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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哪裏不對勁,眉紋深如刀刻,不時抽動着。
等視線落在大衛身上,黑白斑駁的眉毛下,被皺紋蓋去一半的淺灰色雙眼煥發光彩。李叔叔張口叫了聲“大衛”,蹲下來從大衛口中取出圓球,随手掂了幾下,然後輕輕地往對面丢去。
大衛歡快地轉身去追球。
雖說是在室內,但大衛和李叔叔都玩的很開心。
起碼大衛很盡心盡力地在重溫昔日美好時光。
李叔叔聽不到也看不到書房的兩個人,在大衛去撿球的間隙經常性地露出茫然且陰沉的表情,似乎同時在急切地尋找另外的東西。
費夷吾直覺不妙。
她不想每件事都讓流光來引導,于是做了個唐突的決定。
“大衛。”她叫下金毛,招呼牠來自己這裏。
大衛很為難,看看李叔叔又看看她。
流光輕柔地說:“沒事的,大衛,相信我們。”
大衛很聽流光的話,乖乖地回到二人中間。
再去看李叔叔,老人的臉龐有些模糊,從肩膀開始到小腿和腳,不同程度地又恢複成黑煙勾勒的缥缈形态。
他離開樹枝,往走廊去。
“這是鬼吧?”費夷吾認慫了,回身抱着流光不放松,胸口由于緊張而抽痛,“‘他’真的是在飄哎。”
流光哭笑不得,豎起食指在唇邊“噓”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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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顯而易見地焦躁不安,嗚嗚低吼,要不是流光在旁邊按着牠,随時都可能沖回去。
黑煙形态的“李叔叔”熟門熟路地來到客廳,稍作停留,便轉向李阿姨的卧室。
“他”一到客廳,劉姐就感覺到了,見兩人跟着出來,也沒出聲,用口型問她們:“那東西出來了?”
費夷吾沒回,流光也沒有。兩人一前一後沖向卧室,拍門喊李阿姨。
就那麽一晃神的功夫,黑化“李叔叔”已經穿門進入卧室。
冷若冰霜的劉姐不用說了,連天生一張笑臉的笑呵呵王哥也繃不住,拼命擠着臉上的肌肉,不讓它們變得更可怕。
李阿姨久久沒應門,費夷吾比流光還急,上手就去擰門把手。
門,開了。
李阿姨睡得很熟,“李叔叔”就坐在床邊,虛虛地握着她的手,黑煙流動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大衛也急匆匆跑過來,不顧費夷吾攔阻,用牙齒拽着“李叔叔”的衣角,想把他往外面拖。
黑影紋絲不動。
費夷吾安撫大衛,流光則專注呼喚李阿姨,聲音加動作,終于叫醒了沉睡的老人。
看到所有人都湧進自己卧室,老人家絲毫不顯得慌亂,掀開被子坐起來,摸摸一絲不亂的頭發,又整整衣領,嘴角動了動,最後居然露出安詳的笑顏。
“是老李,他回來了。”
大概,這是相濡以沫半個世紀的感情共鳴吧。
問及李阿姨為什麽那麽确定是李叔叔回來,她回答:“我失眠有一個多月了,唯獨今晚睡得很沉很香。剛剛做夢老李他來接我,說要帶我回家。”
費夷吾沉默地垂下眼睫,像她因為害怕而把流光的手背硬生生掐出烏青一樣的用力,黑影“李叔叔”也緊緊握着李阿姨的手,黑線一段一段地從“他”形體時剝離,轉而附着在李阿姨手上,乃至衣袖上。
金毛大衛發出凄慘的悲號。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找到了一點寫現代文的感覺。
不恐怖的,放心喔。
啊還有,可能最近要入v,家裏財政大權不在我手上,要想辦法攢點私房錢給小朋友買禮物QAQ
☆、025:離家出走
李阿姨肯定沒看到黑線,也沒看到黑影。
看不到的人很幸運,不會為故人的面目全非難過。
有人說視而不見也是一種勇氣(注1)。如果可以,費夷吾真想硬着心腸祭出羅盤把這黑影打散,一了百了;或者幹脆躲起來,離這種揪心的場景越遠越好——因為流光在,恐懼害怕的情緒足以忽略不計。但難以言喻的悲傷卻取而代之,成為遮蔽費夷吾內心的陰影。
在她踯躅時,李阿姨摩挲着膝蓋,像是掀開豆腐包裝盒上的塑封似的,語氣平平地開口了:“老李跟我啊,到他走的時候,正正好五十年。我們一塊鬧過革|命,一起上山下鄉,教書做研究也是兩個人一起,九幾年他被國家公派出去,還以為這下慘了,要分開好一陣子。結果剛到那地方正趕上內部鬧動|亂,沒兩個月就回來了。我們這最長一次分別滿打滿算,連八十八天都不到。”
李阿姨娓娓道來,黑影靜靜聽着,蒼老的眼睛再度煥發光彩,而黑線的轉移也慢了下來。
“老一輩人不像你們小年輕,嗯……動不動就說些肉麻的話,我們年輕的時候最多寫寫信,再碰上那個年代,就更不能說了。可就算如此……”李阿姨擦了擦眼睛,“老李也說過,要是哪個先走了,一定要在橋上等一等。”
橋,就是奈何橋。
阿姨說的很樸實,可是這幕只有她和流光能看到的場景讓費夷吾喉頭哽咽。
大衛也在嗚嗚低吼着。
費夷吾蹭蹭流光的肩部,抹掉了眼淚。
真是沒用啊,她自嘲。
然而流光掌心的溫暖卻源源不斷傳來,像是在說:沒關系。
“老李走了,我想着好好養大衛,然後去看看孩子,要情況允許呢,再等等孫子。”黑影抖動了下,抓得更緊了。李阿姨淡淡地說,“老李一輩子都是我照顧的。每次出門讓他等十分鐘他都要唠唠叨叨半天,這回讓他等了一年,怕是等着急了。”
劉姐紅了眼眶,在現場氣氛的熏染下,她的氣色比一進卧室好許多。看來就算是再冷酷的法官也同樣會被人情打動。
把在場所有人感動得一塌糊塗,李阿姨突然想起什麽,說道:“老李走前好幾次念叨骨灰要撒樹下,我笑他你這不膈應人家哪,他才作罷。不過……人真的走了,想想這是他的遺願,我就把他的骨灰取出一部分埋在樹下。”
費夷吾:“啊。”
謎底解開了。
怪不得李叔叔是從樹枝上出來的。
她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流光的掌心:你這只深藏不露的狐貍精。
“本來當個念想。”得知實情,李阿姨也頗感意外,“讓小劉不舒服的是這個啊。這老頭子,外人面前挺在乎自己形象的,就會對自己人耍性子搞小動作。”
“……”
阿姨你稱呼一變氣氛就不對頭了。
接下來的事情更出乎費夷吾的意料,李阿姨問:“那個老頭子就在這裏嗎?”
費夷吾指指床邊。
李阿姨轉過來,像是明眼看到,準确捕捉了“李叔叔”頭部所在,吸了口氣,大聲說道:“老頭子,你聽好。伺候你大半輩子,我好不容易有點時間留給自己,你就別來搗亂了。我要出國去看孩子,看完孩子還要去北極一趟,說了大半輩子要看極光,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我要離家出走,老頭子你聽到了嗎?”
語氣完全是戀愛中撒嬌的小女生,說完後甚至悄悄紅了臉頰。
黑影形體淡了些,面目反而更加清晰,是剛才跟大衛玩丢球的李叔叔。
“要讓我等多久?”李叔叔扯着李阿姨的袖子,活像心願得不到滿足的小少年,“我願意等。可是我離吳越王的水平還差得遠,我又想早些見你。”(注2)
李阿姨俨然聽不到他說話,見大家都站着,下了床招呼大家去客廳。李叔叔巴巴地跟在後頭,神情無比落寞。
費夷吾問流光:“要不要我幫叔叔轉述?”
流光搖了搖食指:“先等等。”
五人在客廳圍成半圈,李叔叔就在李阿姨坐的單人沙發邊上,不停地問:“你要我等多久?要我等多久?”
李阿姨分明沒聽到,可又像是聽到了,數着手指計算:“兒媳婦預産期在明年三月,起碼要等小孩子上幼兒園吧。還有,外孫女去年也談朋友了,我等她結婚。嗯,我起碼還要再活十年。”
笑呵呵的表情再次回到王哥臉上,劉姐也極為難得的笑了。
王哥說:“以後要是我先走了,你随便快活,只要不嫁給別人,我等多久都行。”
劉姐白他一眼:“呸,你不許比我先走。”
費夷吾撸大衛:“吃飽了嗎?”
大衛舒服地眯着眼,腦袋一點一點,像是在說:“這狗糧挺好吃,吃多少都不夠。”
生人之間全然沒有先前的慘淡愁雲。
不過大家的歡樂顯然是加諸在李叔叔的眼淚上,老人家耷下眼皮,不無沮喪:“老外都信上帝,你這麽好的姑娘到時候去了天堂,我還能等到你嗎?”
李阿姨還是沒聽到他的話,朝着客人說:“我跟兒子交代過了,墓地也選好了,到時候萬一沒能回來,讓他把我送回來。我早該想到老頭子的倔脾氣。給你們造成困擾,實在是過意不去。”
王哥趕忙說:“沒什麽沒什麽。”
大夥閑聊了一會兒,李阿姨主動提議去樓下把那抷骨灰收回來好“讓那老頭子安安心心等着”,劉姐和王哥攔不住,只好由着她。
大半夜挖土的行為并沒有引起物業注意。把最後一捧土放進甕裏時,李阿姨說了句話——
“老頭子,我們會再見的。”
李叔叔的身影随着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唇齒,也漸漸消失。
大衛還在樹下,癡癡地仰望着那根敲打窗臺的長枝。
李阿姨注意到她神色有異,也跟着她看向草地:“大衛還在嗎?”
“在。”
李阿姨蹲下來,大衛乖乖挪到她手下,享受着主人憑空的撫摸。
“這些年謝謝你啊,乖孩子。”李阿姨緩緩道,“乖乖去吧,不要擔心我。”
大衛一個勁兒搖頭,伸舌頭舔她。
費夷吾看出來了:“牠不想走。”
“不走哪行呢,大衛這麽乖,來生一定能投個好人家。”李阿姨加重力道推了一把,“乖,去吧。”
大衛順着那股力道往前跑,在披光的路口高昂頭顱,遠遠回望李阿姨,叫了三聲。
汪,汪汪!
不,就不!
李阿姨以為牠終于跟李叔叔一樣離開,松了口氣。朝費夷吾微微點頭:“辛苦小妹妹。”
費夷吾連忙擺手:“我什麽都沒做。”
橋梁也沒有做什麽啊,只不過被人建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能連通兩地甚至多地,為人提供極大便利。
流光抿唇一笑,而後提出了個請求:“阿姨,我能不能截段樹枝下來?”
“當然可以。”
回李阿姨家,流光和費夷吾合力剪掉了那段探入窗臺的樹枝,出來客廳時,正好聽到劉姐很堅定地告訴丈夫:“我們的新家就是這裏。”
之後的事跟費夷吾沒什麽太大關系,事情成了,她找小溫拿傭金就好。她和流光一塊送劉姐王哥乘電梯下樓,到樓下,劉姐問:“大衛牠……真的走了嗎?”
費夷吾迎着朝霞的方向眯了眯眼。
小路盡頭,一條威風凜凜的金毛正機警地望着小區四方。
她說:“你希望牠在,牠就在。”
劉姐仰頭看了看三樓的位置,沖她擺手:“謝謝你,再見哦。”
流光幽幽道:“先生越來越有大家風範了嘛。”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先生!”
費夷吾的語調異常激動。流光一愣,還沒來得及道歉,費夷吾已經鑽進她懷裏。溫涼的液體浸濕頸窩,腰部被她緊緊抓着,指尖用力得能讓流光感受到清晰刺痛。
她泣不成聲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
是不是想起來什麽了?
流光沒能問出口,小十五餓的時候五髒廟鑼鼓喧天,哭的時候也能驚天動地。
幸好費夷吾這一通情感的發洩沒持續太久,加上一夜未睡,透支的體力讓她很快偃旗息鼓,到最後整個人暈暈乎乎任由流光抱上電梯,抱回家,然後放在床上。
給費夷吾蓋好被子,流光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總說別人是狐貍,你自己才是兔子變的吧。
即使進入夢境,小十五好像也沒能從之前的事件中脫離出來,眉頭皺着,不時輕輕抽泣,哭過的眼皮又紅又腫,這時候睜開眼,準保變回兔子原形。
流光彎下腰,顏色淺淡的唇緩慢靠近費夷吾額頭,卻在上方三公分的位置停下,她屏住呼吸,沒有再往下進一公分。
費夷吾松開眉頭,呼吸也漸趨恢複正常。流光悄然無聲地退去,關好卧室門,來到對面隔音良好的書房。
她從抽屜裏取出一部老式手機,用快速撥號接通了一條線路:“那個所謂的辦事處查過了嗎?”
“查過了,據可靠消息,的确是延續上千年的組織。詳細資料下午整理出來送給你。”
“管理者的身份呢?”
“尚不清楚。”
流光挂了電話,轉椅180°旋轉,使她正對着一面挂着九只相框的牆。
雖然相框的數目為九,但填充的照片只有八張。
八名年輕男女,八種不同的風貌,卻同時隕落在最美好的年華。
視線移向左側的空白相框。
本來,她理應位列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視而不見也是一種勇氣——《摩登時代》伊坂幸太郎
注2:吳越王——給妻子的信上寫了“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為後來人向往。
周日入v
普降紅包。
愛你們=3=
☆、026:貓咪小溫
一覺醒來, 屋子裏漆黑一片。
适應了好一陣子費夷吾才從右邊牆上找到一星光亮, 是夜晚獨有的深藍沁涼的微光。
睡了一整天呢。
費夷吾撓頭, 抓到一把亂糟糟的頭發。睡得太久又沒有調整過姿勢, 一縷短頭發在右耳上方的位置折起來,高高地翹起一段, 不用看鏡子,費夷吾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發型肯定很奇特。
她側身, 沿着床沿摸到牆上, 并沒有找到燈的開關。
空氣中隐約飄着奶香和黃油的味道。喉嚨幹得厲害, 生理反應遲到一步,但來勢洶洶。
頭也痛, 眼睛發澀。費夷吾轉了個身, 關節處傳來脆響——啊,僵硬太久了。
費夷吾跳下床,就在那一瞬間, 四周亮起柔和燈光。淺黃的光源從頭頂傾瀉而下,開始沒有很亮, 随着她直起腰, 燈光漸漸強盛。
哇。
高科技。
光亮回到世界, 不僅讓費夷吾重新掌握視覺,也喚醒了建築內另外的沉睡者。
她剛拉開卧室門,小黑尖尖細細的歡快呼喚從門旁傳來。
“十五十五。”
小黑站在餐車扶手上,翅膀裹着腹部,胸鳍卻微微擺動, 一副躍躍欲試又忌憚什麽的樣子。
“越老板真貼心。”
小黑跳到最上一層,抱起密封的果汁盒,魚唇晶瑩剔透,“快打開給我喝一口。”
“你不是神獸嘛,怎麽還被這個難住?”費夷吾幫它倒了半杯。
“我沒有手啊!”小黑抱着杯子一口氣喝幹淨,意猶未盡地舔舔杯底,問道,“怎麽樣,越老板變身了嗎?”
費夷吾不答,反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兩個小時了!我還睡了一覺呢!”小黑很興奮,“十五你都幫越老板暖床了,快說快說,她到底有沒有變身給你看?”
啊……
“這個,咳咳……”總覺得哭暈過去說出來太丢臉,費夷吾含含糊糊,“流光就是狐貍精,沒什麽好看的。”
“啧。”光從她躲閃的态度就能猜到結果,小黑恨鐵不成鋼,“色令智昏。”
說來也是,當晚跟她一回來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湯,後來還真的端着一鍋湯去樓上李阿姨家。
又被糊弄過去了。
不過八成就是妖怪吧。
越流光。
見費夷吾習慣性走神,小黑用胸鳍抱着一塊錫箔紙包好的東西過來,“對了,你趕快吃點東西去咖啡館,越老板那邊有人等你。”
費夷吾撕開錫箔紙,香軟的蛋糕入口即化。
“誰啊?”
“有生意上門。”
看好十五填飽肚子是越老板的硬性要求,費夷吾本來還想既然店裏有人等,不如幹脆去那邊好了。不過小黑執行起越老板的指令毫不放水,硬盯着她把餐車上的東西全部解決掉才放她出門。
頭頂那縷翹毛實在很難收拾,長度又不夠收進發圈,費夷吾用水沾了沾,便由它去了。
等她的不是別人,正是中介經理小溫。
他站在小區通往咖啡館的必經之路,一看到費夷吾,連忙迎上來,“費老師費老師,可算等到你了。”
費夷吾腳下還有些發飄,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李阿姨家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啊。”
“我知道,劉姐說她們下個工作日去網簽,這真是謝謝你了啊費老師。”小溫快速說道,“其實,還有件事要請老師走一趟。”
“嗯?”
“其實……我,我身邊的人好像也碰到鬼了。”
……這房屋中介該不會是地府中介吧。
夜風乍起,費夷吾縮縮脖子,擡腳往小竈去。小溫緊跟上,急不可耐地介紹情況。
“老師不是說李阿姨家真的有一只狗的幽靈嗎?”
“是啊。”
提到大衛,費夷吾和緩了神色。她剛剛下樓時還跟大衛打過招呼。
“我宿舍可能也有。”小溫使勁兒磕牙,“是只貓。”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故弄玄虛,磕牙也是因為太緊張而導致牙關不停打顫,“玲玲一直說是貓來複仇,可能……真的是吧。”
都這個年代了,怎麽還有鬼——對玲玲異想天開的臆測小溫和室友都報以此種回應。
沒想到,在工作中還真的實打實碰到了狗的幽靈。
“老話說的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費夷吾頂着要見流光卻一頭亂毛的暴躁斜了眼小溫:“重點?”
“哦哦。”小溫不由自主地用上恭敬的語氣,“這事兒太離奇了,我從頭跟您說吧。”
“我和室友小杜是一個店裏的同事,小杜的女朋友玲玲之前在海城西區工作,半年前搬過來。”
那麽事情就要從半年前說起。
因為工作調動和房租上漲,玲玲終于下定決心搬來跟兩個男生合租。
當然,主要是小杜和玲玲交往兩年,也到了同居的時候。
小溫的房子是跟老客戶租借的,租金很便宜,但合約裏有一條:禁止養寵物。
玲玲有一只貓。因為這條規定,之前小杜幾次讓玲玲搬,玲玲都不願意。
但是自己那邊租約到期,一邊是貓,一邊是每月多出20%以上的支出。再三考慮,玲玲選擇放棄貓,選擇和男友同居。
大城市裏,愛貓的人士很多,但遺棄寵物的行為也不少見。
不過玲玲也不是完全把貓丢棄,也沒送給別人養。她在小區的地下車庫找了個物業默許的角落,布置了貓窩,每天去照看。兩個月前,貓媽媽生了三只小奶貓,喂養頻率更是增加到了一天兩次。
“所以就是讓貓換個地方住而已,不算丢棄吧。”
在咖啡館坐下來,小溫不自覺地為玲玲辯解。
“是你女朋友還是室友的女朋友?”
“是小杜的。”小溫毫不猶豫地回答,“這點很重要。”
一個月前的一天,玲玲加班,打電話讓小杜去照顧下貓。
“四只貓要換貓砂添貓糧,東西比較多,剛好那天我下班也很早,就陪小杜一起去了。”
有時候小杜也會陪玲玲喂貓,所以小貓崽跟他很熟。
“奶貓怎麽說呢……可能不是那麽通人性。”
“那天小杜遇到了個奇葩客戶,被客戶和店長相互罵了一整天,心情不是很好。”
有只小貓一直圍着小杜“喵喵”叫,小杜就作勢踢了它一腳。
“真沒踢到。”看着費夷吾明顯的懷疑,小溫急切辯解,“我在旁邊看着呢,真沒踢到。”
小貓膽子小,一見人這麽兇,自己尖叫一聲彈開很遠。
那時候——
剛好一輛車開過來。
“我認為他的行為不算過分,就像正常人偶爾會發發脾氣什麽的。”小溫聳聳肩,“純粹吓小孩那種。”
把現場收拾幹淨,小杜和小溫商量好,誰都不能跟玲玲提起這件事。
“小杜很愛他女朋友,玲玲很愛貓。”小溫很無奈,“玲玲下班自己又去看了,回來說少了一只貓,小杜還說可能是小貓可愛被人家抱走了吧。”
講到這裏,小溫暫停去了洗手間。
費夷吾揉揉太陽穴,放松緊繃許久的腰部,往後靠。視線越過百寶架,直達五米外的工作臺。
流光坐在長案後,正專心閱讀資料。
吓到她了嗎?
費夷吾胡思亂想,想着想着忍不住捂臉嘆氣——換做是誰都受不了突然淚腺崩潰。虧師父還抽空教自己那麽多靜心悟禪的法訣。
啊,真對不起師父老人家。
費夷吾自怨自艾的功夫,旁邊多了熱度,水流注入杯具好像瀑布從對面那座山飛流直下。
她從指縫裏偷偷看,流光眼睫低垂,神情平淡,倒沒有她之前擔心的嫌棄。費夷吾擡手打了聲招呼,“晚上好呀。”
“頭疼麽?”流光旁若無人地摸向費夷吾額頭,雖然旁邊确實沒人。
費夷吾下意識地閉上眼。
相比于掌心,流光的手指一直缺乏溫度,涼涼地在費夷吾左右眼皮各沾了下。
費夷吾:“好多了。”
流光唇角揚起溫柔的弧度:“嗯,好多了。”
清澈明亮,不再是紅腫的兔子眼。
洗手間門鎖打開。流光把加過熱水的杯子往前推了推,若無其事地回了工作臺。
“繼續啊。”小溫抽出一張餐巾紙擦手。
費夷吾想起他大半天都在啰啰嗦嗦講前情提要,直接問道:“玲玲後來怎麽發現真相的?”
剛才碰面的時候,小溫張口就提到“玲玲說貓來複仇”。
“上周吧,我晚上睡覺的時候聽到小杜和玲玲吵架。吵得很兇,後來摔杯子砸桌子的可厲害了。”
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小溫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道第二天玲玲一看到他,劈頭蓋臉罵了句:“兇手!”
小溫知道事情大條了,問小杜怎麽漏的餡,小杜也莫名其妙。
他半夜夢到有東西打臉,迷迷糊糊以為是玲玲,推了一把說“別鬧”,結果摸到一手毛。他睜眼一看,一只貓嗖地從他頭頂越過,跳到窗口桌子上,貓眼綠幽幽地瞪着他,擡爪踢翻了桌上玲玲的化妝品。
“當時小杜爆了句粗口,我就不重複了啊。”
總之,小杜叫醒玲玲,質問她是不是把貓帶回家裏了,玲玲說怎麽可能。
小杜扭頭跟玲玲說話的時間,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杜吓了一跳,蹦出句‘那家夥不會找我報仇來了吧’,玲玲在貓的事情上又比較敏感,這事兒就這麽攤開了。”
玲玲态度一下子變了,一個勁兒指責小杜虐貓殺貓撒謊成性,還動了手。
“玲玲是東北人,比小杜高小半頭,說實話,小杜真不是玲玲的對手。”
小杜起先忍着,畢竟是自己做錯了事。但那只貓卻三天兩頭出現,從晚上踩人臉到随地大小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玲玲說是你害死了小貓,大貓找你複仇。”
小杜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幹脆破罐子破摔,威脅說大貓再來就把它也殺掉。
玲玲對小杜很絕望,一氣之下搬走了。
“玲玲搬走是四天前,那天小杜回去就叫我一起把門窗全部用膠帶封起來。”
那天晚上,大貓倒真沒出現。
“我們想可能是玲玲把貓帶走了。”小溫痛苦地搓了搓臉,“昨晚上店裏開會,我跟費老師您提過的。”
費夷吾:“嗯。”
原來是真開會,不是因為怕鬧鬼才缺席的。
“小杜沒來開會,聽同事說一天沒見着他回店裏,打電話也沒接。我以為他去找玲玲了。還幫他跟店長請了假。”
“今天早上玲玲跟我打電話,說怎麽聯系不上小杜了,我才反應過來出事了。”
拿備用鑰匙開了門,小杜大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臉上橫七豎八全是貓爪印。
小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點評道:“貍貓很有靈性,估計是真惹上了。”
“叫救護車把小杜送去醫院,一遍檢查做下來說是輕微腦震蕩導致昏迷,醫生說留院觀察。”小溫歉意滿滿,“老師,今天發的工資我想付您傭金來着,正趕上這檔子事,我幫小杜墊付了住院費……”
費夷吾正要大方地說句“沒事,人要緊”。小溫從懷裏摸出一只紅封塞進費夷吾的單肩包裏。
“剩的不多。”小溫帶着幾分憨氣請求道,“我想請費老師過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那啥……貓作怪。”
唔。
費夷吾喝了口水。水裏加了蜂蜜,一絲絲甜味流轉齒間。
“現在嗎?”
“現在能去的話那真是太好了,就在附近。”小溫說,“說實話,這幾天連我都受連累,晚上做夢老夢到小貓在我屋裏爬。”
“那就去呗。”
費夷吾和小溫剛一起身,流光喊下她:“十五等等。”
小溫說:“我去取車。”
“沒關系。”在流光給出提示或者提出要同去之前,費夷吾搶先打斷她,把單肩包往她手上一挂。“可能有點過分……”費夷吾一手按着右耳上翹起的那縷頭發,一手取出紅包塞進流光圍裙口袋裏,“能不能麻煩流光幫我保管,我……存不住,小黑要吃好多水果,我那個……也可以在店裏辦個會員卡之類,總之,先放你這兒吧。”
費夷吾語無倫次,不敢直視流光,她總忍不住想起淩晨是被流光公主抱回家的。那場景只要在腦海中冒出一點線頭,一種難以形容的電流便會劃過每一寸肌膚,引起令人毛發聳立的顫栗。
費夷吾舌根發緊,生硬地避開流光的探詢。
“去去就來。”
先生要去,流光無意攔阻。
“好。”
小溫在路口大聲喊“費老師”,費老師轉身就走。
目送費夷吾和小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讓流光心裏一沉,眼尾金光閃爍。
……
十五她,居然不帶羅盤。
小溫的住處的确不遠。
他想騎電動車帶費老師,但費老師很怵那玩意兒,堅持走路。
走了二十分鐘,小溫帶費夷吾來到一處老式居民區,在上百棟六層老公房之間穿梭了十分鐘,費夷吾幾乎要後悔沒坐代步工具,小溫說:“到了。”
小溫住在一樓。
大概是沒有女生收拾,年輕男性比較邋遢,客廳裏還放着累積好幾天的泡面碗和外賣盒子。
一股酸臭的氣味迎面撲來。
費夷吾的嗅覺和味覺一樣靈敏,被熏得下意識捂住鼻子。
小溫趕緊去收拾食物殘骸,說:“我送小杜去醫院,等玲玲一來我就回去找你了,這地方還沒動。”
費夷吾出了玄關,大致看了看結構。兩室一廳的戶型,客廳在中間,南北兩間卧室。兩扇門都呈大開的狀态。
小溫說小杜前幾天賭氣把門窗都貼了膠帶。但費夷吾在客廳看到兩扇門都看到了膠貼的痕跡。
“小杜是哪間?”
小溫打開了南卧的燈,“費老師,這裏。”
木地板上到處都是腳印,要從中分辨出貓腳印不太容易。費夷吾看向床上,捏起被子一角抻開來,七八只清晰的黑色|貓爪印落在被單的淺色圖案上。
貓咪的體重很輕,除非在大染缸裏滾過一遭,不然要留下這麽深刻的腳印實在很困難。
“唔……”
費夷吾沉吟。
小溫端着杯水站在門前,惴惴不安地問:“老師怎麽樣?是不是貓幹的?”
費夷吾習慣性地摸向腰側,摸了一空才突然想起來把羅盤落在咖啡館了。她有點心虛,但很快強迫自己鎮定。
師父曾說過:動物的感情不能拿人類的禮儀道德來衡量,大多時候它們按本能行動,至于與其他生物的互動應該歸屬為報恩還是報怨,光憑人類來判定不太公平。
剛被師父收留的那年,費夷吾特別喜歡給道觀附近的鳥窩投食,久而久之,很多鳥類都過來撿白食,那個季度道觀的糧食消耗得特別快,到後來,師父和媽媽連費夷吾自己都只能每餐吃定量的一半。
人不夠吃,自然沒有餘糧來喂鳥。
有些鳥兒想得很開,見費夷吾不再投喂,猜測可能今年收成不好,偶爾銜來野果接濟道觀。但也有些大個頭蠻不講理得寸進尺,甚至發牢騷似的啄過費夷吾。
還有去年大概泥石流後,有只從山上滾下來的不明動物裹了一身泥,被卡在瘋長的藤蔓裏,費夷吾陪了牠好一陣子,還特意回去拿了水果和刀具要幫牠從藤蔓裏解救出來。但是那動物也許是看到刀害怕,自己掙開樹藤,搶走她的水果轉身逃走了。
後來幾天,費夷吾老覺得有東西盯她,每次一回頭都能看到一道身影快速蹿進叢林。
……
“老師,費老師?”
耳邊冷不丁響起小溫的聲音,費夷吾回神,見小溫正站在她旁邊,一臉說不出的扭曲表情。費夷吾覺得那表情有點瘆人,随口應道:“哦,是的吧。”
卧室的裝飾很簡單,床、桌子、衣櫃,沒有獨立衛浴。窗戶封死門一關,蚊子沒準兒能從門縫之間擠進來,但是一只貓要進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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