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裏花

既然神愛世人

那麽為何世人愛世人

要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滿身灰塵的少年跪在沙漠的神殿廢墟中

低聲地乞求着

神啊,求求您,如果您存在的話。求您救救我們。

古老的神明問道“你所求什麽?”

“我祈求瘟疫消除,戰争結束,我祈求天下每個人都能與摯愛相守。”

“世間應該産生一個新的神了,你可願?”

“好,成為神,需要我做什麽嗎?”

“我要你不知愛恨,不懂悲喜,不念過去。你,能做到嗎?”

“好”

“值得嗎,為了你的國家和子民。是他們讓你的愛人灰飛煙滅。”

“值得,作為愛人,我沒做到什麽。至少,讓我作為皇子做些什麽吧。”

“在這之後,你不會記得你的過去,也不會再有人記得你。神明,注定是孤獨的存在。”

“謝謝您,您不用擔心我反悔。但我想冒昧的向您讨一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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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什麽?”

“記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

孤獨的神明看着他的繼承者畫了七七四十九塊石板。

那是他的故事,他的人生,他的一腔愛意。

都将深埋于這裏。

“你還懷有僥幸?”

“我相信他,解決了這些事後,我會長眠于這裏。不管十年,百年,還是千年,他終究會找到我的。”

就算失去過去,失去所有愛的力量,我也不會害怕。

小皇子自小體弱多病,皮膚是一種病态的白。與他幾個習武的皇兄不一樣,他安安靜靜,喜歡同王後學習照顧花草。

那是鎮北将軍凱旋歸來的日子,宮中大擺宴席,慶祝戰争的勝利。

小皇子跟着母後禮節性地出了面。

這種開懷暢飲、比武切磋的氛圍并不适合他們。

“皇兒,母後累了,先回去歇了,你去給花園新栽的幾株花澆澆水吧。”

“好”興許是脫離了喧鬧的宴席,小皇子笑的格外開心。

他穿着最喜歡的月白色袍子,唇紅齒白,雙眸明亮,因為要去見那些花兒,喜悅竟沖淡了他的病态。

“哎,你是哪家的孩子?”一雙戰靴停在了蹲下澆水的小皇子眼前。

小皇子擡頭看去,與那少年的視線撞到了一起。少年穿着一身勁裝,劍眉星目,身材挺拔,介于少年的青澀和青年的冷硬之間。神采飛揚。小皇子心怦怦地亂跳,紅了臉,一時竟答不出話。

“看你穿的這麽好看,是哪家的小公子吧,怎麽,受了罰在這鼓搗花草?”少年挑了挑眉,笑着問他。

“不,不是懲罰,我喜歡照顧他們。”小皇子聽着少年打趣自己有些生氣,他皺了皺眉。睜大了雙眼帶着怒氣看着他。

少年看了這情景,心裏覺得甚是有趣,“好好好,是我的錯,我給你賠禮。”

小皇子哼了一聲,勉強接受了這道歉。

“既然你如此喜歡照顧花草,想必對很多花都有了解吧。”

小皇子一聽極為高興,道“當然!只要是咱們國家有的,我都會養。”小小的臉上顯現了一分驕傲。

“哈哈哈哈,好。既然小公子如此有自信,那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請講。”

“是這樣的,最近我家中添了幾株茉莉,但是全府上下都是武将,這短短幾天,那幾株花就不行了。小公子可否去看上一看?”

“這......”小皇子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不忍心看着那幾株花枯萎,想了又想還是答應了“那好吧。”

少年爽朗地笑了笑“好,那在下提前謝謝小公子了。”說着從腰間拿下一塊玉佩,遞給小皇子“這是我私人物品,你拿着它,直接來找我就好。”

小皇子呆呆地接過玉佩。

“啊,忘記說,我父親是鎮北将軍嚴茗,我在家中排行第三,那個新兵營小将軍嚴軒就是我。”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小皇子,企圖從他的臉上看出害怕的情緒。

可是小皇子卻未如他願,并沒有像其他文绉绉的公子那樣,看到他就退避三舍。

這小孩,有意思。

“我,我得去請示一下,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去。不過我會盡快的。”小皇子滿心惦記着快枯萎的花,說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們下次見。”起身急匆匆地準備離開。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吧,我可都告訴你了。”

“我,我......我不能說,”想起了母親叮囑他不要随便告訴別人自己的身份,小皇子覺得很是愧疚。

“看起來你有難言之隐。我看你長得這麽好看,白白淨淨,倒是和我家的花很像。我就叫你......茉莉!”少年心裏想,興許是哪家的庶出,沒什麽名分不好意思說出口。小孩,怪可憐的。

“茉莉,那我走了,等你來找我!”少年說着,到底是習武之人,幾步就沒了蹤影。

小皇子漲紅了臉,拿着玉佩,小聲嘀咕“你才是茉莉,你要是朵花,我才不給你澆水。”

年少初見,一個動了心,一個紅了臉。

琥珀色的月牙在天上懸挂,

月白色袍子的少年站在月光下,

像一朵純白的茉莉花。

十年後

鎮北将軍嚴茗,反了???

一切要從突然爆發的瘟疫說起。

這場瘟疫來勢洶洶,症狀又極為怪異。舉國上下的醫者都找不到醫治的辦法。只能看着災民越來越多,死于病痛者成千上萬。商坊關閉,土地荒蕪,書院武館暫時停課。民心不安,社稷不穩。

有人說,是君主做了錯事惹怒了天上的神明,所以才降災于此。

看着愈發混亂不安的國家,毫無辦法的君王選擇了一個最錯誤的辦法——祭天。

用年輕皇族血脈獻祭,祈求上天的原諒。

君主重武,自然不可能選擇幾個習武領兵的皇子。不出所料,常年體弱多病的小皇子便成為了那個人選。毫無價值的子嗣,活着倒不如用來安撫民心。

這道诏令在朝中說出時,滿朝歡喜。

除了近幾年愈加出彩的将軍嚴軒。

少年長大了,戰功累累,已經可以同他的父親平起平坐。

兵權?封地?賞賜?這些他都不要。他只是想帶走他的愛人。他知道小皇子在宮中的處境并不好,除了王後,沒有人将他當做皇子。

只是個會侍弄花草的病秧子罷了。

那是他的愛人,對自己的未來毫不知情,他做錯了什麽要被這樣對待?

就因為他體弱多病不能習武?

就因為戰争面前他毫無用處?

這些,他來替他做,他完成得很好,比其他幾個皇子都好。血腥痛苦都由自己來承擔,這些東西都不配碰到他。

嚴軒憤怒地提出異議,這方法不可行,泯滅人性,上天不會平息憤怒的。

可沒有人聽他的話,甚至他的父親也對他使了眼色。別趟這渾水,你救不了他。

然後,他拔劍砍斷了殿中的一塊石板,不卑不亢地開口,請求君王将小皇子賜婚于他。

殿中群臣大亂。

“你們都是男子,有悖人倫!”

“不知廉恥。”

“國之大恥,國之大恥啊!”

“嚴軒,你在說什麽胡話,跪下”那是他父親。

“放肆,妄議皇子,拿下去關了,暫除官職!”那是憤怒的君王。

嚴軒并不怕關押,他只是怕他的愛人擔心。

朝中的傳聞被君王下令封鎖,他下定決心祭天。

小皇子毫無所知,他還在照顧着愛人留給他的茉莉,等着他回來。

花開得很好,但人即将不再如舊了。

祭天前夜

小皇子看着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花,笑着嘆息,“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突然,窗邊傳來幾聲輕扣。小皇子認出那是他們的暗號,急匆匆地跑去打開窗戶。

并不需要隐瞞,因為小皇子的寝殿根本沒有侍從。

“你回來了,有沒有受傷?”剛剛打開窗的小皇子猛地被竄進來的人抱住。

“怎麽了這是?”面對着極其不安的愛人,小皇子十分疑惑。

“跟我走,收拾東西跟我走。”嚴軒沒回答他,在确認了小皇子安好之後,他動手收拾起了小皇子為數不多的東西。

“怎麽了,怎麽突然要走?”

收拾東西的人停頓了一下,沒忍心告訴他真相,“我帶你去私奔,高不高興。”

小皇子看出了愛人的不安和憤怒,他沒說什麽,伸手和他一起整理起來。

“別擔心。我不是沒事嗎,還能不和你走?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我還要你負責呢。”小皇子打趣着說。看着愛人緩和下來的臉色他跟着笑了笑。

“走吧。”

“好。”

想着遠走高飛的他們,終究還是沒逃出去。

全城戒嚴,縱使嚴軒武藝高強,也抵不過軍隊的圍剿。可惜他的兵都在西北鎮守,否則怎會怕這些好逸惡勞的皇城兵?

他們被抓了回去。

“是我引誘小皇子,是我觊觎皇子,一切都是我的錯,請放過他。我情願代他祭天!”在大殿之上,他握着小皇子的手,如果逃不掉,那至少也要護他安全。

“嚴軒?你在說什麽?嚴軒??”小皇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愛人的側臉。

“如果要獻祭,勇武之人自然比多病之人要好。”

朝中臣子被此事震驚,本就是為了平怒,誰不是一樣。與其那個體弱多病的小皇子,少年将軍不是更好。這幾年鎮北府勢力越來越大,功高震主啊。祭祀的一切都已準備好,差的不過是獻祭的人。

“老臣覺得,如此卑劣行徑之人,正應該獻祭神明。”有一人開口,其餘臣子也不再沉默。

“老臣認為小皇子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定是被他綁為人質。”“臣以為,鎮北府居心叵測,綁架祭天之人,這定是為了讓災難繼續,他們好從中得利。”“臣認為,此等小人,該殺!”“臣附議。”“臣以為......”“臣...........”

“好,就依諸位。嚴軒,你穢亂朝廷,妄議朝政,你可知罪?”

“臣知罪”

“你幹涉決斷,險些殃及蒼生,你可知罪?”

“臣知罪”

“你違背人倫,誘惑皇子,你可知罪?”

“臣......知罪”

嚴軒站了起來,轉過身捧着小皇子煞白的臉。虔誠地吻了一下他失去顏色的唇。

“別哭,我愛你。”

完全不知情的小皇子眼睜睜看着愛人被帶走押到祭臺上,他看到那曾經擁着他的胸膛被一刀一刀劃開,他看到那曾經環着他的手臂再無法擡起,他看到那雙眼失去光彩,那剛剛吻着他的唇失去血色,他親眼看着他的愛人四分五裂。

但他什麽都做不到,任他怎樣哭喊,祭祀的步驟都未停下。

他掙脫士兵的鉗制跪在父王身前,他扯着母後的衣角求她幫自己說句話。

眼淚已經流幹了,那人的血液也流幹了。

祭祀結束,他瘋了般跑過去。

看着愛人已經冰冷的屍體,他無論怎樣抱着他,都不會再暖回來了。

求求你,別離開我。

求求你,再看看我。

嚴軒死了,他的茉莉也死了。

鎮北府的小将軍因罪祭天的消息傳到了西北之地的嚴茗耳中,也傳到了将士耳中。

那是他最喜愛的小兒子,那是他們尊敬的小将軍。

那是意氣風發,前程遠大的年輕人。

就因為一個愚蠢的祭天獻出了生命,被冤枉降罪。

這君主,不能再統治下去了,他們要為過錯付出代價!!!

鎮北将軍,反了!!!

他聯合了周圍的國家,只為讨還公道。

戰争愈打愈烈,軍情緊急。而瘟疫,并沒有停下來。

人民怨聲載道,亡國的氣息越來越濃。

國家搖搖欲墜,從祭天之後,越來越多的消息傳到小皇子耳中。

沒人再有時間限制他,他将嚴軒埋在了他們的花海中。

即使在宮中,他也知道外面生靈塗炭。

他看着活下來的唯一一株茉莉,喃喃地問道“你是不是也不想看到這樣?”

戰事吃緊,朝中臣子提出将小皇子殺了平息鎮北将軍的怒火。

小皇子聽說了這件事,但他不逃也不問,仿佛不知道一樣。

那日,他的母後偷偷來找他。

她說為他備好了馬,她說對不起他,她也和小皇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做不到。

王後抱着最像自己的孩子,哭着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麽愛他。你的愛人是個很好的孩子,他不會希望你就這樣死去的。他愛你愛這個國家,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孩子。”

小皇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母子二人在空蕩的寝殿流着淚。

他還是決定逃走。母後告訴他往南邊逃,告訴他有哪些人接應自己。他一一答應下,帶着那株茉莉花。

一路生靈塗炭,戰死的人和病死的人屍體堆成了山。他的花嬌貴,走了沒多久就枯萎了。

“你也不喜歡這樣的國家是嗎?”小皇子下了決心,“我知道了,我會讓一切都平息下來的。”

他騎着馬,向着古老神殿的方向飛奔而去。

那是戰火與瘟疫中唯一幹淨的顏色。仍是一身月白色長袍,在月光下行走着。仿佛虔誠的朝聖者。

他沐浴着月光,穿過風沙,踏過村莊,攀過高山。

劃破手掌,迷了雙眼,摔倒沾染了滿身灰塵。

沒人知道他要去哪。

清澈的河流指引着他的方向,

月光為他照亮黑暗,

他就像那唯一純白的茉莉花。

開在黑夜裏,開在戰火中,開在人們的希望下。

新的神明出現,他溫柔的帶走了瘟疫和傷痛,他果決的結束了戰争和恨意。沒人知道他是誰,沒人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人們只知道他一身白衣,身上隐約帶有茉莉花的香氣。

他留給人們一個問題。

“既然神愛世人,那麽為何世人愛世人,要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然後,再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他在神殿中沉睡,穿越千年時光。等待石版畫上的人找到他。

神注定孤獨?

不,不會的。

沒人打破這言論,就讓他來做第一個吧。

“我的愛人,請你別來得太晚。我不知愛恨,不懂悲喜,不念過去,可不可以請你來教我?”

千年之後。

青年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片遺跡。仿佛命中注定。

他緩緩地,一點一點撫摸着石板上的畫。一個細節都不舍得忽略。

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光,陽光明媚的午後,在一片花海裏。有個少年對他笑,像是斑斓花海中唯一純白的茉莉花。

他聽見少年說“恭喜你,你終于找到我啦!”

山洞中有腳步聲傳來。青年轉過身,在廢墟中,在神像前,在石板間。他看清了來人的臉。

只走來了一個人。

青年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他對站在他面前微笑的人說“我家有一盆茉莉花,但我不會養,你能來看一看嗎?”

輕輕拭去布滿全身的傷。

他們總不再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篇靈感來自 茉莉花 這首歌,引用了一些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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