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蕭銳在自行給自己放長假的第四天接到父親的來電。

“今天回家吃飯。”父親在電話那端直接給出指示。蕭銳有想過拒絕，但他已經連續三天足不出戶，把日子過得一團糟，這時出門透透氣或許對他有好處，他在思索後同意。

說起來，蕭銳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戀愛至上的人。事實上他也的确并不覺得談戀愛能占到生活的多大一部分，然而，戀愛固然無足輕重，失戀卻是分量十足。一個人可以每天只花一個小時戀愛，卻在失戀的時候難免二十四個小時都沉浸在傷痛中。

而俞允同帶給蕭銳的，是最真實深切的痛。若說蕭銳曾不清楚自己究竟陷得多深，那麽這一刻他清楚了。從歷史數據來說，從來沒有一件事能讓蕭銳消沉超過兩天。但現在，他找不到任何能夠幫助他重新打起精神的辦法。

為了防止自己就那麽在公寓裏腐爛，這個晚上，蕭銳聽從父親的指示乖乖回家吃飯。

晚餐的餐桌上，并不親近的繼母沒有多說什麽，蕭父則不動聲色打量了蕭銳片刻，随即，他淡淡開口：“你陳伯父的女兒陳芸剛剛留學回來，你還記得她吧？”

蕭銳警覺地擡頭，不答反問：“她回國和我有什麽關系？”

蕭父不加婉轉地直白表述：“于公，目前階段和陳氏合作我們有最大化的利益，于私，陳芸漂亮聰明還很溫柔，會是個好妻子，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和她結婚。”

“這不可能。”蕭銳本能回答。在意識到自己對俞允同的心意後，他就沒考慮過結婚的事，而如今盡管是還未上場便被判出局的情況，蕭銳也絕無可能因此去結婚。面對這一提議，他皺眉鄭重望向自己的父親強調，“不要替我考慮我的終身大事，我自己會處理。”

蕭父神情不變地接口說道：“上一次你也告訴我，你知道怎麽做。但看看現在你這喪家之犬的模樣。你還是認為，你真的能夠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嗎？”

“即便處理不好，我也寧願自己處理。我又不是在過別人的人生。”蕭銳試着不遷怒他人，但父親的強勢讓他不自覺以強硬态度來發洩自己的憤懑。

從來冷靜理智的蕭懷山絲毫不為所動，他徑直直視着蕭銳的眼睛：“你想要自己處理，我可以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但無論如何，三天後我只要聽到一個答複。”

蕭銳讨厭任何人給他下最後通牒，他剛拿起筷子吃了兩口菜，這時候，慢慢放下筷子，“我可以三天後再告訴你我的答複，不過，我的答複也只有一個。”說着，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我已經吃飽，你們慢用，我先回去了。”

蕭銳也曾拂逆過自己父親的意思，事實上這種情況不少，但他很少如此失禮冒犯。所幸的是蕭懷山沒有叫住他加以訓斥，當父親的人從來很清楚如果避免事态進一步惡化，蕭銳因此順利走出蕭宅。

不過，當他準備駕車離開，蕭夫人攔住他。

“我知道我不是适合的人選，可是，總得有人為你父親說兩句，因為，你也知道，他是一個自己永遠都不會為自己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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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銳和自己的繼母從來不親近，最初的時候，對方有心示好，那時蕭銳還小，可能童話故事看多了，特別敵視後媽，漸漸的，随着蕭銳長大成熟，兩個人也就成了相敬如賓的疏遠關系。蕭夫人很少主動找蕭銳談話，想來他們倆都知道兩人之間沒什麽可溝通的。

不過這一次，蕭夫人看起來那麽認真。

蕭銳仍然不認為他們有什麽可讨論的，同樣也不認為對方能替父親說些什麽，但不管怎麽說，對方是自己長輩。車庫裏沒有更好的條件，他替繼母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要不要上來坐一會兒？”

原本微微皺眉，神情有些嚴肅的蕭夫人聞言稍稍緩和下臉色，露出一個輕輕的微笑。接着，她坐上汽車。

蕭銳上車在駕駛座坐下。他沒主動開口，在短暫的等待後，便聽蕭夫人說，“剛才你父親說于公于私那一套，其實只有于私的部分是他真心想的。如果你和那個有孩子的單身父親交往良好，懷山不會插手幹涉。”說到這裏，蕭夫人微微停頓，接着她肯定說下去，“或許懷山的方法不對，可是，他的本意是想幫你。”

蕭銳不否認父親對自己絕無惡意，但若說強迫他與根本不喜歡的對象結婚完全是為了他好，這令他很難相信。

顯然看得出蕭銳想法的蕭夫人了然道，“你父親只會做生意，其他事情他一竅不通，所以他想出來的辦法那麽笨拙。”說到這裏，蕭夫人嘆了一口氣，由衷感嘆，“而他又什麽都只放在心裏，不肯說出口，讓人很容易誤解他。”

“我并沒有誤解什麽。”蕭銳說明。

蕭夫人轉頭凝視向他，忽而飛來一筆：“當初你父親和我結婚的時候，要求我答應一件事。他說，如果我不同意這件事，他就只能放棄和我結婚的打算。”

“什麽事？”

“他希望我同意，我和他結婚之後，不會生孩子。”

蕭銳怔了一下。他是真心意外，并且不可思議：“為什麽？”

蕭夫人平靜回答：“因為那時你還小，你已經在排斥你和相依為命的父親之間多出一個我，你父親害怕如果我們另外有孩子會傷害到你，所以，寧願這輩子再也沒有第二個孩子。”

“……他沒必要那麽做……”蕭銳下意識說。

蕭夫人淡淡笑了笑：“他就是那麽笨拙的人.用最笨拙的方法來付出關心，卻從不肯對你說一句他愛你。”

面對這意想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事實，蕭銳心中百感交集。

說實話，蕭銳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父親怎麽不好，然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有多了不起。這個一手創建了蕭家王朝的男人只讓蕭銳佩服過他的能力和手段，蕭銳從來沒有為對方感動過。這個成功的商人從來不是成功的父親，直到這一刻，蕭銳依舊不認為對方是成功的父親，但就是這個不成功的父親，讓蕭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幸運，第一次為自己沒能好好珍惜這份幸運而感到愧疚。

蕭銳擡眼望向自己始終沒能很好當做家人的繼母，他遲疑了片刻，微微恍惚地問：“你們後悔嗎？沒要孩子這件事。”

“你父親為了你，我為了你父親，我們選擇那麽做都是心甘情願。”蕭夫人慢慢道來，“每個人都會有感到遺憾的事，但重來一次很多時候還是不會改變選擇。”

如果蕭銳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或許他會改變選擇。他會試着接受自己的繼母，給兩個人稍稍親近一點的機會，他也會試着更用心面對自己的父親，給兩個人更多相互了解的機會。

可惜，他沒有重來的機會。

良久，蕭銳只能說，“謝謝你。”蕭夫人沒有未蕭銳做太多，但她為蕭銳的父親做了不少，包括今天追出來對他說這些話。

“不用謝我，我只是不忍你的父親被誤解。”蕭夫人說，她在遲疑後欲言又止，“而我，也想為你的父親多嘴說一句……”

“你盡管說。”

蕭夫人擡頭望向蕭銳的眼睛。這是第一次，因為願意去看，蕭銳在對方眼睛裏發現柔軟的溫度。以及一絲歉意。

“只要你幸福你父親不會要求你有孩子，可是，我知道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有孫子。”

蕭銳心中一震。

蕭夫人說得輕巧，對但蕭銳來說，卻是分量十足。作為父親的獨子，蕭銳也曾想過為蕭家生一個繼承人，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畢竟，他是雙性戀，也曾覺得和誰結婚都可以。只是，待他認識俞允同，事情便不再一樣。那時他真心想，只要能夠有這個機會，他會将小睿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他沒想到，小睿竟然當真是他的親子，他也沒想到，自己原來根本得不到這個機會。

如果他實在沒機會和俞允同在一起，他絕對不會奪回小睿。不管發生什麽，小睿永遠都是俞允同的兒子。這意味着，在擁有自己血親之子的情況下，蕭銳并沒有辦法讓自己父親成為小睿的祖父。而他也不想再有第二個孩子。他不再覺得和誰結婚都可以。如果那個人不是俞允同，蕭銳開始認為，和誰結婚都不可以。

蕭家不會再有後了。蕭銳已經隐約意識到這件事。他為此有所愧疚，在今天之前，而在聽見蕭夫人道出的真相後，他的愧疚不由更深。

蕭懷山為了蕭銳放棄了其他的孩子，如果蕭銳不能給對方一個孫子或者孫女，那麽，他從自己父親那裏奪走的東西就太多了，多到他無法承受。

“我也并不希望你為難。”蕭夫人輕聲說，“作為一個比你經歷更多年人生的年長者，我想告訴你，妥協可能不能讓你得到更好的未來，但至少可以讓你得到更平和的心境。”

在蕭夫人下車之前，蕭銳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在車廂裏。

“我會考慮的。”

他是那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