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蛇魅
津城有鄒某者,娶妻陳氏,俱以四十有五,方生一子,曰寧。漸長成,容姿甚美,通曉書義,詩尤清麗別致。
其年十七,寧失父母,尋一吉地葬二人屍骨。因大恸,翌年離鄉,至荊塘。所居小宅有後門,門外加以矮牆,為一園。春夏之交,往往吐蕊含苞,紅紫紛繁。
時暮乘涼園中,四下無人,寧忽見花木叢中落一紙,拾之,則上雲:“徒有芳菲遍,不知半片心。長夜不堪眠,唯夢君同衾。”雖為小詩,妷媚非常。寧心下愛之,卻不知出何人手,坐思成癡。便書一箋,曰:“門庭鎖花深,芳華紙上留。孤坐為何求?願識佳人面。”
一夕,又閑步花間,聞牆頭有人語。視之,則一貌美少年,初躲避,後僅露其面,向寧含笑。自雲乃鄰家幼子,素喜作詩文,失落一篇,不知置于何處。疑先前大風乍起,将箋吹落園中,便攀牆窺之,欲居高望下。
寧聞言竊喜,喚之至宅中,曰曾拾其所失之物。遂入房內,取一紙并一花箋,共遞與少年。
少年不疑,俟低眸,方見寧所作小詩,不覺雙頰飛紅。良久,啓齒道:“吾,吾名伊。”言未畢,垂首而出,似不勝羞怯。
逾旬日,寧自街市歸,至宅門前,見隙中藏一花箋。亦為伊所吟,當中情意,不須多言。便知兩情相洽,大悅,回詩以贈。如此詩書往來,寧倍增傾慕,只礙于一牆之隔。終情難自禁,趁園中無人,逾牆而入。
是夜月白風清,伊憑窗兀坐,對月長嘆。寧見之生憐,自後攬其雙肩,問曰:“何故苦嘆連聲?”伊不知寧驟至,初大驚,漸耳後染赤,無以應答。寧曰:“若不與君共枕,豈非辜負良辰?”遂執其手,解衣入衾,自是纏缪甚歡,缱绻異常。二人只顧交歡,不覺及曙。便雲散雨收,不得已,依依而別。
自此月下私盟,逾牆密語,只瞞住旁人。
數月後,一江北行商客荊塘,僦舍于旁。偶見伊自宅中出,驚為天人,百般誘之。然伊堅拒之,與寧昵愛更勝往昔,不為千金所動。
無法,行商漸生邪念,俟伊父母在外,遣一二仆悄入其家。時寧赴宴歸遲,翌日方知伊被擄,行商亦杳無蹤跡。忙告官府,然遍尋半日,不得,垂淚不止。誰料當夜有人叩門,便見伊渾身染血,立于門前。急迎入內室,問之,則曰:“吾知其心不良,又恐汝受牽連,只裝昏以待。俟車馬過林中,方殺行商及仆。”便解衣而顯原形,乃一白蟒盤于榻上,雙目若燈。
雖驚,并不懼,寧近而視之,嘆曰:“竟不知枕邊之人,山精野怪也。”
伊化為人身,與其挽頸交吻,啓齒道:“感君垂愛,故自獻爾。”實則寧才貌俱美,伊早愛之,便置一箋于園中,以豔詞相挑。
既無恙歸,寧不作他想,只摟之入懷,竟夜交歡。
然行商一事未了,有過路者見屍首數具,忙報官府。則尋一二白鱗在側,疑為蛇,又不似尋常。行商之妻為大族女,哭啼不休,更與族中長輩逼之。官府上下,正是一籌莫展,有一人曰:“但請有道之士觀之,或為妖,或為人,皆可知真兇實犯。”遂處處張榜,要尋僧道。
恰雲游道人至,號忘虛,自薦道:“吾覓妖蟒久矣,今聞此事,必擒之。”
便拾鱗,開壇作法,沿一縷妖氣,至伊宅前。時伊與寧攜手歸,見道人,伊面露怒色,只隐忍不發。而忘虛愈篤定,雖不為昔時所尋,亦感其血脈,曰:“果為妖蟒害人,若束手就擒,倒也留汝一命!”一旁諸人聞之,或驚或疑,不敢多言。
伊笑曰:“吾只一介常人,血肉之軀。汝竟巧言行騙,假作有道之士?”又與衆人曰:“若吾為蟒,必忌雄黃。否則,道人為假,沽名釣譽。”寧亦怒,曰:“空口無憑,卻想屈死無辜,其心可誅!”
忘虛亦笑:“昔日汝父傷吾門下弟子數十,自诩道行高深,尚懼吾雄黃煉符。汝一黃口小兒,也敢妄言!”遂擲出數道黃光,喝其現形。
然伊立于陣中,仍為人身,并非巨蟒。良久,任忘虛手段用盡,皆無法。衆一時哄笑,官府其人,亦不信忘虛。恰伊父母至,其母大喝一聲,則忘虛霎時變作條烏蛇,墜地而亡。“此乃一妖道,嘗于南然多郡游走,縱容門徒行搶掠□□事。”聞言,衆皆信服,更道忘虛不請自來,欲掩蓋之,即為真兇。
既了結此事,伊父母請寧至宅中,對坐長談。則寧不卑不亢,雖知二人非尋常百姓,亦舉止從容。伊坐其旁,始坦言:“吾母為蓮座天女,父為千年蟒妖,經一番機緣,生情而入凡塵。後生吾,因半仙半妖之體,若不至十八生辰,必招妖邪。便居市井,較崇山密林,更為安穩。”
其母又謂寧曰:“汝壽年不長。若與吾子結鴛盟,應脫凡胎。”
寧沉吟半饷,答曰:“可也。”
遂與之同往陰川,習吐納之法,又與伊行雙修之事。後數十年,修行大成,姿容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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