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車“裏”子

我家很小，只有兩間房跟一個小廳，而小廳就是留給哥哥開店的。

媽媽見有客人來了，頂着通紅腫漲的眼睛對上了陳維端，她連忙提起水壺去鐵棚裏的井裏打水。

燒熱水泡綠茶，款待客人。

她以為陳維端是來買紙房子的。

我們家很窮，沒有裝水泵，所以廁所的龍頭出不了水。只能靠人拿着兩個壺吊墜一根繩子，掉下井去把水打起來。

鎮子上很少有我家這樣的生活方式了。

鐵棚裏什麽亂七八遭的雜物都有，陰暗潮濕。

還種了兩小筐玫瑰，媽媽從來不打扮自己，卻把玫瑰花照顧的很好。

除了玫瑰，還有發黴的破衣櫃，木頭柴火，嘴頭肮髒的水壺，種田用的鋤頭和簸箕，令人難以呼吸。

陳維端跟着媽媽走了近鐵棚，這樣破爛的家居然被他看見了，我突然慶幸自己早已鑽在水底裏，家裏可沒有地洞讓我鑽。

“進來。”哥哥看着他滿是好奇的到處亂走模樣，很不自在。

“你媽她節哀啊。”

哥哥把他喊回屋後，我原本以為他們兩會直接走進房間，陳維端又被大門口的紙棺材吸引去了視線。

“你做的？”

“嗯，好看嗎。”哥哥看着紙棺材的黑眼球是暗淡無光的，那是他喜歡的作品，他每天都會檢查紙棺材的形狀和紙的老化。因為殡儀館的領導就是看到了這樣精美的手工作品，才決定和哥哥長期合作。

“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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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端走近紙棺材，剛想伸出手碰，還是轉頭問了問哥哥的意見，“可以摸摸嗎？”

哥哥點頭同意了。

他先是摸着棺材蓋，又向下摸了摸棺材側身，側面有幾處是镂空的雕花，很是精美。

再往下就是棺材底部了，他若是蹲下來，就能看見棺材的底部的中間是潮濕的，有少量的褐色液體把紙給染棉了。

我想起來了，我在沒進水底之前，就躺在那裏頭。

我的手長時間跟紙接觸粘連在了一起，如果輕輕往上一提，大概整個紙棺材都會從我手的位置向四周開始破裂。

可我當時乖乖地沒有動，如果我動了，哥哥喜歡的作品就會被破壞。

現在想想有些後悔，我如果還躺在那裏頭就好了。

如果當時坐在紙棺材外的人是哥哥就好了。

他摸了半圈都沒發現什麽特別的，正準備蹲下時，媽媽剛要開口說點什麽，小黃就從棺材底下竄了出來，吓得陳維端整個人往後仰，坐在了地上。

“死狗別叫！”哥哥把陳維端扶了起來，對小黃踢了一腳，小黃瞬間垂頭喪氣地跑了出去。

“對不起啊，我們家的狗不咬人，你放心！”媽媽端了杯剛燒開的茶水給陳維端，陳維端笑着接過了水。

“我去做豆腐，你們自己玩吧。”

他又點頭笑了下，他對媽媽笑了兩次。

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他應該只對我笑的，他在巷子裏抓着我的肩膀，對我溫柔一笑的那個中午，我就在心裏打了賭，為他去死我都願意。

多少個這樣的中午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的狐臭又惹到了那些愛幹淨的女生，她們把我圍在小巷子裏，用礦泉水洗我的臉。

我平時不舍買礦泉水喝，而她們就這樣澆在我臉上，浪費了。

笑了我，也打了我，還逼我穿裙子。

“娘娘腔，長這麽白勾引誰呢！小學還跟我們一起玩跳皮筋！現在還玩不玩呀！”

是張麗麗的聲音，她喊得最大聲。

後來還有男人的聲音，都是寸頭豆豆鞋的社會人，他們起哄說要看我的身體。

我害怕極了，哪怕這是第五次。

“把內褲脫掉！”張麗麗笑得猙獰，她的齊劉海上都是油，卻總笑我臭。

狐臭是天生的，我也不喜歡啊！

我更不喜歡冰涼的黑色雪紡連衣裙，脫內／褲太方便了，可我的動作還是慢吞吞的，有個矮子男人沖了出來，把手想伸進我的下面，我立馬就慌了，跑出了巷子，撞在了他的懷裏。

我那時候不知道他叫陳維端，他沒顧着看我，跑到那群混混面前，抓住了兩個沒來得及逃的男生，訓了話。

完事後，他走到我面前，我修長的手指捂住了臉，他看不清我的模樣。

我的五官棱角分明，胸口也是平的，撐不起那件雪紡的裙子，男不男，女不女，第一次與他離得這樣近的我，像個變态。

可我卻還是不甘心的放大了手指的縫隙，我透過那縫隙看見他對我笑了。

這笑容就像當時中午的暖陽，映照在青石板上，青石板邊的草也被曬得暖暖的。

我的腿在發抖，發燙，我逃了，聞着青草的清香逃了，他也沒追我。

因為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有離開的權利。

“看完了嗎？”是哥哥的聲音。

他倆已經呆在了我的房間，不，是我和哥哥共同的房間。

陳維端從木床的邊的椅子上拿起了我的日記，日記被壓在裝着雛菊的玻璃瓶下。

我的字很難看，日記裏出現的人名又喜歡用代號寫，所以很多地方他們難以看懂。

“12月1日，今天下雨了，我很開心，我喜歡雨天，但蘑菇不喜歡，她又在跟別人說我很孤僻，很奇怪。喜歡雨天的人多了去了吧，又不止我一個，為什麽她們不喜歡我，卻老叫我出去玩呢？”

陳維端讀着我寫的每一字，那全是我的小秘密。我沒有想到有一天他能離我的秘密這麽近。

“蘑菇是誰？”他一臉疑惑地問着哥哥，哥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接着讓他往下看。

“12月6日，蘑菇很多天沒洗頭了，為什麽她不洗頭身上都不臭呢？可能是短發吧，要不我也去修理修理頭發？可我沒多餘的錢給理發師，我也不敢走近理發店，他們都是男人。”

蘑菇是張麗麗，她臉上很多斑斑點點，像極了生物書上有毒的蘑菇。

“你弟是不是經常被這蘑菇頭欺負啊，寫得全是抱怨的話！”

哥哥還是搖着頭，一言不發。

“12月8日，我又看見了車裏子，這裏有個錯別字！”

陳維端指着這個“裏”字，接着說：“車裏子對我笑了，那笑容就像春天裏的陽光，特別是他吹口哨的時候。又溫柔又嚴肅，他是世界上對我第二好的人。我問他能不能只對我好，他說我乖乖聽話就可以。他最喜歡聽話的人。”

陳維端說到這，嘴角微微上揚，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在青春期萌發戀意的少年。

他會覺得我可愛還是惡心呢。

“你弟好傻啊！”

我想我寫得車裏子大概是陳維端吧，我也記不清了，我腦子裏被水浸泡得脹脹的。

陳維端白淨臉上的紅嘴唇，就像過年才能吃到的車厘子。

只要一到過年，哥哥總會買一盒車厘子給我吃，可那水果對我來說太珍貴了，我很多天才會吃一粒。

今年買的車厘子也放在我的床下面，可都已經都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