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節

下。

“三少爺別拿我開玩笑。”有點窘迫的神情洩露的少許心裏的悸動,被說是小貓的周冰顏低頭清了清嗓子,而後走過去,把手裏一直拿着藏在腕子上搭着的羊毛大衣下面的幾份文件交給對方。

“這又是啥。”孫競帆接過來,卻沒有看。

“貨運線上的幾分新合同,之前天津那邊的分站惹出來一點麻煩,不是讓他們換人重簽了麽,三少爺還記得嗎。”一邊平平常常說着,一邊從椅子扶手上輕輕抓起那件胡亂丢着的睡衣,周冰顏面無表情将之捋順,和自己的羊毛大衣并排着,整整齊齊搭在紅木大床的床尾,而後很是自然地繼續整理床上的被褥,“起初,還有人不想重簽,說是新規有點兒太苛刻,太嚴格了。後來,還是調度室的老虞出面做了調停,這才乖乖簽了。這件事,老虞算是做得漂亮,我已經跟那邊管錢的打過招呼,以後給他的分成,再多一成,要是三少爺不反對……”

“不反對。”低頭看看手裏的合同,又擡頭看看背對着自己的那個修長的背影,慢慢吸了口煙,“你的決定,我什麽時候反對過。”

周冰顏沉默了片刻,無奈地挑了一下嘴角。

“三少爺這麽說,是會有人不高興的。”

“誰?誰敢不高興?”

“那麽多給三少爺辦事的人,就算不是個個兒得力,至少也是個個兒盡力了,他們不會樂意聽見您這樣誇大我的作用的。”

“我又沒虧待他們,有什麽意見,給我忍着。”滿不在乎說着,仍舊低頭看文件,仍舊在慢慢吸煙的孫競帆并不清楚,那個踩着無聲的步子,在他的房間裏默默收拾好每一處細小的淩亂,直到校準鐘表,用隔夜茶澆花這種雜事都做過之後,便站在近旁安安靜靜等着的男人,正用什麽樣的眼光看着他。

從發梢,到臉頰,從肩膀,到胸膛,從手臂,到指尖,從那夾着煙的動作,到緩緩燃燒的香煙,他都偷偷看着,偷偷記住。

他記得這雙手是怎樣把他從地上拽起來的,記得這個男人是怎樣把他從火坑裏拖出來的。當初只有十二歲的他,家道中落,被狠心的爹媽直接賣進了窯子,他不肯接客,就要挨打,被打裂了顴骨也不肯吭一聲的他,讓領家老板揪着頭發拽到褲裆裏,說是還敢不聽話就把他全身的骨頭都打斷,然後卷在破席子裏頭,帶到護城河邊兒上活埋了的周冰顏,擡着眼皮看了一眼那個滿臉猙獰的男人,而後低垂下睫毛,張開口,含住了對方的命根子,含到最深,用足了力氣,一口咬斷。

慘叫響徹了整個怡君院,傳到大馬路上,鑽進了正好路過的孫競帆耳朵裏。

就是那一夜,孫競帆救了周冰顏。

他救了這個臉上挂着淤青粘着血污,虛弱到嘴唇都沒有顏色,拼死跑出來,失足一滑摔倒在他腳邊,擦破了手掌摔疼了膝頭,全身發抖卻還是不哭不鬧不說話的孩子。他眉頭一皺,擡頭看了看怡君院的招牌,便彎腰伸手,直接把他拽起來,抱上車,帶回了家。

沒人敢阻攔,誰不認識孫家三少爺呢?阻攔?是想被“打斷全身的骨頭然後卷在破席子裏頭,帶到護城河邊兒上活埋了”嗎?得了,放聰明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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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孫競帆找來大夫給周冰顏治傷,做體檢,調養身體,然後把他收留下來,給自己當了助手。

因為他發現,這個孩子,是真的,真的,太聰明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生冷靜到可怕,任何事,他可以不帶着個人情緒地集中精力迅速記住,任何人,他也可以從最客觀最現實的角度出發逐一打點,于是,十六七歲時起,周冰顏從助手變成了副手,就算對外他的身份永遠沒有人真的知道。

他是個幕僚,卻看似跟班小夥計,因為那麽年輕的幕僚,鬼才會相信,也正是得益于此,當年風華正茂的孫家三少爺走到哪兒都帶着他,什麽事都交給他辦,別人眼裏,他只是個幫着老大拿帽子提手杖穿大衣沏茶倒水的小随從,細腳伶仃,面色蒼白,人前連痛快屁都不多放一個,每次分配任務到下頭,別人也都以為他只是個傳話的,如此而已。殊不知,正是這個說話從不高聲,走路幹脆不怎麽出聲的男人,手裏的權力,一天天翻倍增長,終于到了僅次于孫競帆的地步。

可是,這一切,都是從什麽時候戛然而止的呢?

在短到可怕的時間內掌握了實權,卻又一夜之間放權,心甘情願去桂家做暗線的周冰顏,到底是圖個什麽呢?

興許,只是圖個清靜吧。

孫三少爺,身邊從來不缺男人,年輕的,漂亮的,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忘了自己從何時起就不想再看到有人從孫競帆的卧室裏走出來的,他只記得這種異乎尋常的嫉妒心燃燒到爆裂時,有着怎樣強大的操控力。他主動提出要“叛變”去桂家,而後在出發的前夜,鼓起所有的勇氣,放下一切的尊嚴,走進了孫競帆的卧房。

然而,當年的孫競帆,對他說了“不”。

不管臉上的表情有多驚訝,有多複雜,有多難以形容,孫競帆終究說了不。

他幻想着屬于他的那個男人,不要他。

那一夜,從來冷靜到讓人以為不具備悲喜情緒的周冰顏,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頭一回,哭到呼吸困難,喉嚨沙啞。

第二天,他在天亮之前,收拾好自己,提着小小的皮箱,最後看了一眼晨曦升起之前整個籠罩在黑暗之中的孫家大宅,一聲不響,獨自離開。

虧他還本以為,拿“這一走,未必還能活着回來見三少爺”為借口,那個男人會可憐他,會多少給他點兒值得回味的記憶的……

他果然,應該更冷一點,更靜一點,更現實一點,更深不見底一點,才對。

周冰顏,離開孫家,整整十一年。他用盡手段讓桂家那對父子信任他,他絞盡腦汁把一條一條秘信不露痕跡從桂家老宅的那兩扇朱漆大門給送出去,可天意使然,他做到了。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活着回來,會重新站在孫競帆身邊的,可同樣是天意使然,他回來了。要說唯一他認為能在他意料之中和掌控之中的,便是過了這麽久了,自己可以冷靜面對當初的失敗之舉,可以獨享之後的壓抑與孤單了。十一載春秋冬夏,還有什麽不能抛到腦後?

所以,回來了就好,至于什麽出來賣的褚江童有多受孫競帆的青睐……就一笑而過,一笑了之吧……

不這樣,他又想怎樣,他又能怎樣呢。

“行了,看完了,一會兒你幫我簽了,就發下去吧。該給誰給誰。”坐在沙發椅裏的孫競帆突然開口,打斷了周冰顏的胡思亂想。

“怎麽能讓我代簽呢……”他微微皺眉。

“怎麽不能,你又不是不會我的簽名。”随意笑着,孫競帆不容辯駁,直接把那一疊紙塞給對方,站起身來,熄滅了煙蒂,“早飯就跟我一塊兒将就将就吧,吃飽了再去忙也不遲。”

“三少爺……”

“聽話。”哄孩子似的說着,孫競帆擡手拍了拍周冰顏的肩頭,繼而抓起睡衣穿上,一顆一顆,扣好扣子。

“既然,三少爺都這麽說了。”無奈地點點頭,周冰顏也拿起自己的大衣,

“本來,是想跟褚江童一塊兒吃個飯的,他急着回去,我也就懶得硬留他了。”邊随意念叨,邊看着對方整理大衣袖子的手,孫競帆略作沉吟,還是開了口,“你還是習慣小指緊貼着無名指啊……”

整個人一愣,周冰顏擡眼和對方視線交錯,在記起所有之後又猛然低下頭去。

是,他是想起來了,當初在被賣了之後,他被強迫穿女裝,擦胭脂,挑着小指端茶杯,拿酒盅,就是不順從的他,惹急了領家老板,右手的小指,就那麽被掰斷了。沒人給他醫治,他是自己咬着牙用布條把小指和無名指綁在一起直到康複的。

骨頭,愈合得不周正,不懂醫學的他把兩根指頭在一起固定了太久,以至于到不覺得疼了之後,仍舊緊緊挨着,也不是不能完全分開,跟生理上留下的缺憾相比,似乎更多的是一種習慣,一種一定要有所依靠的習慣。

唯一一個注意到這一點的,是孫競帆,就是從被注意到這一點開始,周冰顏的心思,就讓這個男人給攪亂了。

亂了很多年。

“三少爺,這次是對褚先生動了真心了?”保持着面無表情的冷靜,周冰顏低聲問。

“誰知道,走着瞧吧。”撇了撇嘴,孫競帆邁步就往外走,“聽說那個姓鄭的流氓文人也對他死纏爛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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