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就看誰有手段了呗。”

“啊……鄭家禮。”

“就是他。”

“……嗯。”只應了一聲,并沒有多做評判,周冰顏跟在對方身後,往卧室門口走去,屋子裏空了,僅留下敞開着的落地窗,透進早春缺乏熱度的風,和淺白色的陽光。

*** *** *** *** ***

前門外胭脂胡同一處很隐蔽然而精巧絕倫的小宅院裏,二樓的某一間房,門窗都敞着,穿堂風帶着一絲微涼,吹得正對着寬大的穿衣鏡整理頭發的男人一陣寒噤,打了個噴嚏。

“鄭公子,染了風寒了?”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随之靠近的,是個花枝招展的男子。臉上的脂粉還有殘留,梳着女人發髻,行為舉止也像個女人的粉面小生黏黏膩膩貼過來,白嫩的指頭滑到對方背上。

而男人給他的反應,是另一個噴嚏。

“見了活鬼。到底是誰罵我……”掏出手絹擦了擦鼻子,這位鄭公子沒有理睬背後雌雄莫辨的那個,只念叨了一句,“看八成是姓夏的……”

“姓夏的?”

“夏廣霖,滿口仁義道德的老學究。”

“鄭公子正年輕,何必跟個老棺材瓤子計較?”

“……嗐,也不是老頭兒,就是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你懂不懂?那種一肚子陽春白雪子曰詩雲……算了,多說無益。”牢騷的言辭并沒有打算進行到底,男人打好領帶,微微擡着下巴,端詳着鏡子中的自己,又換了幾個角度,似乎在嘗試什麽樣的眼神對衆生最有殺傷力似的,最終流露出滿意神色後,伸手拽掉還挂在自己身上的人,“行了,我先走了。”

“這麽早?”

“不早了,我今兒還有個文友會非去不可呢。半路上在暨春園吃個飯再過去,正好能遲到得恰到好處。”心安理得說着遲到,鄭公子在對方臉頰上敷衍了事地親了一下,“得了,秀兒,下回來我還找你~”

只扔下這麽一句誰都知道不可能實現的承諾,鄭公子邁步就往外走,踩着锃亮的尖頭新皮鞋下樓時,身後就傳來“秀兒是哪家的小騷蹄子?我花名是紅琯你又忘了!再叫錯就別上我床!”的抱怨。那故意拿腔拿調的尖細的嗓音讓男人不自覺翻了個白眼,出來賣的那麽多,誰記得住你到底是哪個,紅琯綠琯青琯紫琯,到頭來還不都是與我無關?拿錢辦事消遣解悶兒而已,糾結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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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有幾分沒良心地暗暗想着,一身昂貴西裝,頭油發蠟古龍水,皮鞋腕表文明棍一應俱全的鄭大公子——鄭家禮,潇灑體面地走出了這藏在胡同深處的小院。

他是來嫖的,舒爽過了,自然也就沒有久留的道理,更何況,正如他自己所言,今兒個,他是要去文友會露臉的,怎麽能耽擱了呢?

是的,他是個文人。

他居然,是個文人。

在文人派別裏,他是個極端浪漫主義者,他同時也是那種家道殷實,世代達官顯貴的豪門子弟。鄭家到他這一代已經積攢了躺着花三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作為家裏的長子,他十幾歲就被送出國去鍍金鍍銀,先是在東洋呆了兩年,覺得無聊至極的鄭家禮,提了行李,便直接跳上奢華的郵輪,轉戰西洋花花世界。

他在歐洲游歷過,語言和社交的天分讓他不管到哪兒都能快速适應,于是,曾經徜徉在巴黎星空下,漫步于那不勒斯葡萄園間,跟倫敦大本鐘合過影,對維也納金色大廳流連忘返過,見夠了世面,寫夠了游記,認定了自己天生就是一顆浪漫多情種子的鄭家禮,多年之後回到京城故地時,已經是油頭粉面,風度翩翩,穿魯比納奇西裝,戴百達翡麗腕表,用4711古龍水的,實打實的西洋派花花公子了。

他出版了自己的游記,從此一炮打紅,紅得發紫,紅透了半邊天。

沒去過外面世界的人們被他那些異常生動鮮活的敘述和描寫吸引到欲罷不能,包括貫穿其中的,時下最流行的新派詩歌,包括幾乎沒有哪本書能做到的大量真實照片轉印的插圖,甚至包括扉頁上環繞着西式百合花相框的作者肖像,全都成了最佳的賣點。受不了這種種活色生香的誘惑乃至勾引的男女老少蜂擁搶購,幾經加印再版仍舊時常缺貨的那本詩歌散文體游記,讓鄭家大公子,賺了個盆滿缽滿,同時一夜之間,成了社交圈子的名流,成了凡夫俗子的偶像,成了花界男色的炫耀資本。誰跟鄭大公子睡過,那是可以恨不得舉着大喇叭去城門樓子上吆五喝六疾聲高呼昭告天下的。跟他鄭家禮過夜,那不叫過夜,那叫臨幸。

于是,很是享受這種優越感的鄭君家禮先生,就幹脆自覺自願地,在自己浪漫文人外加豪門公子的身份之外,又添了一筆濃濃的……春色。

只不過,絕非所有人,都羨慕他這個被衆美人上趕着只求一嫖的春得夠勁兒的少爺的。

就比如同樣是風月場上游走的褚江童。

那個生得美豔絕倫,卻不肯對任何人動心的男人,是鄭家禮唯一拿不下來的陣地,越是拿不下來,也就越能激發鬥志,時間久了,他開始認定了自己對那男狐貍精是真心的,追求,也就愈加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這都還好,這是情場上的狩獵,是樂趣,是腔調,是可以給生活錦上添花的。跟“某些情況”,截然相反。

而制造這“某些情況”的罪魁,榜首,元兇,便是那個姓夏的“老學究”。

夏廣霖。

夏廣霖是那種奉行溫良恭謙乃文人之本,憂國憂民乃學者之實,熟讀經史子集,出口五絕七律,鐵畫銀鈎寫得一筆好字的老派讀書人,對他而言,那見了鬼的鄭家禮,是真的……太見鬼了。

這一點,鄭大公子領教過,因為“見了鬼”這種說法,就出自于夏廣霖某一次公開對他發表的言論之中,當然了,這大約也是因為更之前他先對夏廣霖出言不遜有點特意的狂妄了,但總之,鄭夏之争,宛若浪漫與現實,新潮與傳統,西洋與華夏,新與舊,張與弛的争鬥,作為兩個敵對方的領軍人物,他們各有各的擁趸,而誰都知道,一旦有了支持者,想要再輕易從争鬥之中退卻下來……

都已經是騎虎難下,沒那麽容易簡單的了。

習慣了高高在上的鄭家禮,沒有認輸的打算,他以一種雄性動物特有的幼稚的好勝心堅持着,用各種手段引人注目,也引夏廣霖注目着。就像羽毛鮮亮的鬥雞,走路都一定要昂首挺胸,冠子翎子,都要确保被最耀眼的那一束陽光照到。

文友會上遲到,就是鄭家禮的炫耀方式,之一。

沒身份的人,遲到了只好灰溜溜貼邊進門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有身份的人,遲到了才是王道,因為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沒有等別人的義務。

然而,鄭家禮沒有料到,就在今天,他有史以來頭一回,成了等別人的那個。

如他所想,在暨春園吃過早飯,看着報紙喝着茶歇了一會兒,才坐着視線所及內最新最幹淨的一輛洋車,從後頭翹着二郎腿,看着拉車的漢子寬闊的肩背和結實的手臂,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鄭大公子,直奔文友會而去。

但可惜的是,他只是倒數第二個來的。

還有比他來得更晚的。

夏廣霖。

從被前呼後擁進了廳堂,就開始四下裏用餘光搜尋着從來都躲在人群之中低調到極致的老學究的身影,鄭家禮怎麽都沒想到,以往在和人家視線交彙時,彼此目光中噼裏啪啦爆裂出死對頭特有的電火花的情況,今天,并沒有如計劃中發生。

因為他進屋大約五分鐘之後,夏廣霖被前呼後擁送進了大門。

臉上泛紅的男人有幾分不情願,眉心略鎖着,那平時廢話都不愛說的夏廣霖,在這種陣勢之下,顯得局促而抵觸,這種負面情緒,在被一路推到屋子正中,和那個敵對方将領四目相對的瞬間發展到了極致。

但他的擁護者們,看不出來,更不打算輕易還給他那份低調。

“夏先生的《大道之行》被晨報轉載了!在文藝版的頭條呢!”有人喊了這麽一嗓子,這一嗓子好像當頭一悶棍,打在了鄭家禮的腦門上。

《大道之行》?!晨報?!這不就是他剛才喝着白毫銀針随意浏覽手裏那份報紙的時候看到過的标題嗎?!他居然沒留意作者是夏廣霖?!他居然就那麽因為覺得無聊給空過去了?!

果然是……見了鬼!!

晨報頭條,轉載大作,此等殊榮,是文壇巨匠或者驚為天人的文章才有資格享受的吧?!他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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