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元一平和梁與儀在島仙吃完晚飯已經八點過了,兩人喝了點酒,慢騰騰地向地鐵站走。

路上,梁與儀的手機響了一次,被她摁斷,幾分鐘後又響起來,梁與儀再次摁斷。

元一平看見梁與儀沖着屏幕翻了個白眼,便笑笑,沒說話。

“你那什麽表情,”梁與儀斜着眼看元一平:“我是被騷擾的好吧?”

“騷擾?”

“死直男一個,”梁與儀罵道:“以為自己長得不錯,就是個女的都等他臨幸。”

“……哦。”元一平明白了。梁與儀讀大學的時候還是喜歡小帥哥的,但這幾年交往的都是中年土豪了。

“真的,”梁與儀越說越來氣:“不知道你們直男腦子怎麽長的——這人五月二十號那天給我發個五十二塊錢的紅包,五十二塊錢啊我的天,怎麽想的?好意思?我就不該點開,後悔死我了。”

元一平一下笑出來:“你回他個99塊錢的,羞辱他!”

“可拉倒吧,那更撇不清了,傻逼以為我要跟他好呢。”

兩人說說笑笑走到地鐵站,過安檢時梁與儀手機第三次響起,她看也不看地接起來:“你能不能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啊,”梁與儀臉色一變,忽然變了聲音:“我為什麽這麽說?我為什麽這麽說,你不知道嗎?”

元一平不解,這什麽展開啊。

“我想見你啊,光打電話又見不着你,我更不開心……好啊,那明天晚上?嗯……”

幾分鐘後梁與儀挂了電話,長長籲出一口氣:“哎,我操,太刺激了……”

元一平目瞪口呆:“你不是說——”

“不是死直男,我剛剛接電話的時候沒仔細看,好險,”梁與儀把一縷長發撩到耳後,悠悠道:“這個一上市公司的副總,你懂的。”

元一平:“……”

出地鐵站,到家,正是九點整。室友的女朋友過來了,見到元一平,熱情地問:“你吃飯沒?我倆今晚做了咖喱飯,還剩好多,放冰箱裏了。”

“吃過了,”元一平沖他倆笑一笑:“謝了啊。”

迅速洗過澡,元一平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在剛開始合租的時候他和室友約好,工作日不往家裏帶人,今天是周一。但也不好說什麽,伸手不打笑臉人,算了,那姑娘留宿就留宿吧。就是有點兒不方便——之前有一次,他半夜去客廳喝水,撞見室友和女朋友如膠似漆地接吻。

坐在床上打了兩盤王者榮耀,一盤被對面五法天女控死,一盤被0-10-2的隊友李白氣死,元一平把手機扔到一邊,低聲罵了句“傻逼”。

也不知道罵的是隊友還是自己。

……行,看來陳朔是個硬氣的。

他說有朋友在深圳陪他玩,就真滾蛋了,仿佛那天下午在電話裏可憐巴巴乞求元一平告訴地址的人不是他。

這會兒陳朔在幹什麽?元一平幾乎想給他打個電話問一下,陳朔你是在約炮麽?

兩條腿的gay哪兒沒有,何必跑到深圳惡心我。還他媽說什麽“我喜歡你你知道的”,真是——不至于吧,難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難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什麽人?

元一平面無表情地拿起手機,這次打開的是神廟逃亡。

十一點四十七,手機電量耗盡。

終于,終于耗盡了。

元一平眼睜睜看着右上角那個小電池圖标,從白色,變成黃色,再變成紅色——不到百分之十的電量了,再然後,到百分之四,手機關機了。放在平時元一平會急忙去充電,怕漏了工作上的或者老媽的電話,而現在他只感到一陣快意。

元一平覺得自己有點兒變态,之前他讓陳朔去給元一智掃墓,覺得痛快;現在手機終于沒電了,也覺得痛快。是有點兒變态吧。

深吸一口氣,猛地呼出來。元一平閉上眼。晚上在島仙喝的酒,後勁兒挺大。

元一平酒量不行,應該是遺傳,因為元一智就很容易喝醉。之所以說他很容易喝醉,是因為元一平見他喝醉過很多次,有時候是元一平在場,他和元一智陳朔一起吃飯,陳朔總是主動說要請客,元一智不好意思白吃,便去買叮鈴咣當一大袋子啤酒。有時候是陳朔把元一智送回家,元一智高高壯壯一個人,溫順地被陳朔摟住腰,他比陳朔高,但還是低下頭,臉頰抵在陳朔肩膀上。

元一智喝醉了就很沉默,雖然他平時也不是話多的人——但喝醉了真的是異常沉默,抿着嘴唇,目光黏在陳朔身上。他的目光讓元一平想起一個詞:介質。第一次知道這個詞是在初中的物理課上,講聲音傳播需要介質,空氣是一種介質。那一瞬間元一平有種天靈蓋被電擊的感覺,空氣這樣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成為“介質”的時候,竟然變得具體可感。

元一智看着陳朔的目光就像某種介質,那目光是實體的,甚至,好像有形狀和觸覺。綿綿,大概如此。

有一次陳朔把元一智送回家,還好那天老媽上夜班,元一智沖進廁所吐了,陳朔一邊拍他的背,一邊對元一平抱歉地笑:“我該早點兒勸住他,我的錯。”

“元一智……怎麽了?”元一平第一次見他喝成這樣。

“今天我生日,”陳朔彎起嘴角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似的:“他高興。”

元一平頓了兩秒,才點頭,沉默不語地看着陳朔為元一智接漱口水,哄着元一智擦臉。

看了一會兒,元一平問:“用幫忙嗎?不用的話我接着寫作業。”這話說的,仿佛就在等一句“不用”。

陳朔搖頭:“沒事兒,你去寫吧。”

元一平轉身就走,但還是慢了幾秒——這時間不對,場合不對,什麽都不對——他聽見身後的元一智小聲說:“中午你弄疼我了。”

“元一平!”室友的聲音忽然冒出來:“你手機壞了?”

元一平猛地睜開眼。

“找你呢,”室友把手機遞過來:“梁……诶就你那個同學,說打不通你電話。”

元一平有一陣恍惚:“喂?”

“你幹嘛呢!”手機裏傳來梁與儀怒氣沖沖的聲音:“怎麽不接電話?!”

元一平被燈光刺得眯起眼,只見室友和女朋友站在他床邊,都穿着睡衣。他的手機就在枕側,沒電了。

“……我手機沒電了,忘了充。”元一平看了眼室友手機的屏幕,現在是淩晨一點四十二。

“你趕緊的,去九坊街的荒人酒吧,”梁與儀沒好氣:“陳朔喝多了走不動,找你又找不着,電話打我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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