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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和陳朔是什麽關系?
已經将近十二點,老媽早早睡下了,元一平看着做賊似的元一智問道。
元一智啞着嗓子喘粗氣,寬闊的胸膛上下起伏,汗珠順着腦門不住向下淌。
這麽熱嗎?不。不是因為熱。
元一平看見了,就在剛才,在他家樓下,元一智被陳朔捧着臉抵在牆上。
如果那個人不是陳朔,或者如果目睹者不是元一平,那麽大概沒人知道元一智和陳朔做了什麽。
“哥,”元一平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一些,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經瘋起來了,他深吸一口氣,極輕地問:“你和陳朔……在談戀愛嗎?”
元一智目光一縮,猛地別過臉去。
元一平了然。原來是這樣——這就對了,元一平倒并不覺得有多驚悚,可能是心理早有猜測的緣故。沒錯,元一智看向陳朔的時候,那目光裏簡直含着一捧水。那是元一平從未在元一智臉上見過的神情。
第二天晚自習下課,元一智帶元一平去了貴江飯店。貴江飯店是元一平家這片兒最高檔的飯店,雖然也只是三層小樓,但畢竟這片兒是甘城最窮的地方,已經倒閉的棉紡廠煉鋼廠家屬院雲集于此。
這個點兒正是飯店裏人聲鼎沸的時候,推開玻璃門邁入飯店的一瞬間,喧嚣聲和冷氣同時撲面而來。
元一平跟着元一智上二樓,直走到走廊的盡頭。
貴江飯店的走廊上鋪着紅色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雅間的木門上,刻着一只粗糙的鳳凰。在元一平印象裏,這是他第一次來貴江飯店的雅間。之前只在大堂吃過一次,那是元一智第一次領工資的時候。
“我說不用來這兒,他非要破費。”元一智攬住元一平的肩膀推開門走進去,他的語氣輕松又無奈,手心的汗卻出賣了他的緊張。
雅間不算大,一張圓桌上已經擺滿了菜。
“弟弟,”陳朔站起來:“還沒吃晚飯吧?”
元一平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現在這情況是?陳朔已經知道他知道他倆談戀愛了?或者陳朔不知道他知道他倆談戀愛,只是單純想請吃飯?
……上次在陳朔家看《大話西游》的時候還和他說過,元一智不叫他“弟弟”的,他怎麽還一口一個“弟弟”?
愣怔的片刻裏,陳朔已經笑了,他把菜單遞給元一平:“你看看還想吃什麽?”
“我……都行。”元一平又把那沉甸甸的菜單遞給元一智。
“先這些吧。”元一智拍拍元一平的肩膀:“坐吧,一平。”
元一平渾渾噩噩地坐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陳朔就坐在他正對面。
陳朔穿一件灰綠色耐克T恤,沒戴眼鏡。天花板上的吊燈複雜得浮誇,燈影幢幢映在陳朔臉上,仿佛把他細長的眼睛拉得更細長。
“弟弟,”陳朔舉起手邊的白色瓷杯,直視元一平:“我敬你一杯,你不用喝,我就是個意思。”
說完也不等元一平回答,頭一仰,幹脆地喝光了杯子裏的酒。
陳朔喝完,接着說:“我和你哥的事兒,以後就麻煩你幫忙瞞着了,昨晚叫你看見了,希望沒吓着你。”
元一智開口:“一平,我和陳朔……”
“主要是我,”陳朔截斷元一智的話,勾着嘴角笑了笑:“你哥老實,就被我糊弄到手了,這條路不好走,怪我把你哥帶偏了,我對不住你和阿姨,這一杯是賠罪。”
說完,又是幹幹脆脆一仰頭。
元一平定定看着陳朔,他仰頭吞酒的時候,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酒吞下去了,嘴唇變得亮晶晶。
元一平見過陳朔好幾次了,陳朔這人斯文,和氣,又總是漫不經心的,帶着股懶散勁兒。最誇張的一次,也不過是至尊寶附身到別人身上去吻紫霞仙子的時候,陳朔流下兩行短促的淚。
元一平沒想到陳朔還有這樣的一面,那杯子裏的酒簡直像翻飛的刀刃,一杯一杯,逼着元一平就範。讨好人能讨好得殺氣騰騰,看來是真拼了。
糾結了一整天的話,最終沒有說出口。
“弟弟,”陳朔面不改色地問:“給我和你哥一個準話,行嗎?”
“……我不會說出去的,”元一平發現自己竟然不敢直視陳朔的眼睛:“你們……放心。”
“哎——”陳朔猛地靠在椅背上,腦袋一歪,垂了眼:“緊張死我了。”
元一智連忙給陳朔的杯子裏倒上山楂汁:“你行不行?”
“不知道,”陳朔擡眼看向元一平,聲音懶洋洋的:“那兩杯可結結實實是高度白酒。”
喝一口山楂汁,又說:“弟弟,你可別反悔啊,要不我白喝了,我估計今晚回去得吐。”
元一平點頭。
“那就好……”陳朔明顯松了口氣:“你剛才進來的時候,那個表情,我以為你要砍我呢……”
元一平盯着面前的碗筷,什麽都沒說。
“我倆能是什麽關系啊,”元一平沖梁與儀無奈一笑:“你認識我這麽多年,我有什麽情況,你能不知道?”
“哎喲,”梁與儀表情更狐疑:“我這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不打自招了。”
“清清白白,”元一平故意壓低聲音:“比咱倆的關系都清白。”
“元一平你發現沒有,”梁與儀也壓低聲音:“你一緊張,就開始貧嘴。”
元一平:“……”
梁與儀不依不撓:“來,給學姐說說,奶茶都請你喝了……你和陳朔是不是有一腿?我看是,我給你分析一下啊,你看,首先你知道陳朔是彎的,其次你和陳朔關系很不一般,再次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都沒談過女朋友,元一平,問題很嚴重你知不知道!”
元一平無語道:“我為什麽沒談過女朋友?那不是因為淨和你一起建設社會主義了麽?”
“露餡兒了吧,”梁與儀得意洋洋地翹起二郎腿,下巴沖着元一平:“我剛才說你倆關系不一般,你沒否認。沒看出來啊元一平……”
“我說不過你,”元一平求饒:“待會兒去島仙吃一頓?我請客,你上次不是說想吃鳗魚飯麽。”
梁與儀一面點頭,一面笑得意味深長。
元一平臉向電腦,只當沒看見。
他确實是沒法回答梁與儀的問題,只好糊弄過去,雖然,他和陳朔的關系似乎也不是那麽說不清——他是我哥哥的前男友——現在這年代,又是和梁與儀,同性戀倒并不是禁忌的話題。
他只是說不出口。
無論是元一智,還是元一智和陳朔的關系,還是他和陳朔的關系,他通通說不出口。盡管他們之間的回憶并不全是沉重和痛苦——那時候的夏夜好像總是很漫長,路燈一盞接一盞望不到盡頭,燒烤攤上的牛蹄筋和雞翅散發出孜然的香味兒,周五沒有晚自習,下課後元一智和陳朔就帶着元一平去吃燒烤,吃完了再去打臺球,或者看場電影。
但所有愉快和滿足也抵消不了後來的痛苦,百分之一也不行。
那些痛苦像沉甸甸的生鏽的鐵塊,長久堵在元一平胸口。久而久之,已經和他的血肉粘連成一體。
他不斷回避和逃離的東西,大概永遠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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