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既然沒有再趕他走,或許就是可以留下來的意思。
小鳳凰窩在星弈帝君肩側睡了半夜,夢中還是喜滋滋地爬去了他相公的頭頂。第二天星弈罷了朝,睡到自然醒,醒來就看見這顆圓滾滾的球站在自己頭頂,見他睜了眼,于是親切地伸出軟軟的翅尖拍了拍他的頭。
星弈開了窗,讓山風吹進來,自己斜倚在床邊清醒着。小鳳凰被吹得打了個抖,從他頭頂滑下來,滾進了他的衣領中。
小鳳凰踩着上古戰神、連佛祖的鴿子都敢随便放的、天上地下第一可怕的星盤主人的鎖骨,感覺爪子上傳來的觸感十分不錯。
小鳳凰有點蠢蠢欲動。
星弈身上十分溫暖,帶着剛上睡醒時會有的那樣熱烘烘的暖氣,還有這幅軀體的主人緊實堅硬的肌理。古戰場的血雨腥風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星弈生就一副旁人挑不出毛病的面龐,如今閑下來,不再穿戰甲,不再持長劍,也有許多人說過他陰柔,也許是和他平常古怪乖張的行事風格聯系在一起,也許是他平常太難以親近。
小鳳凰悄悄挪動了一下爪子,往下滑了一點,這樣只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出來。星弈卻察覺到了什麽,按着自己的衣領不讓他動了,又伸手去捉他。可惜小鳳凰是一只靈活的小胖鳥,短短一小截衣衫的距離,星弈不僅沒能抓到他,還讓小鳳凰往裏頭鑽了鑽。
小鳳凰好像發現了新世界一樣,一會兒在星弈的線條優美、肌理緊致的肚皮上踩一踩,一會兒在星弈袖子中鑽一鑽,順着他的手臂滑滑梯,豆腐吃得差不多了,小鳳凰這才滿意地從星弈領口又鑽出來,然後滾一滾,在榻上安全降落。
然後擡起一雙無辜又乖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星弈。
星弈:“……”
星弈揉了揉太陽穴,覺着自己大約不能跟一只鳥計較,于是起身下床。小鳳凰順勢飛到了他肩上,星弈跟在哪兒他跟去哪兒,星弈看書時,小鳳凰就蹲在他書案的筆架子上,左瞅瞅又看看。
星弈出去散步,小鳳凰便跟在他身後敦敦敦,一天下來,整個浮黎宮的人都知道了,原來七殺那兒的傳聞是真的——星弈帝君破天荒的又養了一只新寵物,是一顆小胖球山雀兒。
晚間,小鳳凰再要跟着星弈時,卻被拒絕了——星弈輕輕握着他,管侍女要了個籠子,把小鳳凰裝進去,而後轉手交給了下人照看,囑咐道:“照看好,別給它瞎喂東西,去我花園中取竹實給它,水要浮黎泉水,另外去找魯班後人,讓他們用梧桐樹的枝幹造一個鳥窩。”
仙娥一一應過了。
小鳳凰擡頭瞅着星弈消失在那道平平無奇的門後,有點不服氣。他避開宮娥的手,一口就把籠鎖咬彎了,準備沖過去。
好在他長得十分圓潤,雖然咬彎了籠子,但還是得花花力氣才能擠出去的。仙娥趕緊捉住他,叮囑道:“這個房間你不能進,你記着,這是帝君控制星盤和冶煉兵器的地方,星盤一動,亂星迸射擾亂,即便是元嬰修為的人也會立即燒成飛灰呀,你不想當一只燒烤山雀,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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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凰扭了扭,瞪着仙娥。
仙娥逗他:“哎呀,乖啦,怎麽你這麽小一只,脾氣倒是挺大的?月亮出來後帝君就能回來啦,你乖乖的,好不好?小雀雀。”
小鳳凰兩腿一蹬躺下了,仙娥圍着籠子轉圈兒,想摸摸他,但她往哪邊走,小鳳凰頭就往相反的方向扭。
仙娥問他:“你是不是餓了呀?嗯?小雀雀?圓圓?胖胖?小白?”好半天後才反應過來:“等等,帝君剛剛說的……非梧不栖,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這不是鳳凰麽?這圓白菜一般的小胖鳥居然是鳳凰?”
她立刻就不敢再逗小鳳凰了。鳳凰一族都是出了名的跋扈驕橫,性格兇悍;這只雖然是白的,但看起來也沒乖巧到哪裏去。天界什麽珍奇的鳥兒沒有,雖說鳳凰特別珍奇,但也不是尋不到。帝君為什麽要養這樣一只不乖的鳥呢?
仙娥揣着內心腹诽,去給小鳳凰找竹實去了。
小鳳凰躺在籠子裏,确認了周圍無人之後,立刻又對着籠子咬了幾口,撐開了努力鑽了出去。他先圍着屋子轉了一圈兒,發覺這個地方沒有窗戶,門邊設着嚴嚴實實的門禁,于是開始啪啪啪地啄門,聽起來還挺像回事兒,仿佛是有人拍門似的。
半晌後,星弈來開門。
擡頭一見,半個人影都沒有,低頭才看家一只圓滾滾的小肥鳥蹲在地上,正仰頭看着他,然後蹦跶了幾下。
小鳳凰撲扇着翅膀就要飛上來,星弈伸手擋住了:“出去。”
小鳳凰還在撲騰,快要飛到他臉上來了,星弈不得不退了幾步,放輕聲音,加了一句:“……乖。”
因了這一個字,這鬧騰了一天的小鳳凰也安靜了,蹲在他指尖,心花怒放,連毛都仿佛膨脹了起來。
與此同時,另一邊突然響起的腳步聲也停下了,星弈回頭望過去,便見到之前那個宮娥捧了一大盤竹實過來,想必是聽見了這個溫柔的“乖”字,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
指尖的小肥鳥得寸進尺,還要往他身上蹭,星弈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還是放輕語氣,跟這只小壞鳥商量:“這裏頭沒意思,你出去玩,我晚上再出來。”
便又将小鳳凰交給那個仙娥。
小鳳凰舍不得,就蹲在他門前窩着,一動也不願動。仙娥看得心疼,便把練實給他放着了,又摸了摸它的頭:“你看,我說吧,帝君方才心情好,不跟你計較,你若是再要煩他,說不定帝君會生氣呢。”
小鳳凰叼起一顆竹實,默默吃着。小仙娥抿嘴一笑,又給他端了一瓶泉水過來,放在門邊。
吃飽喝足之後,周圍人也走空了。小鳳凰蹲得無聊,又開始用喙尖篤篤敲門。
敲了一會兒後,裏面傳來星弈的聲音:“別敲了,不會開的,你自己抓蟲子玩去。”
小鳳凰就不敲了。過了一會兒,他敦敦地去了屋檐底下叼了塊小石頭,又敦敦地回來,改銜着石子敲門,又放慢了節奏,聽起來跟先前的敲門聲又有所不同。
星弈在裏邊問了一聲:“誰?”
小鳳凰就不敲了,把石子放下之後,接着蹲。
片刻後,門還是開了。星弈出門一看,望見的是同先前一模一樣的場景,只不過這眼巴巴仰頭望他的小肥鳥身邊多了個石子。
星弈嘆了口氣,蹲下來,伸手讓小鳳凰跳上自己的掌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4 “你想看着我,是不是?”星弈問。
小鳳凰趕緊點頭。
星弈笑了。
“那便看着。你這樣通人性,想必靈識是有的了,你就站在這門檻上,不能越過來一步,知道嗎?”
小鳳凰又點點頭。
星弈便再摸了摸他的頭,推開門,讓天光照進來,看樣子竟然是不打算再關門了。
小鳳凰乖乖蹲在門檻上,看着他回頭去了書案邊,房中立着一個棋盤大小的東西,點點星芒閃耀。即便是離得這麽遠,小鳳凰也依然感受到了星盤上灼人逼人的氣息,可星弈卻渾然無事。
一人一鳥就這樣呆了一下午。星弈間或起身添茶,眼光往門邊瞥過來,便看見小鳳凰動也不動一下,就蹲在那兒,起初還睜着溜圓的小豆眼瞅他,後來就開始打瞌睡,一擺一擺的,最後終于啪嗒一聲掉了下去。
小鳳凰又被摔醒了,他原地轉了幾圈後,終于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而且練實他當點心吃光了,肚子又餓了起來。小鳳凰“啾啾”了幾聲,表示告訴星弈他要去外頭溜達一圈兒,并自以為星弈已經聽懂,于是敦敦地就往外頭跑了出去。
等到星弈回過神來之後,門邊的小圓球已經嗖地一下不見了。
星弈起初沒在意,過了片刻,他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房中茶水也已經倒空,他便起身出門,攔住先前那個仙娥,只簡短道了一聲:“茶。”
仙娥依言給他倒了茶來,星弈接過清香微燙的茶水,略呷幾口,視線又落去了門檻邊:“那只鳥呢?”
仙娥聽他這麽問,頭都大了:“先前在庭院中玩了會兒雪,而後就跑出去了。它仿佛不喜歡待在籠子裏,将金絲籠都咬破了,過後帝君您又開了門,我看那只小鳥挺乖地蹲在那兒,也沒管,眼下也不知道它去了哪裏。”
星弈道:“罷,它要是想回來,自會回來的。”
按照那只小鳥巴巴地貼上來的秉性,大約不出多久便會奔回來找他。星弈端着茶回屋,神情淡漠。
仙娥在後頭追問了一句:“那,小胖回來了,我禀給您?”
“小胖?”星弈對着這個稱呼皺起了眉頭,他思索片刻,道:“取名這件事先放着,平常便叫它小鳳凰。”
仙娥恍然大悟,深覺帝君英明:“是了,鳳凰一族性子烈,又要面子得很,若是被取這種名字定然要鬧騰……還是您想得周到,我總是忘記了,哎,這樣一顆小胖球是鳳凰,說出去也沒多少人信的,明明看着更像一只雀兒嘛。若不是您不會出錯,我還要以為您是看錯了。”
星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仙娥趕緊閉上嘴巴,她一貫心大口無遮攔,對星弈也沒什麽想法,故而能在浮黎宮中待上這麽多年,星弈什麽脾氣她能摸個大概,護短的時候不能惹,若是什麽東西被星弈視作所有物,別人是碰都別想碰的,更不用說随便議論。
仙娥端莊地道了個歉:“我失言了,帝君,小鳳凰既然是您這樣看重的愛寵,想必也要千挑萬選取一個好名字。”
星弈否認道:“不必道歉。也沒多看重,我是方才沒聽清你說的話罷了。”
說完後,他步履如風,又關了房門。
星弈甫一坐下,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又揮揮手用法術将它打開。黃昏透進來,日光漸沉,被高高的門檻斬落一小段,在地上留下一片金黃的影子。書頁沙沙搖動,星盤恒長運轉,隐約的星光懸浮散布在房間的角落,将室內照得亮如白晝。等到那段金色的黃昏消失後,深青色慢慢将大地籠罩,外頭開始傳出不越冬的蟲子零星的叫聲。
而後月亮也上來了,星弈便放下手中的書頁,起身出門。他擡頭望了望月亮,今日是極薄極翹的上弦月,那點清輝影子幾乎要消弭不見。
仙童按着時間來房中送東西,服侍他洗漱,卻見星弈遲遲不動。
仙童詢問道:“帝君?”
星弈道:“無事。”照舊洗漱了。
等上了榻,他預備閉眼睛,結果一偏頭就瞧見了窗邊的景象。稀薄的月光透着明紙照進來,軟化不少,散成光暈。小鳳凰鑽出的那個洞被這宮裏的人飛快地修補好了,星弈沒有提,沒想到這些人動作如此之快。
他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拇指與食指丈量了一下。手掌張開時,毛絨絨的小圓球滾過的溫暖觸感仿佛還在,記憶猶新。
四下無人,星弈鎮定地用指尖戳了戳,比着畫了一個圈兒,而後戳了一下,再一下。等到他比着記憶中的大小給戳開了一個圓後,他才收手。
星弈端詳着這個洞,又想起小鳳凰那天擠了半天才擠進來的這回事,于是又将這個破洞加寬了一點。雪山頂的山風吹得破洞邊角飒飒作響,冷風倒灌,吹起了星弈單薄的袍子,身後的門也跟着晃了晃。
做完這一切後,星弈才又躺回榻上。
他一天中幾乎沒有行程,但操控星盤本身就要維持高度的元神集中和修為運轉,別人看他是散漫随性,神鬼莫測,實際上他最清楚自己每天的消耗有多大,若非上古戰神,換了這天庭中随便哪個人來承擔星盤,恐怕不消幾天便會灰飛煙滅。每逢上月亮的時候,星芒消退,他也才能得到稍許的休憩時間。
今日不同些,他睡睡醒醒好幾次,睜眼一看,每回也不過睡了幾炷香時間。每次醒來,他都下意識地往枕邊看一看,往床榻的角落和窗邊找一找,然而這幾處什麽都沒有,窗戶紙上的破洞空空蕩蕩,透出一點雪地反射的月光來。
那只小肥鳥,怎麽還沒回來?
星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是為此事感到困倦似的。這是他今晚第四次醒來了,黑夜還未過半,他披了外袍起身,挑燈踏入雪地中。
門邊守夜的仙童被驚動了,趕上前來詢問:“帝君,怎麽了?”
星弈頭也不回,擺了擺手:“我出去走走。”
仙童還要問,又聽見他加了一句:“明日罷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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