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豈是忘情可概之
她突然想起大哥文崈山說過:“恣烈此人骁勇善戰,而且禦下嚴厲,聽說曾有不聽軍令的人,被他當場扭穿了脖子!奇怪的是,他的部下卻仍舊對他忠心耿耿,誓死不違,恣烈回京後,這些舊部屬被分到其他将軍部下,但是恐怕只要他的一個命令,這些舊部屬便會不顧新上司而全部投向他!”
一直以來,她以為這不過是恣烈餘威未消,所以下屬仍舊怕他,但是她現在突然明白了些,這種下屬對恣烈的忠心不是簡單的一個“餘威尚存”這個理由可以解釋的。
她的目光不禁在恣烈剛硬的面龐上仔細打量,那一對逆眉和那一雙暴戾的眼睛,最是顯眼,讓人一見難忘,她知道,當逆眉逆立起時,那雙眼睛便會嚴厲而淩厲地放射出一種殺氣,見者無不驚怕,偏偏說不清為什麽,她不怕,她總覺得他殺盡天下人,獨獨不會做對她有什麽傷害的事,也許是因為他曾經說過他心儀于她?
眉眼下,便是一管挺直的鼻子,高高立于面龐之上,溫暖的呼吸之氣暖暖地撲着她的小手,那麽鼻下自然就是唇,他的唇,方正而有力地緊抿着,生怕時,他的唇會抿成一條直線,然後自他的唇中發出一個冷漠的聲音,觸怒他的人便便被他的命令奪去性命,可是,現在他的唇微微地上翹,甚至當她的小手撫過他的唇時,他的唇微微一動,吻住了她的小手,好熟悉的感覺呀,但這種感覺卻讓她着迷。
他的臉沒有一絲贅肉,明晰的線條,自額以下處處像繃緊了的鼓皮一般,摸上去有些硬實,他的下巴有些紮紮的,看不見的胡子渣硬硬的紮着她的手,她的手背輕輕劃過他的下巴,一會兒,手背便紅起來了:“好紮。”
“那是剛長出來的胡子。”凝視她的臉,他輕聲道,生怕驚着了她。
“哦。”皇上卻沒有這樣的胡子,他的胡子總是細軟的,像他的性格一樣溫柔有些好奇地順着下巴往下探去,那個喉嚨中間,硬硬的結塊,正在一上一下地微動,她忍不住用食指輕輕地揉揉那個小塊,仍舊是硬硬的,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硬硬的,擡起頭來,摸上他的發,頭發也是剛硬不屈的,不馴的發絲癢癢地搔着她的手心,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恣烈就彎着腰,任她的小手,在不自覺中撫遍他的臉,他的眼睛毫無遮掩地顯示着他的愛意,他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怕一個控制不住,就會把她深深地摟在懷中,驚到了她像孩子一樣的探索,他如饑似渴地望着她的眉,她的眼,他像一個沙漠中久旱之人,恨不得把眼前的水喝進肚子裏,永遠不放出來!
萬物之間,陰陽相生相克,水克火,火燒水,恣烈,是一片熾熱火海,而泠鳳,則是天地間,唯一的制火清泉,她是他的水,是天下間唯一能克制他烈性的人。
從第一眼開始,她已經像水一樣,在他的身體中每一個部分流淌,她是他的生命。
“恣烈,這個名字太像你了,恣意又烈性,這個名字是誰取的?”她問。
“有一天我在夢裏,聽到有人叫我這個名字,所以從此我改名叫恣烈。”老天,讓這一刻永遠停止,不要讓她收回她的手。
那時為了救拓山,他幾乎死掉,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聽見一個聲音叫着“恣烈!恣烈!”生生地把他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聲音的主人看不見,卻看見一雙美麗的眼睛,那雙眼睛他永世難忘,那是皇後的眼睛啊!這個名字既然是皇後給他起的,那麽他從此便叫這個名字,聽到這個名字從嘴裏念出來,他覺得一切都值得了,為她,哪怕是殺盡天下人,他也在所不惜!
鳥蟲無聲,天地靜阗,如果時間就此停住,是不是一切就能避免。
喵!
一只貓兒飛快地從兩人中間跳過,把泠鳳吓了一跳,發現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什麽時候爬到他的頭上,“呀!”飛快地縮回手,臉馬上紅到脖子,天!她什麽時候對一個臣子竟然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舉動了?
遺憾地看着她收回手,恣烈站直身子,再一次這樣的親密舉動不知要到什麽時候了。
“那只貓真可愛,是不是?”泠鳳幹笑道,企圖緩解尴尬的氣氛,可是她不住擰着的手洩露了她的心情。
“你喜歡貓?”恣烈道:“我有一只貓,剛剛出生不久,是人家送的,白白的毛,藍得像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叫起來像什麽似的,綿綿的,我一個男人不會養……”
“啊!送給我吧。”泠鳳馬上擡起頭來,對上他含笑的眼,幾乎失了神,定定神又道:“我一直想養一只貓,只是我一開口,那些人一定會把全天下的貓找來讓我挑,勞民傷財,所以不如就你府上那只貓就好了。”
“好。我明天就讓人把貓給你帶來。”
“上次你說軍糧的事,我看過了,這樣大熱的天,幹饽饽只能保存兩天,第三天就發酸,然後就發酵,如果是在行軍途中,饽饽是不太可能作為軍糧的,那麽你們究竟吃的是什麽呢?”
“如果是在駐營地,那麽吃的和一般人家差不多,不外乎米面,煮了就是,但是在長途作戰中,我們就是吃幹面,有時将幹面弄成塊狀,肚子餓時充饑,有時是黑豆面、高粱面……”軍中萬裏行軍,哪裏頓頓都能吃得上米面,餓肚子是常有,沒有軍糧時,吃什麽?人肉!渴得快要死了,喝什麽?那就更加不用說了,喝尿喝人血,對于他來說,再正常不過,說起軍隊生活,殘酷之狀不下萬千,但是對于她,他只想讓她知道不打緊的那一部分,不希望讓她看到極端殘酷而可怖的一面。
“是嗎?”她睜大眼睛,幹面?那是什麽?
望着她好奇的眼睛,他笑了笑,只說起軍隊中有趣的事,不想驚到她像白蓮花一樣潔白的心靈。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月偏西了,夏日雖熱,然而禦苑地處山間,山風吹來有些涼意了,注意到她輕輕打了個顫,他垂下眼睛,這樣的時間過得總是最快的。
燈,早已經熄了,現在照着他們的是頭頂的月光。
“時間遲啦,娘娘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等有空了,我知無不言,現在我送你到禦苑門口吧。”取下燈盞,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兩人在月下穿行,月在雲間穿行。
一路無話,她不知該說什麽,她不能承認自己對今晚發生的一切感到新奇又喜歡,她是皇後,走出禦花園,她是上,他是下,她的心裏只能有皇上,絕不能有一個臣子的半分影子!
守在禦花園處的武惠早就急得要跳腳上,見皇後一個人出來,松了口氣,領着宮女們迎上前去,恣烈早在看到燈火時,就無聲隐在暗處,泠鳳朝那兒抛去最後一眼,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今晚的一切,随風而逝吧。
可是在恣烈的心中,卻永遠忘不了,她的小手在他臉上撫摸時的柔嫩感,像一片剛盛開的芙蓉花瓣,帶着一陣女子的香馨,觸在他臉上,鑽進他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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