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平凡英雄

在夜色下,封路凜站在城市腹地的最中心,身姿筆挺。

他戴着白手套,朝自己敬禮。

無論後來過了多久,風堂每每憶起這個畫面,總是忍不住內心悸動。明明就是個“敬禮”的姿勢,卻被那個男人做得好像甜味狙擊。

那晚,兩個人照舊跑去開房。

這回跟上次一樣,要的行政房。封路凜刷卡刷得面色不改,風堂在旁邊愣着,你這每個月工資還剩多少點兒啊。

封路凜說,不能委屈你。

那房間一開,風堂就覺得被欺負了。封路凜抱着他,從床上做完還不夠,沙發餐桌都得來一次。一碰着餐桌,風堂就喊太硬,磕得不舒服。封路凜一個電話打給客房部,喊加一床被子來。

喘息間,風堂還罵他:“你真的不要臉。”

“我是跟你談,不是跟臉談,”封路凜不屑,“談戀愛要臉幹什麽?”

他緊盯風堂昂起來的那截脖頸,目光往下,又說:“我以後每天在這下面給你留個吻痕。”

風堂擡手要掐他脖子,封路凜笑着去摁住,把人往桌上一壓,“你現在是誰的人?還沒鬧明白?”

“我是第四支隊的人,”風堂故意勾他,“聽清楚了嗎?”

“你到底是誰的人?”

“疼疼疼——啊啊啊啊我疼!!!!”

“……”

“封路凜你他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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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次說真的!”

“你乖,別亂動……”

風堂發誓,下次,下次等他精力充沛了,一定要手把手教一下封路凜,什麽叫“絕世好攻”。

初夏已過半,西瓜、空調和可樂也構成了風堂生活的一部分。

在他家院裏,白而清香的茉莉開了滿院,偶有紅蜻蜓停留過,飛到他陽臺上駐足片刻。

風堂躺在床上,被封路凜安排了背交規。一天一條,不帶重樣的。就因為他前幾天闖了個黃燈,自己都還沒注意到,就被副駕的封路凜揪着了。

有個當交警的男朋友,開車還想在邊緣試探?不可能。

“你不熄火,躺駕駛座上休息也是酒駕,喝多了挪車幾米也不行,知道嗎?”封路凜在工作空隙打來電話,“你聽點話,我最近忙。”

“知道啦,你真煩。”

風堂塞一塊菠蘿入嘴,甜滋滋的。

他話說得不耐煩,但語氣還是得瑟着:“那我也叨叨你,別曬中暑了。昨天工作怎麽樣?我看着那些本地交通新聞往外彈就緊張。”

“昨天晚上有個初中生盜開公交車,不小心把人路過大學生給撞小傷了。那小孩兒特別逗,夢想就是當公交車駕駛員,跟蹤這輛公交車一年多。”

“我靠!跟我小時候差不多!但我那會兒就想給我爸當駕駛員呢,我……”

風堂說一半,住嘴了,不想再提。

他把菠蘿吃完,擦擦嘴,說:“我等會兒去吃遲刃青的飯局,在錦翠苑。然後,淩晨去’peel’唱k,大概兩三點到家。”

“嗯,”封路凜應一聲,“早點回。”

“凜哥,我騙你的,”風堂說,“我都推了。我來接你下班。”

兒童節前幾天,市內各交管部門對各個有校車的中小學校進行了校車安全大檢查。

應上級要求,封路凜帶着第四支隊就近巡查,填補了不少校車上安全錘的空缺,為此還分配了隊員走進校園,給未成年兒童普及交通安全知識,進行實地體驗。

“哇!交警哥哥!”

“交警叔叔,這個車為啥開得這麽慢呀。”

“交警哥哥!我們好好過馬路會有小紅發嘛?”

……

白仰月從臺上跳到地面,好幾十個小朋友全撲上來,争着要他給自己粘紅花。

這所小學是才新建的,紅牆藍瓦,四周栅欄用金色漆料塗過,向陽花綻放于地面,更顯生動。禮堂內階梯安了led燈,一步一個鋼琴鍵,所以安全普及會都開完了,還有小朋友留在這裏玩。

白仰月剛管老師拿了點小紅花,才分出去四五個,他就看到文雀站在禮堂中間,旁邊坐着風堂。

“小……白警官。”風堂先看到他,打個招呼還險些喊成“小嫦娥”。

風堂拎了編織布袋,裏面裝滿了小熊軟糖和黃油曲奇餅幹。他蹲下來捏捏文雀的手,輕聲哄她:“文雀,我們給小白哥哥打個招呼好嗎?”

“好,好。”文雀小聲地答,但還是害羞。她轉頭抱住風堂的脖頸,把臉藏起來,羞得耳紅,“小白哥哥,我,我,想去,外面看看……”

“文雀?哎?”白仰月都傻了。

他記得岑七出事那晚,風堂還在隊裏跟着吃夜宵呢,怎麽會還幫着看妹妹?不是有矛盾麽?

他混亂了,只得說:“風堂哥,我們隊長!凜隊!他也在外面。”

封路凜看見風堂抱着文雀出來的時候,也傻了。

“兒童節嘛,我來看看她。”風堂把文雀放下來,在孩子面前沒提別的。他伸手順兩下小姑娘的辮子,看封路凜,繼續說:“你們宣傳工作做完了?檢查呢?”

“都做完了,你放心。”

封路凜收起疑慮,也蹲下來跟文雀握了個手。文雀怯生生地,握住他寬厚的手掌,點點頭。

他交代完,剛想再多說,後邊兒隊員小跑着過來催:“凜隊!晚上大觀路那邊要設卡,我們得趕緊歸隊吃了飯趕過去!哎呀,就臨時的,第三支隊不是出事兒了麽……”

“出什麽事了?”白仰月比誰都着急,“上午不是還好好的嗎!”

“就他們那什麽,那什麽,”跑來的隊員撐着膝蓋喘氣,“有個車主,繞城路上被小鳥把車燈撞壞了,打電話報警。他們三支隊有個哥們兒去了,認了車主全責。那邊車主在鬧,不就上演’全武行’了嘛……”

“怎麽着,還能讓鳥來賠啊?”風堂目瞪口呆,這都什麽人。

封路凜在旁邊冷冰冰一句:“賠個鳥。”

風堂沒忍住笑出來。

其實對于封路凜來說,這種路上的“奇葩”還不算什麽。

市內最近新添了數塊交通誘導屏,專門在各大路口抓人,時不時就可以讓各位車主“c位出道”。只要一違章,誘導屏即刻顯示:小型汽車XAXXXXX,于20XX年6月1日,在XX路口,不禮讓行人……

這都還算好的,更有甚者,直接:“連闖三個紅燈”、“被交警拿下”、“無證還敢開車”、“想拍速度與激情”雲雲。封路凜這個月執勤站崗,看得頭昏眼花,這都誰在管他頭上這塊誘導屏?!

時間久了,他站得無聊,擡眼一看:小型汽車XAXXXX警,于20XX年6月1日,在XX路口,在應急車道上随意停車……

這應該就是自動抓拍上榜了。

封路凜一愣,拿起警用對講機朝着喬策吼:“誰在開編號54的警車!挪開!想上新聞嗎?!”

到了晚上,隊內開始設卡查酒駕。

兩個人一組,卡在路口,人手一根指揮棒,老遠開始就示意社會車輛停下來。他們一般都會選這種沒辦法掉頭的路段,一抓一個準。

封路凜帶了白仰月一組,在檢查過半小時後,注意到一輛紅色寶馬。駕駛位上是位女司機,大概二十來歲的模樣。

說實話,封路凜見過太多女人開車,其實大多數細心、有技術,并不像網絡上那麽的标簽“貶義化”。所以其實不管男女,他們都平等看待,甚至在容易發生沖突的事故現場,都會優先保護女性。

白仰月先揮檢測儀把車攔下來,見車內女士久不開門,才敲敲車窗:“您好?請配合一下……”

他話沒說完,車窗放下來,裏面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緊接着,車內伸出一只手,拿着香水,對着白仰月猛噴一記。

“這什麽……”

白仰月還正準備敬禮呢,這下被噴傻了,抓過旁邊的封路凜,嗆得直咳嗽:“凜隊,這什麽味兒?”

“您好。”封路凜一看就久經沙場,他掏出警察證一亮,朝女士敬過禮,又對白仰月說:“上檢測儀。”

測試儀結果一公布,那女士臉都白了,一再解釋:“警察同志,我,我吃荔枝了。我吃了好多荔枝,今晚……”

白仰月滿身香水味,才反應過來是想掩蓋住酒氣。他拿着執法記錄儀調試,正式下了處罰單,說:“行啦行啦,走走走,跟輔警去醫院抽血。”

僅僅是九點的路口,都已經被扣了三四輛涉嫌酒後駕駛的車輛。封路凜頓感無力,這種路上根本還不知道危險到底有幾多。

他才停下來去路邊的摩托車上歇口氣,白仰月又蹬蹬蹬跑過來,立正稍息,認真道:“凜隊!那邊扣了個開玩具碰碰車的!”

白仰月跑得氣喘籲籲,繼續說:“還把牆撞穿了。”

封路凜:“什麽?”

白仰月:“他後面的車沒剎住,把牆撞穿了。”

“該你表演。”

“真的!就文雀他們學校附近那種經營游樂設施的老板,四五十歲,圖個方便,開個碰碰車就上路,這他媽怎麽處罰……”

白仰月愁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沒回過神來,封路凜胸前的警用對講機又響起來:“四隊四隊,呼叫四隊——”

封路凜招呼馬路車輛靠邊停車,低頭回應:“怎麽了?”

“四隊轄區內第五路口有大貨車側翻,水産品貨箱甩出來了,幾百只棕紅小龍蝦……”

“不用說顏色,”封路凜回頭去動摩托,“小龍蝦怎麽了?”

那邊回道:“全他媽跑出來了!滿地亂跑!現在馬路上好多人下車跟着撿!”

白仰月在旁邊聽愣了,嘆道:“我操,我都聽餓了……”

封路凜跨腿上車,擡手一拍他小警帽,怒道:“聽什麽聽?!你還餓上了?跟我去撿!”

他一發怒,白仰月像踩了電線,蹦蹦跳跳地跟着飛身上車,還是沒忍住問一句:“棕紅色?熟的?”

封路凜:“……”

他回酒店把這事兒告訴風堂的時候,那邊還正掐在沙發上窩着吃水果。風堂簡直震驚了:“那後面都抓回來了嗎?”

封路凜說:“嗯,那幾箱得管好幾萬元錢。怎麽,你也聽餓了?”

風堂拍拍自己的臉:“什麽也?你還給誰講過?還給誰分享過?”

“你別來勁兒啊,”封路凜聽笑了,索性不說這個,“怎麽天天吃水果?”

風堂咬一口蘋果,說:“減肥啊,我都長贅肉了。我要是身材不好了,拿什麽勾你啊?你不得跟別人跑麽,我找誰哭去。”

封路凜捏他臉:“減肥還吃。”

靠,什麽男朋友啊。一般不是都說,你不胖啊,你身材很合适了這種話嗎?!

風堂忽然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真把臉蛋兒長圓了,閉眼,悲痛道:“我吃東西的時候不減肥。”

封路凜聽完把他拉過來,捏住下巴吻一嘴,笑了:“今天吃的是青蘋果還是紅蘋果?”

“紅的,”風堂回摟住他,“情人見面,分外臉紅的紅。”

他們已經習慣在酒店開房,一間又一間,甚至市區內四星以上的都已住遍。他自己的私人卡上還有些錢,風堂算過,住最好的酒店,大概還能睡五六百個晚上。

封路凜說以後買房子,在房子裏做。自己裝修不怕攝像頭,現在酒店都不太安全。風堂臉紅,罵他成天就知道做做做。

封路凜不屑,你不想麽?

風堂假裝神秘一下,還是“嗯”一聲。

然而這一天,風堂還是沒逃過屁股疼的命運。爽是爽,但還是不太适應。就總感覺哪裏不對勁……每次他想趁封路凜不注意,趴封路凜身上去,總被一用力,又掀下來。

他經常跟封路凜一起站在落地鏡前,兩個人一起把衣服捋起來,比腹肌。

風堂看看封路凜的,又看看自己的,沉痛不已:“憑什麽你就比我——”

“你多用力,多運動。”

封路凜任他用指尖描摹着那整整齊齊的硬八塊,腰腹收緊,“我們天天馬路上追肇事逃逸的都要跑上千米,你天天坐車開車的,哪兒鍛煉得了?”

風堂愁了:“那怎麽辦啊,我去健身房……”

封路凜立刻說:“不許去。”

他講完這句,扯過酒店的浴袍,把風堂裸露的身子包得嚴嚴實實,又強調一遍:“不可以去。”

風堂差點沒被悶死,掙脫出手,捂住他的眼睛,說:“這麽小氣,那你也別看了!”

封路凜把浴袍掀起來,裹住風堂往身前一帶。

“我不看,我親你。行……”

一個“嗎”字被風堂用嘴堵回去,風堂像跑過一兩百米似的,低低喘氣,“好好好,快親我。”

太急色了。

完事兒後,封路凜提起文雀的事情。風堂只是說,老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個小姑娘存在了。沒別的,就是動了恻隐之心,偶爾照顧照顧。

“小朋友嘛,不一樣的。”風堂把自己藏入被褥裏,調換了舒服姿勢。他怎麽躺都不舒坦,幹脆靠到封路凜身上,後者自然地環住了他,問:“你和岑七,到底怎麽回事?”

“他一直想把地下飙車搞起來,那收入都是暴利。岑家以前做酒業,現在開始搞投資,缺錢得很。岑七現在就是架空的,表面看着風光,實際都沒幾個子兒了。”

風堂喝一口床頭的礦泉水,繼續說:“現在我跟岑七也不能共存了。我媽最近經手一個機場建設項目,岑家一直在争招标,但最後也沒抽中。岑七私下找了好多人,沒用。”

他想了想,還是沒忍住給封路凜告狀:“我……上次,跟岑七不是去吃了飯嘛。”

封路凜點頭:“嗯。”

一句話哽在喉間說不出,風堂想了想,還是改口道:“就沒給我好臉色看。”

封路凜不吭聲,從心裏掏了個小本本出來,默默記上了。

風堂悔恨自己說吃飯的事,盡力轉移話題:“上次我們在江邊,是碰到誰了?就是你把我抱上垃圾桶,我以為你要怎麽怎麽怎麽那次。”

這回輪到封路凜憋住。

他不想撒謊,又不知道怎麽去說。萬萬沒想到風堂這種“關我屁事”型的生活選手,居然還記得他的這些隐晦事件。

“就,”封路凜試圖用親吻他來掩蓋自己的緊張,“就我一個熟人。”

“別耍流氓,好好說……”風堂掙紮開,用虎口鉗住他手臂,佯怒:“好好說!”

“熟人,真的是熟人。”

封路凜伸手去抱他,解釋道:“你給我點時間。以後告訴你到底是誰,行嗎?”

風堂最開始沒說話。

過了會兒,兩個人相對望着,都不吭聲。目光交接之處,幾乎點火就燃,誰先動,那都得打起來。

風堂把掌心死死掐着,最後用鼻尖抵上封路凜的。

他小聲說,那就翻篇了。

夏風過,吹來一片新綠。

酒店陽臺上有一面大落地窗,風堂偶爾要到采光好一些的房間,能從這裏俯瞰全城,乃至接受日光的沐浴。淺杏的窗幔、布藝沙發,入戶挂了現代風鈴,偶爾午休過後,能聽見耳畔清脆,叮當直響。

步入六月,市內天氣越發越熱。

經過幾個月工作,封路凜所在的第四支隊又受了區上表彰,甚至将頭銜又升到了市裏。新聞上說他們查處交通違法行為過千起,開啓綠色生命通道四十餘次,追回國家財産上十萬,是目前市內各交警大隊的榜樣。

封路凜作為隊長,在獎項下來之前都毫不知情,成天跟隊員站馬路上,風裏來雨裏去,純粹“烤”驗。

白仰月偶爾撒潑打滾要抹防曬,封路凜總說自己塗了。

說塗了還不夠,還得加一句,風堂給我塗的。

今天陽光極曬,市內溫度飙高至三十五,街道上輛輛小車都被灼烤出金光,閃閃發亮。

這午間剛過,一輛熟悉的奧迪車停在了他的視野內。

封路凜眼瞧着風堂從馬路對面小跑過來,站在崗亭旁邊,從兜裏掏出一塊白的“布”,踮起腳,猛地貼在自己額頭上。

封路凜被貼得一愣:“這什麽?”

風堂:“降溫貼!”

封路凜:“……”

風堂說完,又溜到路邊停在應急道的車內,關門、踩剎車換檔,留下一個潇灑的車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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