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蓬山此去(二) (1)
反而主動提出,“道觀裏還缺人手做雜役,雖然錢少,但差事也輕快。”便對阿淇她娘道,“若婆婆您願意,不如就和阿淇一道過去看看吧。”
人吃飽了便覺得安逸。
雲秀對那騙子的怒火其實已消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見識的騙子少,難免就想去看看這騙子究竟有什麽目的,又會使些什麽騙術。
在阿淇家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阿淇雖想和她同去,但畢竟是個小姑娘,不大方便出門看熱鬧。雲秀直說不要她跟着,阿淇便不強求。
大大方方的便送雲秀出門了。
這小姑娘既不強人所難,也不強己所難,和雲秀真是投契極了。
雲秀回空間裏易了容,便直往街角去。
拐過街角,卻先望見不遠處大道上侍從如雲的車隊。當中兩輛格外華美精致的四輪馬車,分明是她二姨和十七哥的令狐十七竟又到華陰縣來了。
那車隊不知為何停了下來。片刻後,雲秀便遙遙望見有人在令狐韓氏的車窗下拜了一拜,和車中人說了些什麽。
短暫的應答之後,車隊再度前行。
先前拜見令狐韓氏的人則立在道邊,望着馬車行遠了,才折返回來。
竟是村子裏的人。
雲秀略一想便也明白了。
這村子山明水秀,且又臨近京兆,多殷實富貴的人家。也許村子裏就住着鄭國公府的故舊知交,得知鄭國夫人的車駕路過此地,特地過來打聲招呼。這也是常有的事。
令狐韓氏一行已然離開了,雲秀便不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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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找人打聽,“今日來的那個活神仙去哪裏了。”打算先把此間的事處理了再說。
這“活神仙”實在很有唬人的本事。來了不到半日,整個村子就都知道他了。雲秀一問,人人津津樂道。不過片刻功夫,雲秀就已知道他這中午都做了些什麽,去過誰家,如今正在誰家做客連他中午吃了哪些菜都沒落下。
倒是有些出乎雲秀的預料,這人并沒直奔村裏最富貴的人家那個據說“連京中貴婦人也用他家胭脂”的楊員外家,而是先去給個“上個月砸斷了腿”的光棍治好了瘸腿,然後忽然就盯上個來看熱鬧的讀書人,不但憑空算準了他的生辰八字,說準了他家哪裏哪月發生了什麽大事,随即語氣一變,就說人近來恐怕要有災禍。
再然後,自然就被順理成章的請回家,施法□□除穢去了。
如今許多人都圍在他家院子裏,等着看“活神仙”做法。
街上的人,也正打算趕去圍觀。
雲秀:……
她便跟着人群一道,往那“窮措大”家中去。
跟着他們拐過了街角,先看見的是面朝街道的一扇朱漆大門,大門兩側圍牆幾乎占足了整條街,顯然是個大戶人家。
雲秀便有些發懵,問,“這是那‘窮措大’家?”
便有人替她解惑,“這是楊財主家,隔壁才是劉措大家。”擡手一指,卻是大戶隔壁那個不起眼的小院子。
雲秀:……
她好像有些明白騙子的套路了。
正要跟着人進院子,忽就瞧見迎面走來個肥白高壯的錦衣漢子。雲秀不由就在意起來先前就是此人在令狐韓氏車下拜見。
那漢子見了人群,分明有些介懷。卻沒直接詢問,而是同身旁下人略作耳語。
随即那下人便上前來問,“都聚在我家院前做什麽?”
便有人笑着替他解惑,“不是來吃大戶的,快放下你那顆狗腿心吧。我們都是來看神仙施法的。”
下人又細問是什麽“神仙”,問得七七八八了,才回頭去回禀。
那錦衣漢子聽了回複,也沒做聲,只略吩咐幾句,便穿過人群自回了家但那個下人卻跟着人群一道擠進來,旁觀“神仙做法”。
雲秀心想,果然不愧是有錢人,确實比沒錢不怕騙的這些村民,要謹慎得多。
此刻她其實一猜到這錦衣漢子是誰了。
若他姓楊,是做胭脂生意的,又同她二姨認識,那恐怕就是長安西市楊記胭脂鋪的當家人了。
長安許多貴婦人都标榜自己從不用外邊買的胭脂,嫌腌?。唯獨對一家例外西市的楊記胭脂鋪,原因無他,因為鄭國夫人只用他家的胭脂。
鄭國夫人雖已是半老徐娘,但不論讓誰來數長安的美人,掰手指數的第一個,毫無疑問還是她。
多少年了,美豔的二八少女換了一茬又一茬,唯獨她的地位,始終雷打不動。
旁人年長了,是人老珠黃。而她,卻跟美酒似的,年歲越深,韻味越醇。容顏仿佛不會衰老一般,總是以光彩奪目的姿态見人。
鄭國夫人本身,就是一面活招牌。
凡她用的東西,外頭人無不想方設法的弄明白,而後務必要弄到一模一樣的。
伯樂多看一眼的千裏馬,身價十倍。鄭國夫人的一光顧的效果,也不下于此。
自然便有許多商販特別是綢緞莊、首飾鋪和脂粉鋪的都要想法設法的想讓她用一用自家的東西。
但鄭國公府何等富貴?鄭國夫人是什麽眼光?
到頭來她肯用的,就只楊記的胭脂罷了。
也因此,楊記胭脂鋪簡直把她當活財神一般供奉着,變着法兒的調配各種方子,親自上門送給鄭國夫人試用。
雲秀在鄭國公府上,就碰到過他家去送脂粉。選用硬而無味的麻梨木精心雕刻打磨成一套十二件胭脂盒,一件件擰開,都是紅色胭脂,但紅與紅又各不相同,雲秀比了比,居然真的足足調配出了十二種不同紅色來,而且還分作六種不同花香,實在令她大開眼界不論是對胭脂匠的技藝,還是對她二姨的驕奢淫逸。
若真是他家,鄭國夫人過境,當家的肯定得親自前去拜見只怕過兩日還要登門去送禮呢。
楊家做着全長安貴婦人用的胭脂,也許在京城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在這小小的華陰縣,無疑是首屈一指的豪富。
但他心思缜密謹慎,恐怕沒那麽容易上當受騙,因此這騙子才沒直奔他家去,而是選中了他家隔壁的窮秀才,先在他眼皮子底下亮一亮“真本事”給他看,動搖了他的心思,再徐徐圖之。
這騙子長得仙風道骨,足以唬人,卻還如此深謀遠慮的規劃騙術。真是敬業得令人感動了。
只不知道他的“真本事”怎麽樣。
雲秀便悄悄的擠進人群,去看他做法。
那騙子先在院子裏走了一圈,而後停在井邊的杏花樹下,道,“此山谷前窄後寬,形似漏鬥。妙在是面山的一側寬,出山的一側窄,乃是一個倒漏鬥。這種地勢,在山谷,便叫鳳喙,在江河,便叫龍爪。你道妙在何處?靈氣都是順着水走的,有流水處便有靈脈。這山上有水,靈氣正順着水流至此處山谷。經過這個村子,由此流出。因這山谷是個倒漏鬥,故而進的多,出的少。天長日久,便凝聚起充沛的靈氣來。倒是個鐘靈毓秀的好地方。”
圍觀的村民被吹捧得舒服了,不管信不信的,都先微笑起來。
但那道士話風又一轉,“可惜,可惜,空有靈氣卻不會使用,縱使常年浸淫于此,也不過比旁處略長壽少病些罷了。想要富貴起來,卻還缺口‘氣’。”
衆人心中一凜,稍一回想,還真是這麽回事山上長壽者多,然而富貴起來的,還真不多……至少自家就是,距“發達”似乎總差着一道時運。
那道士摸了摸胡子,又笑道,“唯獨這條街不同。”
衆人點頭全村的財運,好像都聚到楊財主身上了似的。楊財主弟兄四個,經商的有錢,讀書的也有考□□名的。确實與衆不同
但也有人覺出不對,劉措大就羞愧的掩面嘆息,“慚愧,慚愧。運勢好的也只楊家罷了,某的時運倒比在列諸君差得多。連長壽少病也不能。”
道士搖頭笑道,“非也,非也。你并非是時運不濟,只是運勢被吸走了罷了。”
那措大一驚,忙道,“此話怎麽講?”
又有人笑道,“莫非是被楊財主家吸走了?他一個經商的,家裏出了好幾個鄉貢舉子了。倒比劉措大這個家傳讀書的還會讀書。”
那道士又笑道,“非也,非也。楊家的運是他家自己的。劉郎中的運勢沒被吸旁家,是被他自家養的東西吸走了。”
劉措大忙道,“求天師指點!”
那道士便指了指井旁的杏花樹,笑道,“此樹多少年歲了?”
劉措大略一遲疑,道,“這學生還真不知道,從記事起就在此處,怕比學生的年歲還要大些。”
道士笑道,“豈止比你大,比你父祖、高祖還大。國朝初創時,它就在這裏了。”
人群中立刻便有個長者應道,“是,是,老朽小時候還摘過樹上的杏兒呢,那會兒就是棵老杏樹了。”
劉措大遲疑道,“國朝初創時……那至今豈不是近兩百年了?!”
道士笑道,“兩百年整。還是當初貧道随手抛下的杏核兒,下盤棋的功夫,它就紮了根……不想今日竟長這麽大,還成了精怪,要出來禍害人。”
衆人都驚了一跳,忙細細打量道士的模樣,道,“兩百年前……那天師今年多少歲了?”
唯劉措大關心的是,“是這杏樹成精害我?”
道士笑道,“山間無日月,老朽自己也不知道。”一筆帶過之後,便又轉向劉措大,“正是它。可時常在夜間夢見粉衣女子登門求歡?”
衆人聞言不由掩唇失笑。劉措大已年近四十,家中無妻。早些年有人給他說親,他還看不起人家的出身。非說等考中進士後要娶名門閨秀,誰知屢考屢不中,說親的人也不屑登他家門了。春秋大夢他做沒做過不敢說,但女子登門求歡的春|夢,只怕他還真沒少做過。
果然,劉措大紅着臉,草草點了點頭。
道士笑道,“那粉衣女子就是此妖。”又道,“适才說此街與衆不同,是因為河流恰在此處轉了個小彎,靈氣跟着回旋成環,自然凝而不散。這種地勢,在風水上叫‘穴’,在祝由術中,便叫做龍爪握珠。有龍爪、有龍珠,才是結靈之處。當然,龍珠靈澤所及,也不限于這一條街……只是,光有珠還不成,還要會汲靈才可。水井便是最常見的汲靈之物。可貧道觀此處靈氣分布,怕只有楊員外家和劉郎中家裏打了水井吧。”
衆人俱都恍然大悟,忙道,“确實沒打水井,原來要打井才行嗎?”
道士笑道,“有水井就行,有水塘更好,水井汲靈,水塘蓄靈。”
衆人忙道,“難怪楊家運勢旺,聽說他家後院就是有水塘的。”又有人問來看風聲的楊家仆役,“有沒有?”
那仆役此刻也一被道士唬住了,忙道,“有有有。”
又有人問,“劉郎中家也有水井,運勢卻不旺,難道是因為靈氣都被杏樹精給吸走了?”
道士颔首撫須,“正是。吸走了靈氣,才成的精怪。可惜她貪心不足,得了靈氣,還要吸人的精氣。到底走上了邪路。”他便踱步到那杏樹之下,似乎是對杏樹說話,“好好的正路你不走,偏偏要走妖路。當日貧道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容你留下來。今日卻不得不鏟除你了。”
雲秀:……
她想,這道士真是巧舌如簧。有沒有本事另算,可這套風水術說的真心頭頭是道,難怪這麽快就能唬住滿村子的人。
至于這村中少人打井一事,雲秀卻也已料到了這不是廢話嗎?此處土壤多山石,往下根本就鑽不動?而地又近河,就算不打井,也能去河裏挑水,自然就少人費事打井。
……事實上這道士說的許多話,稍用心之人,都能推測、打探出來。只是世上用心之人少,推測出結論,會拿來吓唬人的更少罷了。
就算在普遍膽大心細的騙子界,這騙子也算得上是個中翹楚了。
她确實很想看看,他打算怎麽表演“斬妖”。
劉措大見道士要除妖,不由喜上眉梢,忙問道,“天師打算怎麽除妖?我們在這裏,會不會妨礙到天師,可要驅散衆人?可要人幫手?”
那騙子笑道,“不必,小妖魔而已。有貧道在,傷不着旁人。只是你們又看不出門道,有什麽可圍觀的?”
旁人都嘿嘿的笑,忙道,“咱們都沒見過除妖,來長長見識。”
騙子一笑,道,“随你們罷。”
左手一翻,“變”出一把符紙來,右手一翻,又“變”出一管毛筆來。引來衆人一陣驚嘆。
雲秀:……可惡,這戲法的手法,比她還要純熟。
沒辦法,雲秀年紀小,小手小腳,變這種需要障眼的戲法本身就比較費力。
随即那道士又扭頭找什麽東西。
劉措大先回味過來有紙有筆,卻還沒有墨呢,忙要進屋去拿。
那道士卻已自踱步到供臺前劉措大給他上的茶,就放在上面。他拿筆在茶水裏一蘸,用茶杯沿舔了舔筆,便直接往符紙上書寫。
那符紙上竟自動浮現出鮮紅的字跡來。
人群便又是一陣驚嘆。
雲秀:……
那毛筆肯定在堿水裏泡過,符紙上分明事先塗好了姜黃。作為一個理科生,這簡直就是入門級別的常識姜黃遇堿變紅。她還以為正常人一輩子都不會用到這種常識,誰知今日竟親眼見到了此物妙用。
道士畫好了符紙,命劉措大貼到院牆四角去,說是為了避免這妖物受傷後此處逃竄。
衆人紛紛幫忙,很快便将符紙貼好。
而後這道士終于開始做法了。
他含了口茶水,向樹幹上一噴,大喝一聲,“妖怪,速速伏誅,莫待貧道出手。”
聲音才落,便聽一聲尖銳的鳴叫直沖而來,倒有些像厲鬼怒嚎。
衆人正要去尋那聲音來處,便見那道士,丢出一枚裁做紙人狀的符紙。背上長劍出鞘,向着那符紙橫斬而去。
一劍下去,又是一聲更加尖利的鳴響。
衆人便知是那“妖怪”受傷時所發出的了。紛紛心中發怵,趕緊擡手掩住耳朵,不敢細聽。
終于有人害怕了,忙問道,“天師,好了沒?”
那道士,猛的一收袖,不知結了個什麽印,大喝,“靈來!伏誅!”
尖叫聲瞬間消失。
那紙片人飄飄落地。
衆人依舊還有些後怕,一時都捂着耳朵,遲疑不敢靠前。
那道士已收劍入鞘,笑道,“妖怪已經被斬殺了。”
這才有人敢探頭過來細看只見地上的紙人當胸口一道紅痕。樹幹中央不知何時亦出現了一道斬痕,斬口處發紅,分明有紅如鮮血的水珠滲了出來。
雲秀此刻不在。
她聽到那聲尖叫時,便悄悄從人群中退出去了別以為聲音大她就聽不出來,那叫聲分明來自牆外。
這道士恐怕真有同夥。
她拐過牆角,果然見一個褐衣男子躲在牆後,口含一枚竹笛,正鼓着腮幫子,青筋橫出的吹着。聽那道士喝“伏誅”,才忙收了聲。将竹笛藏進懷裏,喘了口氣。
雲秀:……
雲秀回到院子裏。
那道士已做完了法。
目前為止,他雖沒一句實話,做一件真事,但也僅是表演而已。既沒有騙人錢財,又沒有害人之舉。
雖雲秀覺着,他應該只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但不得不說,這道士除了玩的把戲沒有令人耳目一新之處,未免令人覺着雷聲大雨點小之外,倒并沒有激起雲秀太強烈的厭惡感。
她的厭惡感僅僅來源于這道士打着“高人”的旗號,卻行騙子之事罷了。
故而她始終沒出聲拆穿……當然這騙子的套路行雲流水,也沒留下什麽讓人出手拆穿的時機。
她正遲疑着,那騙子已收了符紙,準備離開。
他居然真沒打算騙劉措大的錢。
這事了拂衣去的做派,倒還真有些像個“高人”。
誰知劉措大又趕上前問,“天師,這棵樹還能留嗎?”
那道士道,“樹妖已除,礙不着你什麽了。留不留都可。”
劉措大又問,“那依天師看,明年的鄉試我……”
衆人也都屏息,聽這道士鐵口直斷。
那道士卻道,“用功讀書,功夫到了,自然就能考中。”
劉措大強求道,“求天師指點!”畢竟是讀書人,腦中轉的就是快,“天師曾說,這杏樹原本是您當日丢下的杏核兒,如此說來,我近來所受的災厄,莫不也與天師有關?天師與我也算有些因緣,便救人救到底,幫幫我吧!”
那道士默然片刻,道,“雖說你命中本就該有此禍,然而你說的也不錯,此事确實與我有些關聯。”又嘆道,“原本去除了妖物,靈氣慢慢聚集起來,你家早晚會重振門楣。但你如此急功近利,怕不是好事啊。”
劉措大一咬牙,依舊堅持,“學生已考了二十年了,只怕剩下的壽限早不足此數。實在等不得了。”
那道士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就幫幫你。搬爐子出來吧。”
衆人還想再看這道士的神通,忙七手八腳的弄了個爐子過來,點起了火。
待那火旺了,那道士便教了劉措大個口訣,又令他去竈臺下找沒燒透的木炭過來,令丢到火裏去。
雲秀琢磨着,這木炭上八成也動了什麽手腳,便趁劉措大還沒取來,先伸手穿過乾坤袖,向竈臺下掏了掏。
近來劉措大家恰好燒木頭,竈臺下還真有炭。
此刻劉措大已到了竈臺前,雲秀怕被他察覺,忙随手抓了一塊就收回來。
收回來一捏,便明白了外面黑乎乎的,看起來确實是炭,但拿起來沉甸甸的,從手感看,不是石頭就是金屬。
劉措大取來木炭,默念着口訣,丢進火爐裏。
只見那木炭越燒越白,燒透之後,那道士随手用鐵鉗一撥,竟撥出一塊銀子來。看大小,足有一二兩重。
先前除妖,衆人還只是看熱鬧,待此刻見了燒炭成銀的本事,紛紛騷動起來。
那道士又叮囑劉措大,“便用此法補償與你。然而此法只可救急,不可濫用。若心懷貪念,即刻不靈,還會引災禍上身,你可記住了?”
劉措大忙道,“記住了。”
這措大依舊是一副可憐相,但雲秀對他已毫無同情,此刻她已明白那道士為什麽不騙她的錢財了他們是一夥的。
那“木炭”确實惟妙惟肖,但重量相差太多了,一掂就分辨得出。若不是一夥的,那道士未必敢讓劉措大去拿。
既有劉措大這個土著做內應,這道士随口算中村裏人的生辰八字和許多村中新近發生的事,就更不足為怪了。
那道士又起身要走,這時四面看客齊齊圍上來,想求道士燒炭成銀的法子。
但經此一事,這道士已是真仙降世,衆人都怕冒犯了他,不敢狠命纏着。
唯獨一直看熱鬧的那個楊員外家的仆役奮力上前,嬉皮笑臉的排開衆人,對那道士道,“求高人也到我家去看看吧。”
雲秀:……
大魚上鈎了。
果然,道士不理旁人,聽這仆役一說,卻停下腳步,笑道,“你家順風順水,既不缺金銀也不缺福運,竟還不知足,也要請我去?”
那仆役忙道,“知足知足。只是我家老爺最愛結交奇人異士,知道天師在此,說什麽也要讓我請回去……”
那道士一甩浮塵,沒做聲。
劉措大先幫腔,“你一個狗腿子湊什麽熱鬧,你家老爺要請,不會自己來請?天師也是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那仆役被堵了一句,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趕緊吩咐門前護院留住這道士,自己則一溜煙進院子,去向楊員外回禀去了。
雲秀本不想出面的她雖易了容,但易容後也還是小孩子模樣,做許多事都不方便,也很難取信于人。要拆穿這騙子,勢必得花費一番功夫。
何況早先趙員外放高利貸逼得阿淇一家幾乎家破人亡的事,給她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從那之後,他就對這些“員外”殊無好感,總覺着他們都是為富不仁之輩,家産中不知有多少是靠吞吃阿淇家這種窮人的血肉積攢起來的。
就算被騙子黑吃黑了,也是他們壞人自己內部的矛盾。
算不上是“不平之事”。
她不大願意為幫助這些富人花費功夫他們的錢足夠幫助他們解決絕大多數困難,也不需要她來救助。
真正需要幫助的,是阿淇這樣的善良努力,卻依舊被騙、被欺負的窮人。
但想想楊記胭脂鋪做出的那踏踏實實的十二色六香的胭脂,到底還是下定了決心。
……至少那胭脂鋪真的是憑匠心和手藝在賺錢。
楊員外是好人還是壞人,她不知道。可圈套騙人家財這件事,卻絕對是壞事。
何況在場衆人今日其實都受騙了,日後這騙子若也想從他們身上謀騙錢財,只怕他們也難不上套。
雲秀便脆生生的問道,“劉郎中,你家竈臺下還有沒有炭了?”
……衆人只圍着那天師讨教,沒人理會她。
唯獨劉措大變了變臉色竈臺裏原本放了兩塊“炭銀”,他掏了半天卻只掏出一塊兒來,當然知道裏頭還有一塊。
但見無人理會,便不答話。只上手去推雲秀,道,“誰家小子在這裏礙事?快回家去!”
雲秀趕緊閃開,笑道,“你家竈臺下藏了銀子,為何你還這麽窮?”
這次總算有人聽到雲秀的話了,便向她解釋,“是天師的咒語把炭變成銀子的,竈臺下的那是炭。”
雲秀笑道,“咦?不是把銀子染黑了,假裝當炭,好不被人發現他偷藏了銀子嗎?”
那天師眼神略一飄忽,然而神色不變,依舊穩如泰山,笑而不語。
反倒是衆人,不但沒清醒過來,還要替天師說話,“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亂語!天師的道法,不是你親眼看見的嗎?”
雲秀道,“可是我看到的就是染成黑炭的銀子啊不信你們去竈臺下掏掏看,也許還有旁的銀子藏在裏頭呢。”
這時忙有人道,“我去掏掏看。”
天師不做聲,劉措大竟也道,“去掏,随便掏。真掏出銀子來可別自己昧下,那肯定是我家祖宗留給我的。我還等着發財呢!”
衆人哄然大笑。
紛紛勸雲秀,“小孩子別多事。當心冒犯了天師,天師招天兵來拿你!”
便簇擁着那騙子要離開。
雲秀見說不聽,便又笑道,“讓他召啊,他不召,我可要召了!”
衆人又看雲秀,再度大笑。
然而雲秀左手一翻,“變”出了符紙,右手一翻,“變”出了毛筆分明就是那天師先前所用的招式。
衆人這才不由安靜下來,望向雲秀。
雲秀笑道,“勞煩茶水端給我,潤潤筆。”
劉措大眼神又一變。
那道士見雲秀用一樣的戲法,便知道她也是個江湖練家子,心裏已謹慎起來。
但面上居然依舊穩如泰山,笑道,“你是……早先大橡樹下的那位小道友?”
雲秀沒料到,彼時匆匆一瞥,這道士竟記住了他的模樣。
但她也不怕。
只笑道,“是。”
那道士道,“你師父是誰?莫非他沒告訴過你,沖撞尊長,壞了規矩,要招惹災禍嗎?”
雲秀聽懂了他在威脅她。
聞言,人群中果然有二三人蠢蠢欲動,像是準備要動手的樣子。
……這道士果然不是什麽善茬。
若真打起來,雲秀小胳膊小腿的,決然只有吃虧的份兒。
所幸她有個随身空間。
她一面悄悄伸手進乾坤袖裏,掏了麻痹粉彈到那幾個人鼻子前。一面說道,“我和你修得不是同一路的道,你可算不得是我的尊長。我也沒壞了我門上的規矩。”又諷刺那道士,“不知你門上的規矩是什麽,比拼道術?還是慫恿一群大人,當衆毆打我一個小孩子?”
那道士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若真有人看不慣你唐突嚣張,非要出手替你師父教訓你,貧道自然也會替你說情。”
但他等了片刻,居然沒有人動。
他不知深淺,眼神便在人群中掃了一掃大概以為雲秀也有同夥。
又不動聲色道,“你既說不是我的同門……看來是要與貧道鬥一鬥,誰家才是正統了。”
雲秀道,“不是。你又不會法術,要怎麽鬥?我只是來戳穿你的。”
她确認想襲擊她的人都被制住了,便自去蘸了茶水,在符紙上書寫。筆尖潤濕了符紙,落筆成紅。
她一邊寫,一邊向衆人解釋道,“姜黃遇到堿水,當然會變紅,誰寫都一樣。”
那道士點頭,“紙屬木,墨屬水,黃屬土,紅屬火。只需灌注金刃之氣,便天然可做五行生克之陣,增強法力。我祝由一門多以劍為法器,故而符紙多用姜黃輔佐。此事我道門人入門便知,小友點破我用的材料,不知是何用意……”他一笑,“符紙确實人人可寫,可告訴他們材料,卻不告訴他們常人書寫會被抽取金氣,損傷心肺,是何用意?”
雲秀:……啥?
她笑道,“我可不是要告訴他們這些。我只是想說,你适才斬紙,斬木,那上頭跟血似的東西,就是姜黃遇堿變紅,免得他們還以為你把木頭斬出了血。”
她便将茶水往牆上一潑,拿竹樹戳了符紙,一劃,那牆上果然出現一道血紅的斬痕。
那道士笑道,“無事你斬這牆做什麽?”
雲秀道,“示範給人看,省得壞人拿來騙人。”
這時衆人多少已有些動搖了。
但也許是先入為主,也許是存了僥幸之心畢竟只要信這道士,那燒炭成銀之術就可能是真的,就可能學得到手。總之無人站在雲秀這邊。
便有人質疑,“那我們聽到的尖叫聲是……”
雲秀一笑,銜了竹笛,用力吹響。
那聲音尖利,衆人紛紛掩住耳朵。
雲秀笑道,“你們先前聽到的,是這個聲音吧?”
衆人都不敢肯定,有說是的,有說不是的。
雲秀便提醒道,“他‘做法斬妖’前,都要先高叫一聲就是提醒牆後吹笛子的同夥,讓他及時做出尖叫聲唬人。”
那道士道,“出家人不打诳語,道友血口噴人,就不怕損傷道行?那杏樹精是木妖,叫聲本就自帶絲竹之音,你聽成笛聲并不奇怪。可你竟污蔑我用笛聲作假,總得抓住吹笛之人吧?”
雲秀道,“他跑了。但有還是沒有,你心知肚明。”
那道士道,“沒有。”又道,“貧道來此傳授道法,行善積德。你是什麽東西,也敢信口雌黃,污蔑前輩大能?我今日不替你師父教訓你,怕你長大之後心術不正,要為害一方。”
他一說傳授道法,衆人立刻想到了他的燒銀術,再度動搖起來。
紛紛替他說話,“天師用仙術治好光棍的瘸腿,那是我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又指責雲秀,“大師既沒求名也沒求財,做這些假又有什麽好處?”又有人道,“騙人是為求財,可他把銀子做成炭有什麽好處?為了燒好了給別人?這樣的騙子怎麽不來我家?”
“就是,就是。”提到燒炭成銀,衆人複又激動起來,紛紛上前攻擊雲秀,“小子不知好歹。”“你有能耐也燒一個給我們看看……”“不懂事別亂說話。”他們越說便越覺着,這道士是來帶領他們發財的。扭頭又衆星拱月,紛紛去吹捧那道士,“小孩子有眼不識泰山,天師別理會她。”
當日雲秀對付趙員外和那個宦官,用的是“天罰”的名義。
今日的事,其實也可以借用空間的功能,也用裝神弄鬼,直接拆穿這道士的面貌。
這可比耐着性子解說騙術要容易多了。
但雲秀忍住了,沒有用。因為她只是想拆穿騙子,而不是想以騙治騙。否則若再來一個不懷好意的裝神弄鬼的騙子,這些人只會更容易上當。
那就違背了她的初衷了。
可惜她白說了這麽多話,卻半點用處都沒有衆人分明已被燒炭成銀給迷住了眼睛,只信自己想信的,根本就不願費神去分辨是非。
見雲秀阻攔了他們的財路,不但不肯再聽雲秀說話,反而還恨不能替那道士除掉她才開心。
已有人動手推搡起她來。
雲秀光防備壞人去了,卻沒料到還要防備“衆人”。轉眼間就被推倒在地上。
推倒她的人心虛了一下,但随即就有硬起底氣,調侃道,“你不是會法術嗎?既然不會,就別在這裏裝模作樣了。大人說話,什麽時候輪得到小孩子插嘴了?快回家吃奶去吧!”
那人其實只是錯手推倒她,并非故意。論說起來,鄭氏對雲秀的用心比這要壞多了。
但不知為什麽,鄭氏的惡意完全傷不到雲秀的心,這人輕巧的幾句話,竟令雲秀在失望透頂之餘,感到了受傷。
是繼續管下去,還是聽之任之,其實只在一念之間。
而那“一念之間”,并沒有很長。
雲秀站起身來。
她手邊就是院子門,雲秀起身推門,擋住了自己的身形只要沒人看見,她就能進到空間離去。
她進了空間,抓起一瓶回春粉。伸手出來,自空中向下一撒。
霎時間草色由枯轉綠,柳縧舒展,杏花滿樹。
而後她在空間裏重新易容,這次易容成個不怒而威的英武仙女。
換上百褶的留仙裙時,也沒忘了如在書上讀過的一般,抽空向外撒了一把香。
神仙降世,總得有點異象空中仙樂比較難實現,滿庭紅光也稍嫌麻煩,但異香撲鼻這個太容易了。
換好衣衫後,便如她二姨令狐韓氏所教授的那樣,将如煙輕薄的彩紗跨在臂彎上那彩紗用的是她新做出來的布料,比柳絮還輕,丁點微風便能吹動,在空氣中便如天際流雲般變幻飄浮她記得壁畫中的仙女和飛天,臂彎上都挎着自己會向上飄的披帛。
做好一切準備之後,雲秀将六重花印拍在了院中杏花樹上,便踏着白光現身出來。
不出她的所料,衆人還沒有離開。
先是枯木逢春,百花逆時綻放,随即又是突然彌漫開來的異香不論是誰都知道要有異象出現了。
衆人一時都圍着那道士,詢問他是不是神仙要來,是哪位神仙要來。
雲秀早先的行為還是有用處的。
雖衆人依舊當那道士是“天師”,但這道士竟會被個小道士短暫為難住,可見只有道術,還算不得神仙神仙該更超然物外些。
因此他們都不覺着,這些異象是因為這個道士而出現的。
……而這道士自己,其實也被這些異象給吓住了。
只是他用鬼□□義騙人騙的多了,其實比普通人更加不信鬼神。因此倒沒和尋常人一樣腿軟。
直到他看見雲秀憑空現身在杏花樹上,宛若天女下凡一般的姿容,身上□□猶自在下落中上行。
雲秀掃了一眼衆人。
道,“是誰打着本仙的名義,在下界行騙?”
聲音铮翁有回響,宛若天籁。
底下衆人瞬間跪了一地。就連早先被雲秀用了麻痹藥,腿麻得不敢動彈的兩個人,也都忍着萬針刺肉般的滋味,匍匐在地。唯獨那道士腿軟了一軟,打了個彎,居然又勉強站住了。
有個還算膽大些的人強問道,“不知上仙是那位大仙?”
雲秀道,“我名祝由,司掌天下祝禱與符咒。”
那道士再撐不住,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
卻猶自嘴硬,“你既是神仙,有何憑證?”
雲秀想隔空扇他一巴掌,向他證明證明但看這騙子須發皆白,她卻扇不下去。
橫豎已經裝神弄鬼了,也不怕再裝得更像些,雲秀便指着一旁橡樹,道,“先前本仙驅使草木,救下一個墜樹的孩子。你說是你用祝由術驅動草木所為?”
那道士嘴唇哆嗦了一下,道,“貧道……并沒有這麽說。”
此刻在場的有不少正是先前親耳聽他說是自己救了阮小七的,聽他信口雌黃,紛紛怒目而視。
雲秀便道,“神仙論人善惡,原心不原跡。你雖未親口說是,卻惡意誤導旁人,此惡便已記到你頭上。你既要本仙的憑證,本仙就讓你看一看。”
她便撒一把回春粉在那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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