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勇敢
他們回來後整理着線索,爸爸又喝得醉醺醺,他殘廢的腿像棉花做的,又軟又輕盈,掉在他的身下。
今天爸爸心情爛到了頂,他把哥哥存得錢輸得光光的。哥哥故意把錢放在櫃子裏,而不是存在銀行裏,好像在對爸爸說,快來偷錢吧。
“黎子,借點錢給我,我明天還你。”
又是這樣的話,我好幾次的飯錢就是被爸爸這樣騙去了。
哥哥把手攤開搖了搖頭,說沒有的那一瞬間被爸爸的酒瓶砸中了頭。
他咬着牙掐着大腿像稻田裏的草人。不會疼似的。
陳維端想為他抱不平,卻被他攔住了。
“別。”
“別你大爺別!老子是警察!你再打個試試,信不信我抓你坐牢去!”陳維端摸了摸臉上的口水,爸爸罵人時對着他吐了一臉口水。
“警察管他奶奶的家務事啊!這我家裏人,你管得着嗎!”
爸爸又拿起酒瓶砸了哥哥,哥哥的頭已經流出來了許多血。
可哥哥還是無動于衷。
“我□□大爺!”陳維端拽着爸爸的頭就是一拳,直接給爸爸打懵了,爸爸鬧着跳着跑到外面說警察打人啦。
哥哥紅着眼瞪着陳維端。
“爽了嗎?你工作會丢的。”
“爽!爽爆了!丢了就丢了呗,像你一樣啊活得這麽累,怎麽?怕人說你不孝啊!這傻/逼爹都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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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端猙獰的面孔一點也不讓人害怕,雖然很兇,卻讓人覺得安心。
“你能別管我嗎!”哥哥小聲地說。
“別管你?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這一頭的血!”陳維端拉着哥哥滿是汗水的手心,朝鐵棚走去,他扯破鐵棚塑料布的一瞬間,用了很大的力氣。
他已經很憤怒了。
塑料布被微風吹遠了,陽光如同爬牆草一般爬滿了棚內,裏頭所有的物件像女鬼一般吸收着光亮。
陳維端費了好大的勁打開了井蓋。他抓着哥哥的頭向井口往下,卻也抱緊着哥哥的腰。
他逼着哥哥看着井。
井水被陽光照耀的清澈,像一面鏡子。
我也被陽光照耀的清澈,像正常睡着的人。
“劉城文?”
哥哥明明眼神不好,我又被大石頭幾乎全壓住了,他是怎麽發現了我,還叫我弟弟了。
“是小城!那是頭發一定是我弟的!”
哥哥确定那我,他看見了我的長頭發和雪白的額頭。他嘶啞着朝井裏喊我了一聲弟。
聲音在井裏回蕩,變成蚊香般的形狀燒進了我的耳朵裏。
好像聲音再大一些,我就能醒來。
陳維端連忙找着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他還是看不太清井裏的我。
他把手機安置好後跳下井裏,慢慢接近我。
我好想用手捂住臉,可是石頭把我的手壓得糜碎,我的嘴唇發紫,死白的臉也一定很醜,泡了這麽多天,皮膚變得一碰就爛。
總渴望他抱我的我,在這一刻,希望他能離我遠一些。
“是個人,但不确定是不是你弟。報警吧,被石頭壓住了,我撈不起來。”
陳維端見哥哥沒有反應,他拿起手機打了同事的電話。
哥哥見他在打電話,回過神後連忙去抓陳維端的手,兩人的手在掙紮中十指緊扣着。
“你覺得是那個人嗎?”
哥哥快要哭出來了。他是想起了和我以前一同玩耍的日子嗎?所有如今見到我的屍體才會這麽難受。
“如果是,以後我養你!”
“如果是,我想死。”
哥哥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和快遞單,他放在了陳維端的手上。
“遺書?快遞單。”
陳維端的手有些發抖,可現在是春末了,不應該會這樣冷啊。
[遺書:
哥,我今年19歲了,高三七班的劉城文,你從來不會喊我弟弟,也不來開家長會,你也不知道我喜歡吃橘子吧,你買了車厘子我就吃,你買的都好。
我知道你對我有愧疚,可為什麽總是對我冷冰冰的,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我,你會不會願意去念大學呢?
不要怪自己,你說等到我放了暑假就帶我去玩!我有在努力讓自己活到暑假!
只是我做了壞事,壞人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嗎?我把我的同學們殺死了,他們總是裝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什麽都擁有什麽都會。
我成績不好,被他們笑是傻子,我喜歡男人就逼着我穿女人的衣服。
結果他們才是一群游泳都不會的傻子,特別是那個查明,不就偷了他的書嗎,他就對張麗麗說要殺死我,結果是我按住他的頭,讓他溺死了。
哥,我如果要自殺,一定會跳樓的,我心髒不好,你應該也不知道吧,被爸媽整天沒完沒了的架吓出來的,只要有人不開心,我就心裏難受想去讨好他們。
我會選個很高高的樓,從那上面一躍而下,變成大雁,離開這裏。
可這小地方沒有高樓,我知道我也不會變成大雁,我只是想趕在身體不被砸碎之前,把自己吓死。
如果我是死于其他什麽原因,一定不是自殺。
可能是同學殺了我,可能是老師殺了我,也可能是爸爸殺了我,但一定不會是你,一定不會。
我知道,你在存錢給我念大學用。我知道你對我挺好的,起碼在我認識的所有人裏,]
“怎麽沒有了,最後是個逗號啊!”
陳維端翻過紙張的背面,沒有字。
“寫不下去的吧。”
哥哥毫無精神地擡起手去摸頭上的血,他把血液往黃色眼球那塊幹淨的皮膚抹着。
“我昨天才查到了,你為什麽不早點給我。”陳維端嘆了口長氣,他沒有怪哥哥的意思,還有點心疼的語氣。
“張麗麗買的是避孕套。查明知道了她用避孕套的事,甩鍋給你弟。所以四人就聯合起來,在你家附近想找你弟麻煩,你弟其實就呆在樹上聽着他們的計劃。”
“你弟殺人後覺得愧疚,就自殺了?不對啊,你媽有什麽理由殺他?”
陳維端覺得納悶,不過轉頭一想,媽媽殺死我的理由很簡單。
“是我殺的,我媽早就讓我修樓梯了,我沒同意,是我殺的。”
哥哥自責的模樣也是面無表情,他仿佛是個不會哭的人,可能在童年的某個時期裏,他的眼淚就已經流光了。
“你不同意是因為要存錢吧!別把這鍋讓你自己背成嗎!你真的沒做錯什麽!我知道你不會表達自己,不會表達對你弟的好,但你弟他都知道!你的好他全都知道!別怪自己了成嗎!”
已經結束了,屍體被找到了。哥哥這麽一想,臉上居然浮現出了笑容,終于可以向整日愧疚的日子道別了。與我的童年,與我給他的眼睛說再見了。
“你教教我,教教我怎樣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怎樣可以不被這樣的爸拖累,怎樣可以直面自己的缺陷。教教我!”
哥哥收斂後笑容,直勾勾盯着陳維端。
“你可以把你爸送養老院去,可以在別人罵你笑你的時候扇他一巴掌,可以勇敢一點!像那天你對我告白一樣!勇敢跟別人表達出你的想法!你是爽他,還是不爽他!”
在灰塵味十足的鐵棚裏,哥哥迫不及待地往陳維端懷裏撲去,陳維端身上散出的雛菊味幾乎掩蓋了玫瑰腥氣。
讓哥哥的左眼留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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