揚手，席恩的下一個問題還沒抛出來，他就被迫消失了。

房中只剩奈莉和卡爾薩斯。

她僵硬地別過頭，假裝沒察覺對方熾熱的視線。

“以及，我還沒有告訴你，你現在很美。”卡爾薩斯卻打破了沉默，執起她的手，落下細碎的親吻。

籠中的金絲雀，被擺布的人偶，都美麗而無力。

奈莉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她從眼睫底下仔細觀察魔王的臉容，半晌才開口：“謝謝。我能下來走一走嗎？”

卡爾薩斯明顯猶豫了一瞬，最後無言地在她手腕的鐐铐上按了按，銀色手铐從中分開，滑落在地。他伸出手臂，奈莉鎮定地挽上去，走下高座的步子微微發軟，在一個踉跄前，不出意料地被扶住了。

停在她腰際的手掌意味深長地來回摩挲，順着脊背向上，将勾連在後頸衣領中的發絲輕柔地撩出。

奈莉的身體因這觸碰而僵硬，肌膚下的血液裏仿佛一瞬間帶了電火花，一路沖上腦海。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随即咬唇。

卡爾薩斯微不可見地彎彎唇，将她拉得更近，貼着她的耳垂低語：“向神殿求救也沒有用。他們不會來的。”

少女瞬間被這一句話凍住了，她僵硬地側轉頭去看他，映入眼簾的是波光蕩漾的紅眸，含笑卻陰冷。

“我一直在看着你，奈莉，一直。”卡爾薩斯的話語宛如在蜜糖裏浸過，每個字都念得溫柔。可甜膩的糖霜下是淬毒的冷核，一口致命。

語畢，他優雅地躬身，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房門被輕輕阖上。

奈莉神情空洞地對着石門，緩緩坐倒在地。她回頭看着窗邊高座相連的鎖鏈，又垂目凝視身上這價值連.城的衣袍，捂住了臉。

她第一次認真地考慮起親手殺死卡爾薩斯。

－－神啊，請賜予我一本《溫柔地殺死神經病魔王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