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玉和宮變

将軍被封了龍武大将軍,在京中也有了自己的宅邸,大趙國的尊卑觀念極是森嚴,就算他立了曠世軍功,又身為将軍,但是畢竟出身貧寒,而且是個連姓也沒有的賤民,大趙國朝廷上下對他很有幾分瞧不起,當然,這只是背後議論,當面誰敢說他一個“不”字,連稍有鄙視之色都沒有人敢露出,原因很簡單,這個剛封的龍武将軍的目光實在太駭人!

他不用多說,只是冷冷一瞄,說不出的冷厲,行動如疾風暴雨,說話如金磚擲地,不要說一般官員,就是皇上有時看到他都有些生畏,倒是泠鳳,雖覺得這個将軍威武,但是卻沒有感覺害怕,她對這個将軍總覺得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而且這個名字一定從前曾經接觸過,誰知問了一輪下來,不要說身邊沒有人知道,就是恣烈這個人的存在,他們都是第一次知道,這讓泠鳳有些意外之餘,對恣烈這個人也加以了幾分注目,這個人來得實在有些神秘,一個貧家之子為什麽有這樣峻利的神情與這樣的帶兵天賦?

京城中為雷将軍等一行凱旋而歸的将軍連連舉行了幾場宴會,雷将軍等人被奉為英雄受到了極大的尊崇,邊疆平定,皇上大悅,除了在駐馬坡的封賞外,回京後,又将雷将軍的兩個兒子都賜了輕車都尉之職,所以出征大将的母親妻子都進行了封诰,只有恣烈是單身一個,上無父母下無子女,誰也不知道他的出身,也許雷将軍是知道的,但是遇到人家問,他只是淡淡地說道:“不知。”恣烈除了戰功外,沒有人對他的過去有更多的了解了。

“皇上,聽說這個雷将軍至今無妻,何不給他做個媒?看看朝中哪個官員的女兒差不多歲數就成全他,省得孤單單一個,府內恐怕也沒有人幫忙打理,家中無妻,內坤失人,瞧着也不成體統啊。”泠鳳這一日與皇上獨坐,說起邊疆已定,将來五十年無虞,順便提到恣烈,笑着道:“皇上盡享齊人之福,臣下卻還是寡人一個,皇上也該讓臣下享享福了。”

皇上笑了起來:“好,你比我想得周到!你覺得誰家的小姐适合?”

“裴太卿家中有一個小姐,聽說十八歲了,長得一表人才,最主要的是性情柔婉,最适合這位将軍。”最主要的是,這位小姐是二姨娘所生,在家中不太得寵,所以遲至十八歲還沒有嫁出去,人們對妾生的子女都沒有什麽興趣,正室的孩子一般十二三歲就會有人來提親,這個裴太卿家的偏房所生小姐卻遲遲無人問津,不但裴将軍家如此,其他人家妾生的孩子都差不多,這一點皇上是知道的,點點頭道:“這倒是一門好親事,恣烈出身不好,娶嫡女人家不見得願意,裴家的小姐正适合,且年齡又比較相當,這個恣烈的年紀也不小了。”

二十一過還不娶妻,可是光棍一個了,泠鳳笑了一下,瞥了皇上一眼,眼角下,媚意無邊:“誰像皇上這麽豔福無邊呢?”

“那是我有賢內助。”皇上把她摟在懷中,低頭了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鳳兒,你在我的心中,永遠和別的女人不同,你是我的妻,她們不過是妃子,你和我是一對,她們卻是站在一邊伺候我們的!”

說話時,他們正躺在床上,相擁細語,由于玉妃的有孕,皇上如今在元坤宮的時間越來越多,兩人似乎回到了從前最親密的時刻,無聲地流溢出一種溫情,他笑看着泠鳳,一只手把玩着她的青絲,眼裏愛意纏綿,事實上也如他所說,在他的心中,最愛的還是皇後,皇後與他一路走過,他的脆弱,他的無助,皇後都是看在眼裏的,在皇後的幫助下,他走了過來,對于皇後,不是一句簡單的“愛”可以概括。

有時面對皇後,他甚至有一種不為人知的自卑感,這種自卑感藏得極深,深得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皇後既美且慧,而且處理朝政的手段絲毫不在他之下,最重要的是,他最不願意讓人知道的弱點都暴露在皇後之前,他是一個帝王,應當高高在上,可是在皇後面前,他卻覺得自己無法端起架子,對一個君王來說,這自然是無法接受的。

她是他的妻,這不是一句空話,舉目世間一切女子,只有她配得上與他同站在萬人之上。

當然他的女人不是只有她一個,他有後宮,後宮裏有個叫“玉”的妃子,玉妃是三王爺送來的,性格柔順,長得又美,最重要的是,玉妃是他禁脔,完全是他的人,依他生而生,依他死而死,他在玉妃身上體會到的尊榮是在皇後身上無法得到的,其實,玉妃并不比皇後更美,性子也不比皇後更加讨喜,那萬種風情也不比皇後來得更撩人,只不過因為玉妃的卑賤的,所以他更喜歡與玉妃在一起,享受着至高無上的榮耀,他不必去費心思去讨好玉妃,玉妃卻會自己向他爬過來,而與皇後在一起,他卻得花心思去讨好皇後。

“皇上這話可傷了後宮妃子們的心了,”泠鳳不由得微笑起來,把玩着他的一绺鬓發,輕輕地含在嘴裏摩擦,紅唇如花,看得皇上一陣火熱:“妃子們一個個都美如天仙,我就不信皇上不動心。”

“我只對我的鳳兒動心。叫我名字,嗯?”皇上的目光熾熱起來,泠鳳羞澀地別過頭,不肯叫,突然“呀”地一聲叫起來,縮起身子往皇上懷裏躲:“你的手往哪放,快拿出來!不行!”她伸手抓住探入衣襟的大手,皇上的頭俯了過來,随着一聲低喘,她的聲音淹沒在皇上的口中。

空氣中讓人臉紅心跳的氣味彌漫不去,這是一種男女歡愛後特有的味道,激烈的交纏終于停止,歇息許久,才輕輕響起泠鳳的聲音:“明道。”

“再叫。”

“明道。”

“再叫。”

“明道……”含含糊糊的聲音終于停住,她的頭倚在皇上的懷裏,沉沉睡去,嘴邊挂着一抹滿足的微笑,皇上又低頭在她的唇上吻點了一下,擡頭望着帳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明道,這個名字是尚書院的太傅取的,意為明天下之道,創曠世之業,然而他親政數年了,卻還是一事無成,唯一有些安慰的就是前線的兵患已平,這個勉強可以算是他的功勞吧。

他的衣襟半開,半躺半坐,懷裏的人兒已經睡着,他小心地将被子給懷中人掖緊,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

天子難近,自古皆然。

這一夜靜谧溫馨,泠鳳睡得極是滿足,以至于清早起來,容光煥發,皇上看着她的臉居然失神了片刻,“看什麽呢?”泠鳳半羞半嗔地瞪了他一眼,皇上興致大起,把她拉到窗前坐下:“過來,我給你畫眉。”

有眉若月,半彎半藏,有眉若山,濃淡有致,一管黛筆,略略一挑,長眉跳起一道柔亮的彎,泠鳳擡起頭來向皇上璨然一笑,更比牡丹豔三分!

“畫眉遠山小軒窗,烏衣巷裏半面否?料是前生有緣人,如何今生梳白頭。”宣定低低地在泠鳳耳邊輕輕道,手握芙蓉臉上盈滿喜氣,菱花鏡裏,她與他糾纏着一道愛綿的目光。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動靜,打擾了帝後的恩愛,誰敢在此喧嘩?

皇上一皺眉,沉聲道:“劉權,誰?”

皇上貼身太監劉權在簾後禀道:“皇上!玉和宮傳來消息,一早玉妃娘娘突然見紅,請皇上定奪。”

“定奪什麽!快請太醫!一群混帳!”皇上黛筆一扔,旑旎的氣氛蕩然無存,勃然大怒,大步走過去,撩開簾子喝道:“一群該死的奴才,連個人都服侍不好,朕的皇嗣要是有問題,讓他們陪葬!”。

泠鳳望着地上一道斷裂的黑色黛筆痕跡,輕嘆了一聲,緊跟着出來道:“快備辇,起駕玉和宮。”

玉和宮,恐怕和不了啦,孫琳随着禦辇快步行走,一邊在心中思忖着事态進展,時間也差不多了,玉妃的尊榮之夢怕是做不成了。

“啊!”玉和宮中一片嚷鬧慌張,玉妃緊緊捂住小腹,一動不敢動,肚裏的那塊血肉,是她的希望,是她将來成功的憑恃,然而不住地自下滾湧而出的血,漸漸讓這個希望變得越來越遠,宮女間一片驚慌,來往不住的宮女捧着一盆盆地熱水不住地為她拭去血水,“太醫來了!”

事關皇上的第一個皇嗣,整個太醫堂的人都來了,然而就算天下所有的醫者都到齊也無濟于事,因為玉妃的胎兒已經落下來了,這是玉妃的全部希望與寄托,更是三爺黨的人所有的希望,現在已經成空了,皇後面色端嚴,看不出喜樂,皇上大怒,将玉和宮的一應宮女全部下獄問罪,倒是皇後勸道:“一早起來便大出血,與其他宮人何幹?皇上不可因一時所惱而讓無辜宮人受牽連。”于是最後在皇後的幹預下,所有宮女全部被撤換,連同玉妃的心腹,玉妃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玉妃的流産來得莫名其妙,玉妃直覺這一定是皇後搞的鬼,可是有證據嗎?近來不要說皇後不曾來過玉和宮,就連送東西也不曾,唯一送的便是玉牌,而且還是通過皇上送的,皇後更是約束元坤宮的人更是絕對禁止與玉和宮的人扯上關系,最近的一次接觸就是那次養頤堂的喝茶,玉妃事後總覺得那次必有古怪,可是一來皇後不可能知道她懷孕,二來當時的鵝奶大家都喝了,連皇上也喝了,就是酥油窩螺子都是随意取用,而且當時她也不曾喝過其他茶水或吃過其他點心,皇後這般苦心積慮地撇清嫌疑,正說明皇後有嫌疑,可是,話說到這兒,事情又繞回來了——她沒有證據,明知一定是皇後的計謀,卻無可奈何!

且不提玉妃與三爺一黨恨得牙癢癢,京城近來因為大軍凱旋歸來的事正在熱鬧萬分,新賜的龍武将軍府位于京城的東南方,離皇宮半個小時的路程,如今門前威嚴的“禦賜龍武将軍府”大匾高高地挂在正門上方,門前還比較冷清,因為将軍出身不高,世代功勳之家不屑于與暴發戶主動交結,然而這一天一輛華車打破了這平靜的局面。

叢伍衆多的一輛紅蓋車在将軍府門前停下,車上下來的正是皇後的大哥文崈山,正是奉了皇後的之命來給恣烈作媒。

“不必,我的親事我心中有數,不必勞動皇後牽挂。”恣烈冷冷地道,心裏怒火熊熊,明知這是皇後份內之事,卻依舊止不住的怒火!

文崈山任兵部沿書,恣烈從某一方面來說,可以說是文崈山的管轄,且品級又遠不及文崈山,然而一怒起來,文崈山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一股冷厲之氣由後頸灌入後背,強笑道:“皇後說你府上空虛,再說如說如今你已經是将軍了,誰敢小看你?不過她還是怕朝中的那些臣子們有眼不識慧,所以命我給你牽個線。”

出發前,泠鳳對文崈山道:“龍武将軍是個武人,一定喜歡直爽,不妨把話捅白了說,拐彎抹角的怕反而讓他反感。”

如今見恣烈毫不領情,忙道:“這話,我只對将軍說,我們都是痛快了,說白了,成與不成,心裏都痛快。皇後的意思是,如今朝中的大臣們還恃着自己祖先的功德,看不起後來的立功者,長此下去,對功臣的打擊很大,所以她說務必要讓将軍得到應有的獎賞,由皇後出面作媒,婚事無有不成,那裴太卿也是九卿之一,要是有了他的後盾,将來将軍在朝上的立足就更穩了,皇後一片真心實意為将軍打算,将軍細思!”

恣烈的面色略霁,點頭道:“她的好意我明白,但是我不想成親。我要的女人,”他停了一停,意味深長地道:“我要的女人,皇後娘娘她給不起!”

難道他要的是公主?文崈山一頭霧水,不等他開口,恣烈狠狠地手虛空一抓!

“我的女人,我就要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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