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沈睿醒來後沒有在江陵多呆, 他與星弈秘密會談一夜後,第二天就乘車回了京中, 托了江湖上的線人送了幾封信。
信的最終去處沒有任何人知道,只有其中一封的路徑被江陵城主府的死侍暗衛通報:是送去了皇宮中, 但去向并不是引見官員的養心殿,而是去往了衙府大堂正東的“三科”。東文西武, 紫禁城內人員繁雜, 也無人知道那封信到底是去了禮、吏、戶中的哪一部, 但能夠确定的是,離他們的陛下最近的地方,已經有人知道了這個黑暗的秘密。
當夜, 沈睿對星弈道:“殺人的是您的母妃和您的親弟弟,當年立儲之争, 陛下與貴妃提早做了多方準備, 唯獨将您蒙在鼓裏。如今全國上下玄學大行, 皇長子那一派餘威不倒,若是借用神靈名號卷土重來, 到時候這江山主人是誰,還未可知。我之所以敢告訴您,也是因為您的身份——當然, 我也知道陛下已經很忌憚您了,您想必也為此憂慮。”
星弈道:“先皇後和皇長子已經死了。”
沈睿對他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我知道您不信鬼神,您也不信,但只要天下百姓信了, 那麽死的也能說成活的。您們都是聰明人,這個道理你們不會不懂,若是有朝一日皇長子的勢力卷土重來,那麽紫禁城中将有大變動了。”
星弈道:“你既也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風險。”
沈睿音調拔高,尖牙利嘴地諷刺道:“我不知道?不,我知道,我是大理寺少卿,由始至終知道的唯一一件事,不過是徹查命案而已。他們不讓我查,我偏要查,那麽大一個大活人,不能枉死。憑什麽他們就能視人命為草芥,憑什麽做了惡人還能逍遙法外?天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這話不假。”
他得意地将這幾年來走訪調查的卷宗拿出來,獻寶似的給了星弈看。
卷宗中記載,當年皇後罹患傷寒時所用的藥方被人替換,換成了致命奇毒。先皇後早知道有人對自己下了手,只是不清楚是何種方式,發現時卻為時已晚,已經病入膏肓。
彼時皇長子林兆還是個蹒跚學步的牙牙小童,先皇後不信任先帝,秘密聯系了自己的娘家人,将皇長子連夜送出了宮,而後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寝宮,連全屍都沒留下。那所謂的與先皇後同葬的“皇長子”,其實是一副貓兒骨,是先皇後自己養的貓。大火之際,這只貓陪伴主人不肯離去,便一同燒成了焦炭。
而真正的皇長子林兆,由先皇後做姑娘時的一個家丁領走了,改名換姓,起了一個很接地氣的名字——喚作“胡天保”,字懷風。胡家人就在京中做生意,是一等一的暴發戶,林兆頂着這個接地氣的名字,活成了一個孤絕的纨绔,心正人善,只是還留着些不入世的人所特有的天真。
總體上來說,沒什麽大的錯處。唯獨有一點不大好——林兆他活到十八歲後,忽然發覺自己愛好男風,為此還退了一戶好女兒家的婚事。
這個人好好地活到了二十五歲,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其實是皇家血脈。等到他養父病逝、家中無人後,他正在準備舉家搬遷、離開京城時,卻被少帝派去的一個年輕人殺害了。
用的方法無他,是被用爛的美人計。那年輕人聽說長得頗為清秀,是少帝身邊的一條好狗,林兆對其一見鐘情,反倒折了自己的性命。直到死前,這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
沈睿道:“他是命不好,當年那把火一燒,貴妃有所懷疑,派了人封鎖城門,搜遍了京中往外去的道路,壓根兒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就将皇長子養在皇城底下。殿下好端端長到了二十五歲,即便王座不是他的,也應當活得自在逍遙。只可惜……還是被找上門來了。死後被潑了一大盆髒水,說他色膽包天、草莽癡白,沒能落下什麽好名聲,反而被衆人恥笑。那些人壞事當真做絕,一點餘地都不留,非要殿下死後也不安生,留一個莫須有的恥辱罵名。”
說完這段話後,他沉默了一會兒。仿佛那非人的經歷是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在他胸腹中虬曲錯節,壓抑生長,熬得人雙眼血紅。
Advertisement
片刻後,沈睿又道:“該說的我都說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來江陵,本想來找謝家老城主的,只是不料多年不通音訊,他竟然已經戰死了。他兒子和那個小軍師還得多歷練,在這兒遇上你也算得上是一種緣分,我便告訴你。”
星弈見他有離去之意,抽出長劍攔住他去路,嘴唇緊抿:“你不能回京。”
沈睿頓住腳步,靜靜地看着他:“王爺,什麽是忠?君無道亦可伐之,原來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紫陽王,就只會臣服在自己親弟弟腳下,當一條一聲不吭的狗嗎?”
星弈眼神冰冷:“與這無關。”
沈睿拍手道:“那你是擔心老百姓陷入戰禍了?王爺,旁人若是有你這個身份,若是知道皇家這等醜事,第一個想的恐怕就是取而代之罷。是我想錯了你,你是當真無心無情無欲之人。”
這位大理寺少卿搖搖頭:“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的言行舉止間很有一些瘋癫态度,星弈的劍攔在他身前,他躲也不躲,二愣子般地毫不在意的沖着劍尖撞過來,半邊肩膀被紮透了,沈睿反手握住劍刃,握出血來:“我平生最恨作踐人性命的人,自以為高高在上,便可以将好端端的人踐踏足下,便可以玩弄他人的命運,他們憑什麽?死的人憑什麽白死?他們憑什麽活得好好的?”
星弈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世上本無公平之事,海晏河清是旁人用血換來的,刮骨療毒從來不是良計。陛下性情陰狠多疑,剛愎自用,治國卻從無差池,江山穩固,你們又是憑什麽動搖國本?”
沈睿回頭道:“那麽王爺,您便等着罷。沈某跟您打個賭,這江山有他沒他,照樣得動。因為傳言不是假的,那位死去的皇長子林兆是真正回來了,閩南多有人被托夢,說是林兆死後成了神。神與人間帝王,我賭神靈勝利。”
他眼中躍動着狂熱、興奮的光芒,像個癔症患者:“他現在是神仙了,他回來了!”
……
沈睿最終還是走了,快馬回京。
少城主和小軍師沒能在星弈這裏問出什麽,幾天之後,星弈卻對小鳳凰道:“你想跟我去一趟閩南嗎?”
小鳳凰有點好奇:“閩南?”
星弈點點頭,微笑道:“是的,那兒與我們這邊不同,那邊盛行男風,承認男子與男子的感情,有許多成年男子互相愛慕,便結為契兄弟,過一輩子。”
小鳳凰瞪圓眼睛:“還有這種地方?”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當然也不止于此,我同你在江陵辦了一場大婚,在苗疆辦了一場大婚,你想跟我再去一趟閩南,拜一拜那邊的兔兒神嗎?”
小鳳凰被他說得稀裏糊塗的:“兔兒神是什麽?兔兒爺的神嗎?我只知道別人管好男風的人叫做兔子,像我們這樣的就是兔子,他們說男人和男人相愛就是淫|亂。”
星弈道:“差不多罷。最近幾年興起一個傳說,說是京中有個好色的兔子,獨自思慕某個禦史大人而不得,趁着禦史大人如廁時偷窺,因此被杖殺。這個人死後被衆鬼恥笑,玉帝看不過眼,就給他封了個神仙,在陰司中掌管男男情|事,與月宮玉兔共用太陰封號,就叫兔兒神。”
“這樣嗎?男女有月老廟拜,看來我們也應該去兔兒神廟裏拜一拜,好讓他讓我們永生不分離。”小鳳凰有點高興,也有點期待,“可這個兔兒神也太慘了罷,這算不算是撿來的神仙?”
星弈又揉了揉他的腦袋:“我也不知道呀,我的小夫人。”
五天後,他們動身去了閩南。
小鳳凰很高興,因為閩地也是一處好玩的地方,他和星弈結伴去看了騎樓,去聽了南管戲,還看了當地人普度燒金,祭拜神靈,當地人男風盛行,大街上随處可見舉止親昵的一對男子,旁人不以為意。
他們抵達閩南的第一天,下榻在泉州,當地人說話小鳳凰聽不懂,學了幾天河洛話後放棄了,凡事依賴星弈,走到哪兒都跟着,反倒像個小孩子。星弈便常常牽起他的手走在街上,一邊輕聲給他翻譯當地人說的話,給他講故事,告訴他這裏的風土人情。
兔爺廟也被他們找到了,有關兔兒神的傳說興起不久,所以神廟也少,但還是有的。裏面供着一個滿面紅光、大腹便便的男子像,很是喜氣。
小鳳凰和星弈起初誰也不好意思先進去,還是看當地人有兩個男子結伴的,這才手拉手,做賊似地溜了進去。學着旁人的模樣奉香、叩拜,和其他神廟也并無不同。
小鳳凰小聲嘀咕:“為什麽神仙的塑像都這麽胖圓喜氣呢?你看,上面這個還有點醜。不知道兔兒神本人是不是長這個樣子呀。”
星弈笑:“他應當長得十分俊秀。”
小鳳凰信了:“真的嗎?微兼,你怎麽知道的?”
星弈笑而不言。好在小鳳凰向來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他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轉到其他地方去了,也沒有追問星弈為何這麽篤定。
星弈是見過先皇後的畫像的,他與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母妃素不相識,但他聽說過她的故事,也從先帝那兒聽來了許多關于她的瑣事;愛笑,性子灑脫淡然,不拘于兒女情長,行事反而有君子之風。據說,那時候皇宮裏所有皇子都想要先皇後當自己的親母妃,因為她對孩子們也很好。
他那時不一樣,他想的是別人的娘親終究不是自己的,即便她再好,他也是不承認的。但他的親娘親并不愛他,貴妃眼裏只看得見小兒子。不過,貴妃對兒女們的言傳身教少不了,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喜歡先皇後,那個神仙一樣的女人也因此在他眼裏沒落得什麽好印象。直到他漸漸長大,才慢慢摒除這種偏見。
先皇後很美,據說姿容傾城,先帝亦是玉樹臨風,他們剩下的皇長子,想必也是十分好看的人。他,他的弟弟——如今的陛下,都生得俊俏好看,威儀非凡,林兆想必也是一樣的。
而這麽好的人,僅僅因為生在皇家,僅僅因為被自己的父親愛重,便落得橫死的下場。
星弈回想着深宮中的一切,看着眼前嬉皮笑臉的兔兒神神像,忽而覺得有些疲累。
他轉頭找自己的愛人,鬼使神差地,兩個人本來都安安靜靜地跪在地上奉香,可都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彼此。小鳳凰沒有發現他眼中的暗沉,只是開開心心地伸手過來,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像說悄悄話似的:“我許了三個願望,微兼,你要不要聽?”
星弈捂住他的嘴巴:“說出來就不靈了,你可給我好好閉嘴罷。”
……
晚上,星弈給小鳳凰講了這個故事,不過簡化了些許:“從前,有個邊境族部的國王,為了争奪王位,不惜下手害死了他的哥哥和他哥哥的母親。現在有人知道了這件事,想要翻舊賬打倒做了壞事的國王,你怎麽看?”
小鳳凰向來是嫉惡如仇的性子,他想也沒想,拍着床板道:“血債血償!”
星弈笑了:“可若是我告訴你,那個國家如今生活安定,國王也很有能力,他在認真地當一個好國王,如果他死了,國家便會陷入大的震蕩中,許多其他的壞人也會趁亂做壞事,到時候戰禍、人禍一起來,百姓恐怕不會安生。這種時候,又要怎麽辦呢?”
小鳳凰呆住了,他撓撓頭,想了半天後,道:“好難。”
星弈輕輕嘆了口氣,把他拉進被子裏裹好:“我不覺得難,小鳳篁,只是走哪一步都會有人不理解,若是要當惡人,除了被人罵幾句之外,似乎也沒有吃太大的虧。”
小鳳凰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問:“那微兼,你肯定是選保天下,也就是護着那個壞蛋皇帝的喽?”
星弈道:“嗯。”
小鳳凰想了想,有點蔫吧:“這太難了,微兼,如果我是那個被害死的皇子本人,或者是很愛重他的親眷,那麽我就算化成厲鬼也要回來報仇的;你這麽一說,我又覺得你也很有道理。不過不管怎麽樣,我支持你。”
他蹭過來,将腦袋埋在他懷中。
星弈低頭瞅着他頭頂翹起的一撮毛,無聲地笑了笑。
他不是沒有私心的。
選擇這一方,也不過是因為,那可能被殃及的天下人中,有一個是他的小鳳凰而已。
……
半月後,他們回了江陵。
江陵少城主從京中歸來,傳信一封,十分簡短:
大理寺少卿沈睿回京途中遇刺,殁。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稱呼問題,以現在他們的身份和時間來說,稱呼用“先皇後”“貴妃”都是不對的,但是用太後的話又要分出兩個太後牌位來稱呼(先帝皇後與少帝生母牌位),會更亂,所以就這樣啦。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