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陽光下，輪椅上，消瘦蒼白的傷患。

蕭銳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個畫面能讓自己的眼睛在看到的時候發酸，酸澀到胸口跟着一起疼。他遠遠遙望過去，一時甚至不敢邁開腳步。

“爹地！”小睿的聲音在這時響起。蕭銳低下頭才發現朝自己跑過來的男孩。

當小睿用力抱住蕭銳雙腿說着“我好想爹地”的時候，聽到小睿聲音的俞允同恰好回過頭來。他的視線與蕭銳撞到一起，後者呼吸一緊，然後心髒沒來由地狂跳起來。

“爹地你來看爸爸了？”小睿擡頭，一臉天真無邪的信任，“爸爸說你很忙，可是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看爸爸的！”

蕭銳蹲下身子撫摸向小男孩的腦袋，鄭重保證道：“我再忙，我的時間也永遠是首先留給小睿還有小睿爸爸的。”

為此小睿心滿意足地露出燦爛笑容，然後，他伸手一個勁拉着蕭銳往俞允同方向跑。“爸爸，你快看！爹地來了！”

終于，蕭銳再一次走近他曾以為從此只能在夢中相見的人。

紛亂的思緒與情緒讓他一時恍惚失神。

絲毫沒有察覺異樣的小睿只顧着自個兒高興，接着他想起自己的正事，擡頭嚴肅關照蕭銳：“我正要幫爸爸回病房拿條毯子，爹地，爸爸就交給你照顧。爸爸最怕打針了，你千萬保護好爸爸，不要讓壞人給爸爸打針。”

……你是怎麽把這孩子教育得讓他覺得要給你打針的醫生都是壞人的？

當父親的本能讓蕭銳不覺操心孩子的教育問題，等他回過神，小睿已經跑開。而他，終于得到與俞允同單獨談話的機會。

他此行的目的，此刻最想做的事。

——可他居然如此無措。

首先開口的人是俞允同。“恭喜你，蕭銳。”他用瞧不出任何神色的平靜态度說。

面對這一祝賀，蕭銳又慌又急，他趕緊解釋：“我已經和那個其實我根本沒見過幾面的陌生人解除了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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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允同的眼神有微微動搖，不過，他沒有接口，只是繼續擡着頭安靜注視向蕭銳。

蕭銳單膝半跪下，讓俞允同可以更不費力地俯視自己。“你能原諒我的軟弱嗎？”他突如其來問。

俞允同微微訝異地重複：“軟弱？”

“其實，從小到大無論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是争取到底的。因為我覺得我有資格得到那些東西。我一直以為我有資格得到一切。”蕭銳沒頭沒腦地講述起自己的事，“然後，你讓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夠格……我從來沒有遇到過當自己不夠資格得到什麽的情況，所以，我沒能堅持下去，輕易就選擇了放棄。如果不是那麽軟弱，當我誤以為你喜歡李志成的時候，我也一定會拼了命争取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哪怕是一分一秒，讓你以為我真的能放下你……”說到這裏，蕭銳不自覺握住俞允同的手，“你能原諒我做錯的這件事嗎？”

俞允同沒有回答這一提問，相反，他另起話題：“那晚你跟着李志成的車到他別墅門口，正好趕上我們部署的收網行動。我希望你能遠離危險，所以打電話說了過分的話。事後我回想這件事，不由感到後悔。即便是子彈的傷害，都遠不如語言的傷害，我的選擇反而讓你有更糟的體驗，這件事我做得不對。”

蕭銳一點不認為俞允同做得不對，事實上，無論俞允同做什麽，怎麽做，他永遠都覺得那對得不能更對，不過，對他來說這是個足夠好的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既然我們都有不對的地方，扯平吧？”

“我也是那麽想的。”在此之前俞允同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此刻終于透漏出溫暖笑意。

只是那麽一點點的輕淺笑意，便足夠讓蕭銳的心中有陽光照破陰雲。

所有的問題都變得微不足道，包括俞允同失去行走能力這件事。這真的沒什麽，解決起來那麽簡單——

“我曾經說過，如果你的腿斷了，我會負責背你回家。以後，我天天背你回家，背你一輩子。”蕭銳凝視着俞允同的眼睛一字字說。

他的說辭讓俞允同詫異地眨了下眼睛，在短暫的思索後，了然挑眉問道：“剛才你遇見了小楠，她告訴你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對吧？”

蕭銳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他警覺地确認：“她是不是瞧我不順眼故意騙我？”

俞允同開始笑起來，“我妹妹演技好吧？”一本正經問，明顯是在嘲弄蕭銳。可是，他笑得那麽甜，這讓蕭銳怎麽也沒有辦法抱怨對方的幸災樂禍。

“所以，你的傷沒事吧？”蕭銳首先謹慎确認這件事。

俞允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耐心說明傷情：“只是一顆子彈的貫穿傷，擱戰争中用棉簽蘸了消毒水捅一下就行。”

據說五歲時中文不好的人此刻用起動詞來是如此生動活潑形象精準，聽得蕭銳直發愣。

俞允同在微微停頓後又補充，“不過，既然你那麽喜歡背人，我可以負責給你背一輩子。”他揚起笑容假裝自己在說笑話并沒有害羞，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都紅了。

蕭銳簡直得意忘形——這不能怪他，這輩子他都沒那麽高興興奮過。

“你妹妹說你為我哭了，這是真的，對吧？”他開心炫耀。

俞允同立即板起臉冷冰冰否認：“當然是假的。”

他這演技跟他妹妹不是親生的似的，蕭銳一眼就瞧出來：“你在騙我。”

“騙你又怎樣？”

蕭銳不假思索：“你騙得不夠讓人信服的話，我就多花點力氣來相信。”

“爹地你這是在和爸爸求婚嗎？”就在這時，小睿抱着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一團毯子現身，他顯然好奇蕭銳半跪着的姿勢，不過，對于自己的猜測，明顯是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傷心處，他在微微停頓後難掩委屈地開口講述自己的心事，“爸爸說你要和別人結婚了。我知道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爹地，可是，我更想你和我爸爸結婚。”

“我當然不會和除了你爸爸之外的其他人結婚。”蕭銳趕緊向小睿保證，趁機倚仗着自己的強大後援偷偷求婚，“允同，你說是吧？我馬上要結婚的對象只可能是你。”

俞允同如他所願的點頭。蕭銳仿佛能看到在自己胸中炸開的煙花有多絢爛，他迎向轉頭沖他甜甜微笑的結婚對象。對方沖他比了比，對小睿說：“小睿，還不快叫媽咪？”

小睿猛地撲上來抱住蕭銳，就跟紅太狼的平底鍋看到灰太狼似的。“媽咪！媽咪！我最喜歡媽咪你了！”他開心大叫。

蕭銳想了想，他摟着小男孩的肩膀等對方稍稍平靜下來，之後，啓發性地問道：“小睿，你們幼兒園的小朋友裏，是不是誰的媽咪最漂亮，誰就最被大家羨慕？”

聰明如小睿，他甚至不用花時間來想一下，被蕭銳那麽一問，他立即跑過去用力抱住俞允同的手臂，湊到後者耳邊說悄悄話：“媽咪，我最喜歡的其實是你，剛才我是騙騙爹地的。”

不知道小睿這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蕭銳把對方的悄悄話聽個一清二楚。為此他哭笑不得。

俞允同倒是不介意被蕭銳以牙還牙，相反，他鄭重轉向蕭銳特真情實感地安慰後者：“別難過，雖然小睿最喜歡的不是你，但是我最喜歡的是你。”

蕭銳還沒來得及高興，俞允同又和小睿咬起耳朵：“我也是騙騙你爹地的。”

不管剛才小睿是不是故意，蕭銳敢保證俞允同是故意讓他聽到的。為此他真的快要哭了——如果不是他止不住從心底冒出來的甜蜜笑意。

蕭銳伸出手，左手一個大的，右手一個小的。

“你們現在最喜歡的不是我沒關系，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喜歡我，你們最好給我等着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