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近日封山上可謂是人心惶惶,究其原因自然還是他們突然學會微笑了的教主,然而他們教主雖然瞧着像是恢複正常了的樣子,可危險程度卻比以往還要高。

畢竟面對以前的教主的時候大家只要從頭到尾小心謹慎就好了,可現在的教主,本來大家好好說着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個字或者哪一個動作觸怒了他就會招來無妄之災。

責罰也不再是從前幹脆地丢掉性命,零零碎碎的苦頭讓人簡直苦不堪言。

而在魔教衆人中,又以每天負責教內護衛和通報事務的右護法最為可憐,要不是如今左護法因為查探一起案件暫時離開很多事都少不了他,進一趟刑堂也是可能的。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教主簡直像是沒事找事一樣在給右護法大人找麻煩,什麽突然出現在路邊的高處朝右護法扔個石子啊,什麽在右護法膳食送去的路上截下來自己拿走讓右護法大人餓肚子啊,總之零零總總不計其數,簡直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在表達自己的厭惡。

出于重重考量,原本對林聞天處事手段太過強硬有所不滿的人也默默安靜了下來,畢竟面對着右護法大人一天比一天黑的臉色,他們的壓力也是一點不少的。

本來跟宿主鬧了好幾天別扭的小嚴子有了樂子才終于不再那麽計較,此刻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時還不忘猜猜宿主大人在做什麽。

然而亂想了了一通後小嚴子無奈地表示宿主大人的心思他真是一點都猜不透。

這天,照舊給林聞天添了一通堵之後,莫道桑回到屋子,算了算溫瓊華出去的時間,他對小嚴子說:“小嚴子,這回我會對令儀好一些的,但是可能免不了要牽扯一些舊事,你明白我要說什麽嗎?”

小嚴子完全是呆滞的,半響才明白他的美人左護法大大又要被虐了,于是他說:“啊啊啊,為什麽,宿主大人,不,我的左護法大大。”之後又是淚如泉湧。

莫道桑頭疼地扶了一把額頭,皺着眉頭想了半天也沒能開口,最後幹脆認命地朝椅子上一坐,說:“那就哭個夠吧,但是你要是這回給我添亂子,我就拿你的左護法好好出一口氣。”

本來在哭的小嚴子被吓了一跳,登時就嗝了一聲出來,配合着他的語氣顯得還有些呆:“宿主大人,不,我,我聽話,我不亂來,宿主大人你說話算話,要對左護法大大好一些啊。”

于是莫道桑的眉眼就柔和了起來:“乖。”

小嚴子只能打着嗝開始在心裏默默為他左護法大人祈福,具體內容如下:“護法大大,對不起,我沒能堅守住保護你,小嚴子很努力了,但是宿主大人說我繼續哭就要虐你,我會祈禱神保佑你的,所以左護法大大要堅強啊,攻克宿主大大就好啦,神啊,請保佑我最最美麗善良的左護法大人吧,我如果看見你一定會多拜拜你的。”

當然這些,莫道桑是不知道的。

大約到了黃昏時分,莫道桑在衆侍衛的視線中保持着身邊內力亂流的狀态一路撞出了院子,擺在屋子裏的長劍龍淵也被他拔了鞘握在手裏,對于此次破牆,小嚴子作為評委給打了個滿分。

期間撞壞了花花草草無數,掀飛守衛小哥數個,甚至因為氣勢太強影響了天象,封山上被飄來的一大片烏雲包圍。

轟隆的雷聲破空,熟悉得就像誰在震怒發狂。

朝着記憶中的路線,莫道桑一刻不停闖了過去,然後在半山腰,遠離建築群的地方,出現了一座雖然依舊恢弘卻顯然是很久沒有人來過的宮殿。

天慢慢黑了下來,雨滴霹靂啪啦地落在地上,宮殿在雨夜裏漸漸模糊成一片搖曳的影子,那些紛亂的記憶不斷被莫道桑反複回想,莫道桑也終于借着原身的感情進入了狂亂的狀态,他的脖頸爬上了青色的筋脈,就連眼睛也轉成了血腥的紅色。

和原來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如今仍是清醒的,甚至還能文藝地感嘆一下原身悲慘的命運。

小嚴子瑟瑟發抖中覺得自己的宿主大人其實有些想多了,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神經病宿主大人,他連一聲都吭不出來好嘛,哪裏敢去打擾。

然後莫道桑擡手,龍淵的劍氣将面前的地面劃出了深深的一道溝壑,他一腳跨過了這溝壑,就會再劃一刀出來,像是完全要将面前的世界全部細細密密地毀滅一樣,他在旁人的視線中,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林聞天接到下面的報告扔下案冊趕過來的時候,毫不懷疑他會将面前的那座宮殿也這麽一劍又一劍劈成碎片。

現在的他,似乎根本想不到這種距離動氣,塌下來的宮殿就足夠将他徹底埋在裏面。

縱然他再怎麽武功卓絕,一次兩次能用護體真氣擋下,也受不住整座宮殿塌下來的傷害。

然後,在看清莫道桑脖頸的紋路後,林聞天的心沉了下去,那種紋路,即使是最近教主發了幾次瘋都沒有出現過。

甚至記憶中,次數也寥寥無幾。

林聞天這時候根本不會再怕忤逆他的後果,也把最近被折騰得夠嗆的事情都抛到了腦後,身體幾乎是在趕到的下一刻就沖了出去。

他像平日一樣跪在看似單薄的少年身後,聲音加了內力在雨幕中傳出去:“教主,屬下有要事禀報。”就任性這麽一回吧,他實在放不下這個人,見鬼的責任,見鬼的身份,都管不了了。

莫道桑現在應該是聽不見身邊任何的聲音的,或者說,所有的話語入了他的耳,都會變成跟落雨一樣毫無意義的聲音。

他再次劃下一劍,腳踏上去,面前的地面本就濕軟,這麽一番之後簡直像是潰爛的傷口,難看又猙獰。

林聞天于是咬了咬牙,整個人闖入了莫道桑的視線裏。

莫道桑感慨一下這右護法的膽量,讓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然後,龍淵高舉,像剛剛劃下的每一劍一樣砍下。

“教主,屬下,屬下…”林聞天這個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阻止莫道桑,于是他索性看準莫道桑舉劍身前空門大開的時刻,突然從地上彈起,一下撲了上去。

然後,對準那肖想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唇瓣,狠狠咬了下去。

像是自己身上居然出現了傷口引起了莫道桑的注意,于是他的眼中再次起了波瀾,然後才能看清這張放大到近距離的臉。

一下子,似乎有些理解不了這樣的情況,他的劍停了下來。

趁着這個機會,林聞天伸出舌尖快速在莫道桑唇上探了一下,然後,一觸即分,整個人也借着點地的力道快速退了開去。

盡管他足夠快了,但在半空中,還是被醒了片刻的莫道桑用劍背拍下時帶出的風狠狠砸了下來。

林聞天感覺胸口氣血不暢變得滞澀,卻連帶着他總是空蕩蕩沒着沒落的心髒都被填得滿滿的,這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讓他即使立刻死了也甘心。

于是他舔了下嘴角不屬于自己的鮮血,擡頭直視着風雨中那個強大到可怕的男人,眼中的侵略再不掩飾全部投在了那人身上。

莫道桑一邊在心裏感嘆這個右使真是找死一邊用劍背的氣将他拍得更遠了些,口中喝道:“滾。”

本來想着怎麽都要繼續阻止教主的林聞天在看到莫道桑終于沒有再前進,雖然還是那種失控的神情,但好歹身周的真氣收了起來,還一個人慢慢進了殿內,他強撐的氣勢于是馬上就散了。

被下屬接住的時候,林聞天仍舊看着那座巍峨的宮殿,他感覺,心底原本狠狠深埋的什麽東西,似乎露了頭,而且,無法再被自己控制。

他聽見自己說:“派人守着承澤殿,有任何異動立刻告訴我。”到了現在,他才終于感覺出那種氣力不通的難過來,每一下呼吸都伴随着痛苦,掙紮了一下,他不舍地偏頭将那座宮殿從自己面前推出去,吸了口氣,“扶我去方長老的藥廬。”

莫道桑進了殿就找了個極好的位置開始看戲,看見林聞天鎮住了場子離開,他才從那個位置躍下,然後,靠在了殿內最大的椅子上,手指摸了摸脖頸上的紋路,露出一個戲谑的笑。

暫時收了場,小嚴子才悄悄地問:“宿主大人,我可以說話了吧。”

莫道桑安撫地笑了笑:“這個開場表現不錯,繼續努力。”

小嚴子:“就是就是,宿主大人,其實我剛剛突然覺得右護法大人也好可憐的,但是我忍着沒有哭,宿主大人快表揚我。”

莫道桑根本不擔心這個:“想想莫道桑,我是說原來的那個,就是被他重傷,然後關進蘭溪鳴春澗的禁地裏的。”

小嚴子于是馬上倒戈:“欺負宿主大人的都不是好人,哼,我不心疼他了。”然後小嚴子就開始換了下一個話題,“那個宿主大人啊。”

莫道桑覺得這椅子修得不錯,就是沒了軟墊有些硬,但為了形象他忍住了把旁邊的軟墊拖過來的沖動,問:“怎麽了?”

小嚴子糾結着說:“宿主大人剛剛被右護法咬了吧,傷口不處理可以嗎?”

莫道桑這才想起自己是受了點傷,舌尖探出一點立即勾了滿腔鏽氣入腸,唇上火辣辣的感覺也被喚醒,他嘶了一下說:“小嚴子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好的。”

小嚴子還是堅持:“宿主大人還是處理一下吧。”

莫道桑想想就明白了小嚴子在擔心什麽,于是問:“怎麽,怕你的左護法大人看見傷心?”

小嚴子不敢說話。

莫道桑于是笑了笑,幹涸的傷口再次裂了開,那抹嫣紅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的人都妖異起來:“我倒覺得令儀分些心神在這個上頭,會好受些。”

小嚴子于是再次開始了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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