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好不容易等到那人消停了下來,林茂又覺得自己被擺了姿勢,那人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把梳子,慢慢細細将他一頭長發梳理整齊,在身後束好。梳子上大概是沾了發油,林茂聞着有些桂花似的香氣氤氲開來,與那人身上甜膩的氣息混在了一起。那滿溢的情愫,倒像是已經透過指尖傳給了林茂一般。
若林茂哪怕能稍稍動彈一下,這時候怕也已經被駭得跳起來跑出三裏地去——
只因為那人過了一會兒之後,竟然開了口在林茂耳邊唱将起來。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那聲音忽然頓了頓,“呀,這句不好,大大的不好,心肝兒你可不能背着我在外面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哪裏能‘多子’呢,這不是要了我的命麽……”
那人說話時有些怪異,咬字十分別扭,每個句子說出來都像是那草叢中的蛇尾般彎彎繞繞帶了一些極南邊的口音。
林茂隐隐覺得這人說話的腔調倒是有些耳熟,然而他這時又慌又亂,一時之間也實在是想不起到底是什麽時候聽到過這樣的說話聲。
而在這個時候,那人又喜滋滋地接上了腔。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林茂驟然感到嘴唇一痛,卻是那人在唱完後湊過來在他嘴唇狠狠啃了一口。
“真是個冤家×&……%……”
那人親熱地說道,前半句倒是不倫不類的官話,後半段卻是叽裏咕嚕一段林茂怎麽都聽不懂的方言了。
正在這時,旁邊忽然又有人插了一句話過來。
“你別亂動他。”
林茂渾渾噩噩只覺得心頭一跳,昏昏地覺得這聲音聽起來竟然也是耳熟的……只是,只是什麽時候他旁邊竟然又來了人呢?
還未想清楚,林茂便聽到抱着他的這人氣息變了。就像是那毒蟲露出了腹中針,蝮蛇張開了嘴露出了牙,這人身上的氣息驟然變得極為陰狠惡毒,刺得林茂心口都有些發痛。
“關你什麽事?之前定約的時候你可是說好了從此以後再不沾他一根手指……”這惡毒的南邊來客緊緊抱着林茂的身體,咬牙切齒地說道。
旁邊那人靜默了一會兒,聲音也是陰冷:“我只是要提醒你,你別誤了時間。”
林茂只覺得抱着他這人胳膊緊了緊,随後便聽到他說:“自然是不會誤了這大事。”
緊接着又等了片刻,林茂便覺得那人冷冰冰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撬開了他的嘴。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還是那忽然插話的人開口:“……你可有把握?”
“我自然是有把握的,就怕到時候你沒把握守住那約定。”
“只要他能回來,我的心願便已了了。”
“呵……”
帶着口音的聲音恨恨響起,語氣倒是嚣張,然而林茂還是覺得這人氣息有些不太穩。
林茂的身上愈發的冷,神智也愈發渙散,只覺得怕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心兒高高懸着,頭卻開始暈了起。随後,他便覺得自己嘴裏竟然塞了一根極粗的竹筒,抵着他上颌,像是要将他整個人的下巴都撬下來一般。
先是一股強烈的,無法形容的氣息湧入他的喉嚨,那是血的腥,蛇的腥,爬蟲的腥,将人整個人刨開再将五髒六腑扯出來的腥,然後便是甜,極濃稠的甜,怕是将全天下的甘蜜都融在一起都未曾有的甜。那氣息熏得林茂整個人都要炸開來,好不容易彙集起的一點清明咔咔碎成粉末。他死死地撐着,只覺得自己整個魂魄似乎都要撕開來。
恍惚間,聽到那兩人還在對話,只是林茂已經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講什麽,唯一清楚的,是他們的語氣似乎也惶急了起來……
“滋滋——”
從那竹筒中漸漸傳出某種濕漉漉的水聲,那是粘液與竹筒內壁相互摩擦時發出的聲音。
冰冷的,帶着強烈金屬氣息的某條活物從那竹筒中徐徐地爬了出來,沿着林茂的喉嚨漸漸地爬了下去,途經之處,帶來一陣劇痛。
到了這個時候,林茂終于是撐不住,從這夢境中跌落了出去。
******
第二天醒來,天色已經變得十分明亮。
林茂破天荒地睡了個長覺,只是醒來後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一套亵衣盡被汗水浸了個透濕。他倒是記得自己貌似是做了個極可怕的夢,可在床上撐着額頭想了許久,只記得幾句一梳到白頭,二梳又什麽什麽的,然後便是朦朦胧胧記得有東西順着他的嘴往喉嚨裏爬——
也許是因為這夢夢得太深,現在他醒過來了,也依然覺得自己嘴裏隐隐有點兒味,非常淡的一點血腥氣,卻讓他覺得十分不舒坦。
不過……林茂皺着眉頭伸手在喉嚨處按了按,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幾天痛地火燒火燎的地方倒像是好了許多。
還在沉思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被刻意放得稍重的腳步聲。
“木公子?可是醒來了?”
林茂在床上只是稍微動了動,也不知道喬暮雲調教的仆人是如何做到的,沒一會便聽到仆人在門外輕聲詢問。
林茂定了定神,将被褥稍稍攏起一點,然後說了句“進來吧”。
一個面容十分可親的少年仆人手腳輕快地端着林茂早間洗漱用的水盆進了屋。因林茂不喜歡身邊人多,這幾天喬暮雲便派了自己貼身小厮過來伺候他,過去幾日這小厮行事都十分幹淨利落沒半點惹人煩的地方,今天早上卻破天荒地出了點纰漏——同林茂請安時,他竟然就那樣仰着臉,呆呆地盯着林茂看了半響也沒回過神。
林茂看着這孩子眼神發直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在小仆面前揮了好幾下手,小仆才像是被靈魂歸位一般清醒過來,只不過反應過來向林茂告罪時,這小仆有像是鬼附身一般直接絆在地上,摔出腦門上拳頭大一個腫包。
林茂心中暗自不喜這小厮今早魂不守舍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模樣,不過小仆摔成這幅模樣也實在可憐,他便也未曾追究。
他卻是不知道,這小厮能成為喬暮雲貼身伺候的人,乃是從千千萬萬個伶俐孩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若不是有天大的原因,自然是不可能這樣失常——實在是今天早起的林茂,長得有些太美了一些。
往日裏林茂自然也是極美的,這小厮更是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能在林茂面前做到舉止尋常。
可是今天早上,在看到林茂的瞬間,他就覺得之前做得那些功夫實在是白費。
若真要他說林茂與昨日有什麽不同,他又說不出來,只是覺得這位“木公子”臉頰上似乎多了些許血色,便襯托得他眉眼愈發澄透秀美,頰粉唇朱,望之使人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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