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篇
從小路易就挺喜歡吃肉食。雞肉,還有跟叔父加萊的菲利普伯爵一道打獵獵來的鹿肉,食物肌理裏的牽拉出帶血絲的鮮嫩,是他降生于的這個民族骨子裏鐘愛的生猛。
親愛的妹妹瑪格麗特為此嘲笑過他的虛僞。一位王子,一名男性,人前被稱為“高蘭鷹王國的黃玫瑰”,就因為他的明亮、優雅以及一頭燦爛耀眼的金發,被賦予這樣一個女性化的贊名。少時他還覺得沾沾自喜,可随着年歲漸長,長到十三四歲的年紀,金碧輝煌的發色已逐步蛻變成沉穩的蜜棕,這個稱呼卻沒有任何改變。他大可以在人民面前呈現出自己自小展示快樂與甜蜜的一面,可他終究是羅賽爾家族的一員,這個如今處于一國頂端的家族中人,從來傲慢、自私自利,幾百年前形成伊始就生啖嗜血。
他們這一代都是為上主眷顧的幸運兒——也許除了阿爾弗雷德。他們出生在一個輝煌時代,有戰功赫赫的過去,更有光明無限的未來。路易是查理國王與瑪麗王後的第三子,但十分莫名地,他覺得幾十年後父親頭上那頂金冠與身後那座王位不僅可望而且可及,因為國王的長子英年早逝,而路易的二哥阿爾弗雷德被病魔纏身許多年,正因如此查理始終沒有确定王位繼承人。或許阿爾弗雷德活不到他父親死去、由自己戴上王冠的那一天,或許即使他活到了那一天,也沒有足夠的運氣和精力與某個女人孕育他的下一個繼承人——無論如何,作為他年齡最近的胞弟,路易王子,有無限接近于絕對的可能性在有生之年跻身成為高蘭鷹歷史上有名有姓的某一任君王。
瑪麗王後終日吃齋念經,若有閑暇,也會前往探望兩眼她奄奄一息的次子,不過這些清貧與孤獨的痛苦都與路易無幹。他與瑪格麗特沉溺于宮廷式的歡愉世界中無法自拔,享受世人真心或假意的贊美,享受酒池肉林腌制而成的極樂,享受宴會,享受舞蹈,享受信手拈來荒唐不堪的甜言蜜語與缤紛情愛。
畢竟高蘭鷹的宮廷裏擁有整片大陸上最時尚的生活方式,那時路易壓根沒法想象他還能存活在任何另外一種情形下,若有彼時,他毋寧選擇死亡。
瑪格麗特十二歲時與格列士王國的威廉訂婚,正是這一紙婚約叫她大發雷霆。三年前他們的國家剛剛全盤結束與格列士長達十數年的戰役,高蘭鷹大獲全勝,對方則百廢待興,休養生息三年,奉上聯姻二字示好求和。
“那個威廉是個私生子!”她狂怒不已,“一個私生子,甚至不是那個小破落國的繼承人,我嫁給他連王後都做不成!父親怎麽能夠應允這門婚姻的實現,我從中壓根得不到任何好處——我們都得不到任何好處!”
“當你在說‘我們’,你指的是我們羅賽爾,母親的布朗家族,還是整個高蘭鷹?”路易怡然自得地問道。
“無所謂了,反正每個裏面都有我一份。”他妹妹沒好氣地說,“我該怎麽辦?”
“結婚,然後繼續過你一如既往的快樂生活。”路易輕描淡寫一如他五歲時他妹妹兩歲,而他仿佛只是在告訴她從泥土裏挖出的蚯蚓不能生吃,“他奈何不了你,你瞧,你甚至不用過去,他會親自過來,而且你們也只是訂婚,并不會馬上結婚,他會像個學童幼崽一樣來我們宮裏學習,瞻仰我們擁有的一切,然後拜倒在你豔麗的小石榴裙下。”
女孩被安慰得稍微平複了點:“他多大了,那個私生子。”
“聽說是十六歲。”路易說,“而且他也不是私生子了,格列士的雷蒙德認他歸宗,他現在是國王寵愛的小公爵威廉,難為他千裏迢迢跑來與你相愛,相信我,你們兩位一定前程似錦,鴻圖無限。”
他的諷刺像一根銀針,刺得對方曝出一種虛弱而惹人憐愛的笑容:“你知道我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了成為區區一介公爵夫人。”
威廉公爵現在或許有無限多種用途,但他終究是戰敗國送給戰勝國的貢品,而後終将成為一枚棄子。羅賽爾不會允許自己家的女兒嫁給任何一個非國王人士,更何況瑪格麗特是查理國王最親愛的姑娘。訂婚是一種手段,查理推出自己心愛的女兒安撫敵人,這是雙方表達暫且休戰的方式,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這門婚約都會立馬作廢,而格列士一方亦會裝聾作啞,任憑高蘭鷹的王室将那個公爵男孩殺除剮盡。
因為他終究還是個沒有實權的私生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甚至那男孩自己,也應當一清二楚。
所以當格列士的威廉公爵來到杜爾宮殿下,他仿佛是刻意将充盈于祖國的怨忿與陰郁之氣帶來此地,或者說他即是陰郁本身。本應稱得上是一位颀長白皙的英俊少年,微長的烏黑卷發卻猶如散發出青色微光的深海藻類,暗沉沉遮擋住他的眉眼,使他颔首行禮時的儀态竟與他戰場上投降的父親如出一轍,簡直毫無尊嚴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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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查理十分高興,瑪格麗特卻對未婚夫的卑劣感到恥辱,她甚至一度拒絕與他說話,而路易只為此感到好笑。
“他周身散發出刻板與卑鄙的氣息,可當他擡起頭來,你瞧他看人的眼神,路,你瞧瞧他。”瑪格麗特嗤笑一聲,“他打心底裏瞧不起我們所有人。”
路易聳聳肩。“沒那麽嚴重,我想。”他坦誠道,“我問他的頭一句話是‘你喜不喜歡打獵’,他也友好地回答我了。”
“他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比起打獵,他寧可多殺幾個獵人。”
女孩用一種看傻瓜的眼神打量着哥哥,路易嘆了口氣:“瑪姬,現在不是戰争時期,他只是嘴上逞能。你不能要求任何一個人即刻就學會去讨好打敗了自己的敵人,況且你也沒對他多好不是嗎。”
“我不會要他的,這是我看到他之後的最終決定。”她似笑非笑地望了路易一眼,然後像個先知抑或是女巫一般冷冷宣布道,“你也別與他走的太近,這個人會給你我帶來厄運。”
威廉會說一口流利的高蘭鷹語,當然其間也夾雜着格列士人慣有的口音傾向,可是他嗓音悅耳,因此也顯得可愛。他被囿于這座陌生的王宮中,就像個纖弱優美、陷入困局的幽靈,所有人——尤其是女人,都看好戲般地等着他陷進泥沼,然後先扮演美人英雄的角色将他拯救出,再露出邪惡妖精的本相,引誘他堕入下一個溫柔鄉。
路易看着這一切覺得很有意思,如果威廉只是一味惶惑羞怯,就像他想象中一個鄉巴佬一般的私生子應當有的模樣,他可能也就放任這只羔羊被狼群啃食殆盡,但這個少年似乎不害怕任何人的進攻。他的白膚黑發仿佛能将燈紅酒綠與油脂香粉吞噬,他禮貌地注視蛇群的妒意與誘惑,然後無視不感興趣的,卻欣然接受想要接受的。只是當這好奇寶寶将雙手遞送至一位貴婦人攤開許久的掌心中時,路易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行行好吧夫人,拜托別這樣對我可憐的妹妹。”路易一只手攬上他名義上妹夫的肩膀,甜美笑對那蠢蠢欲動的美豔女郎,“瑪格麗特還沒鼓起勇氣與她未來的新郎說上幾句好話,這小子的心就要被您勾走了,我作為兄長沒有盡到替她看守愛情的職責,往後在那丫頭面前将永遠擡不起頭來——就也當是為了我。”
幸好黃玫瑰王子的魔法還沒有失去他應有的效力,一記吻手禮後兩個人都得以放行。路易晃晃悠悠地勾着對方在宴會上穿梭行走,明面上言笑晏晏,雲淡風輕,與身邊這位親昵仿佛兄弟,以此躲過周遭許多白嫩雙手與放肆眼神的邀請。
威廉低聲道:“我想你妹妹應當不會在意這些。”
“她當然不會在意,不過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剛剛我十分善良地救了你一命。”路易不屑一顧地笑笑,嚣張地撩開對方的黑發,幾乎直接将嘴唇貼到這人冰涼的耳廓上竊竊私語,“那位漂亮夫人是我們叔父菲利普伯爵的第二任妻子,如果你睡了我們親愛的瑪蒂爾達嬸嬸又不幸讓菲利普叔父知道了,他會直接上門砍了你的腦袋,才不管你是小瑪姬‘未過門’的丈夫,還是格列士國王四處播種的心頭肉之一。”
此時路易已将他拖至宴會廳外的一角,走廊裏光線很暗,幾乎每一個黑暗匍匐的角落裏都被三兩個人占據,不必去看他們究竟在做什麽,那些充盈着欲望的聲音生發得理直氣壯,使整座宮殿浸泡在一種近乎病态的生機中,蓬勃過後又愈發空虛。
路易習慣得幾乎可以将那些色相靡音屏蔽,可威廉還在直勾勾地張望,一動不動猶如石化,卻看不出究竟是震驚、厭惡還是渴望。半晌後他道:“你知道,其實你不必救我,如果我被砍了腦袋,對你妹妹反而更好,而且格列士并不會因為我的死亡與你們撕破臉面。”
“可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給她再送來一個更難纏的追求者,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還是維持現狀的好。”路易挑了挑眉,“沒想到你意志竟如此消沉,虧我還以為你可能值得結交。”
威廉凝神盯了他一會:“你或許可以試試。”
路易做夢也沒想到他真能跟威廉這麽合得來,瑪格麗特當初那句警告仿佛真的是一句預言,預見接下來這數年裏他會與這個異國俘虜般的男孩成為越來越親密的朋友。誰知道,她可能真是個女巫,可如此一來自己也應當擁有巫者的血統,或許從前他也說過什麽谶言而不自知,世事終究無常,未來深不可測。
已經有人開始稱他二人是天使與魔鬼,玫瑰與荊棘,光與影,明與暗,截然不同卻難以分割,對立而無間。路易不知道這種過譽是好是壞,但他寧願選擇無視。他确實與威廉在某些方面很有共同話題,他們可以談論文學、宗教、藝術還有兩性——這些從前路易找不到合适的人談論的東西,他二人都可以暢所欲言。雖說瑪格麗特很聰明,但不幸的是男人與女人對上述內容的看法向來有所龃龉,他也曾經嘗試過一二,但幾乎回回以無休止争吵後對妹妹單方面的道歉而告終。
幸好現在情況與從前大不相同。
“你現在該不會跟姑娘上床的時候也要帶着他吧。”一次晚宴上瑪格麗特難得規規矩矩坐在他身旁,卻突然如是譏笑道。
路易一個激靈,猛地扭過頭來嚴厲地瞪了她一眼,鄭重其事道:“願上主原諒你。”
“這話應當由我來說。”女孩反唇相譏,“老天爺,看看你自己,他現在只不過在離你十幾尺開外的地方跟小女孩跳跳舞,你的眼神都像要吃人——別那麽露骨好嗎。”
“我不管你在暗示什麽,到此為止。”他湊近妹妹,與她四目相對,“我沒有做過任何教義明令禁止的事情,我問心無愧,明白嗎——倒是你,我在幫你看着你的未婚夫,可你最近在幹什麽?一個禮拜有四五日,一到晚上找遍王宮也找不見人,你又跑到哪裏勾搭情人去了?”
瑪格麗特輕蔑道:“要你管。”
“我沒想管你如何樂于出賣自己的肉體與靈魂,只是作為一個稍微有空與你講講話的家族成員,我想我可能還有些許義務提醒你在縱情享樂的時候小心別把自己的命丢了,那樣麻煩的是其他活着的人。”路易解釋說,“畢竟你的眼光一向不怎麽好。”
他沒有忘記瑪格麗特在一年前與一個癖好陰暗的變态者如膠似漆,那家夥喜歡對女孩施以暴力,而後查出有過失手殺人的前科。
“所以這次又是誰。”
“沒有誰。”她狡黠地眨眨眼,“你真想知道我去哪裏了?”
路易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嘆了口氣,然後坦誠道:“我去看望阿爾弗雷德了。“
路易萬萬沒有料到這個答案,趁他張口結舌,瑪格麗特幾乎是幸災樂禍地說:“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都快忘記我們還有一個哥哥存活在這世上了?”
“我沒有——”話還沒說完,瑪格麗特卻握住了他的手掌,低聲呢喃道:“去看看他吧,現在的他比你我都更接近于神靈,許多問題或許會有答案。”
說罷她仰頭飲下一杯葡萄酒,咯咯笑着轉身投身于擁擠的人群中。
路易費勁地回味她最後不知所雲的言語,伸手去夠桌上一盞銀杯,喝了一口忽地聽到有人說道:“那是我的酒。”
手上的杯盞旋即被拿走,他仰頭看見威廉跳完一曲回到桌邊,毫不猶豫就着自己剛才喝過的地方暢飲解渴,唇角邊流下一道細細的深紅色,像蜿蜒的鮮血,與白皙的下巴交相輝印。
路易幾乎是惶惑地站起來要走,卻被對方一把拽住胳膊。“你要去哪裏?”威廉問道。
“——有點事。”他如是說,卻又相當于什麽都沒說,然後十分唐突地甩開威廉手上的牽制,用力過猛以至于将對方推向了身後幾個女郎柔軟的胸懷中。
但路易沒有道歉也沒有扶他起來,只是在衆人歡樂的哄笑聲中獨自一人漸行漸遠。
阿爾弗雷德的寝宮安置于杜爾宮西北角的塔樓裏,一座由黑暗統治的閉塞房間。路易很小的時候去過兩三回,十歲以後就沒有再臨過,他只适合沐浴在光亮之下,向來受不了陰暗與死寂澆築而成的場所。
果然阿爾弗雷德門口的守衛也都偷懶不知所蹤,這只是某一個舉辦宴會的晚上,誰知道其他晚上又是怎樣,怪不得瑪格麗特每每潛來此處也沒人知曉。
他走進房間,就着昏暗的燭火看見一個瘦弱的病人躺在蒼白的被褥裏,淩亂的深褐色長發與蠟黃的肌膚一樣枯槁無比。
“亨利?”
“不是,是我,路易。”路易輕聲表明身份,慢慢走到床邊坐下,凝視自己許久未見的哥哥,這個病榻上的患者顯得瘦弱非常,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藥草難以言述的奇異香味。
阿爾弗雷德“哦”了一聲,不由輕笑起來:“對不起,路易,只是我好久沒見到你了,你長大了好多,越來越像我們的長兄,我幾乎把你認成了他。”
“我已經不記得亨利長什麽樣了。”他搖了搖頭,“他死去太久了。”
“就像你一樣英俊,像瑪姬一樣耀眼,這樣看來簡直只有我不像羅賽爾和布朗家的孩子。”阿爾弗雷德抱怨道,“我可能真的是撿來的。”
路易覺察到他話語中的異常:“有誰說你是撿來的?”
“沒有誰。”他說這話時狡黠的态度簡直與瑪格麗特如出一轍,如果有其他人看見,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不是親兄妹,“只是我太不争氣,不像我親愛的弟弟妹妹們,甚至不像亨利,盡管他已經是個幽靈,卻永遠鮮活在母親和我的心中。”
然而現在路易不是很想談論亨利,他沉默了半晌,直到阿爾弗雷德又開口道:“所以你怎麽突然會到這裏來?”
“瑪格麗特說她時常來看望你,她指責我不忠不孝。”
阿爾弗雷德想要哈哈大笑,只是連帶牽起一陣咳嗽聲:“如果連她都能指責別人不忠不孝,這世界上人人都能夠成為聖人了。”
路易猶豫片刻:“她似乎确實覺得你能成為聖人。”
病人咳嗽完,安靜了一會又道:“那麽我知道了,你是有問題要問我。”
“問你我能得到真相嗎?”路易真心覺得好笑,“你是先知還是巫師,基督還是魔鬼?”
“無論我被捧上神壇還是扔進火堆裏燒死,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首先我都是你兄弟,所以這個理由夠不夠你與我談談心?”
路易愕然,許久後低聲說了句“抱歉”。他太久沒與阿爾弗雷德說過話,幾乎已經忘記自己并不讨厭他,阿爾弗雷德甚至從小就很關心他和瑪格麗特,只是不知何時,他心裏被風言風語灌輸進一個極其執拗的念頭,那就是阿爾弗雷德必将死去,到那時國王會正式立下一個繼承人,也就是自己,于是對王位的渴望輕而易舉就吞沒了他對哥哥健康狀況應有的任何一絲絲關切。
“你該不會是戀愛了吧?”
路易大吃一驚:“我沒有。”
“沉溺于世俗歡愉的人不會産生肉體上的煩惱,只有靈魂與心難以安放。”阿爾弗雷德像吟詩般呢喃,“靈魂向神明尋禱慰藉,心向愛人祈求寄存卻往往狠遭拒絕——而我想,你不會是前一種——你又不是會在教義裏迷失方向的那種人。”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沒有戀愛。”
他虛弱的哥哥望向他:“你在害怕,這對你來說太不常見了,願神明保佑你。”
“……天父不會保佑我。”
“你這句話已經承認了你不想承認的東西。”阿爾弗雷德的口吻仿佛在誘導一個偷吃了糖果卻不願認罰的撒謊兒,“我也沒說保佑你的一定要是天父。”
路易驚恐地盯了對方片刻,只見他的兄長怡然微笑,猶如撒旦附體,他站起身來,幾乎是逃命一般快步流星地走開,随後奪門而出。
出門後剛剛轉過一圈階梯,他就因為走得太快一頭撞到了某個人堅硬的懷抱中。
“路易!”那人叫住他,兩只手緊緊抓住他的上臂,仔細關注到他一臉倉皇。
他好容易才從驚慌失措中掙脫出來,雙眼聚焦到眼前這張熟稔而俊秀的蒼白臉龐上,胸腔中心跳卻更甚。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幾乎是嚴厲地質問對方道。
威廉松開了他,背靠到一旁冷冰冰的石壁上抱起雙臂,目光卻依舊死死追蹤着路易臉上游移不定的神色:“只是不放心你,就跟過來看看。”
“你在跟蹤我?你有什麽資格跟蹤我!”他大怒道,“我是高蘭鷹的王子,想去哪裏莫非還需要與你彙報一番?”
威廉安靜地等他喘息平複:“你以前去哪裏做什麽都會主動說出口,我只是擔心事有異常,你今天情緒不太對,正是因為你是王子,若有閃失我擔待不起。”
路易稍微冷靜下來,嘲諷道:“你以為我會怎麽樣,被魔鬼吃掉嗎?”
“我是怕你被女妖吃掉。”對方眯起眼睛暧昧地笑了一笑,忽地伸手從腰間摸下一枝花朵,讓枝條慢慢滑進路易敞開的襯衫領間,那花枝刮得他胸前的肌膚發癢,而芬芳瞬間充盈鼻腔,他低下頭,就着昏暗的光線瞧見那是一枝黃玫瑰。
而後威廉許久沒有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直視着受花人,似乎渾然不覺對方在黑暗掩映下愈發滾燙的臉頰與心髒,直到路易忍不住張啓嘴唇似要說些什麽,他這才發話道:“羅蘭特家的安娜要求我帶給殿下的,也是她要求的贈花方式——那位小姐問明天晚上你有沒有空與她跳支舞。”
路易感到身體裏的岩漿慢慢退去,不僅如此,還被漸起的寒冰一點一點封凍石化,他停頓了與剛才威廉沉默相同多的時間,然後展露出一個溫柔而空洞的笑容:“當然,多少空都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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