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承澤殿外頭的侍衛換了一撥又一撥,甚至林聞天的傷都養了個七七八八來看了幾回卻仍不見裏頭的人出來。
原本想着莫道桑像以往一樣過一段時間就會恢複,可現在的情況讓林聞天不由慌張了起來。
不行,他才剛剛…這個人絕對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
他在想些什麽啊,莫道桑作惡多端,随意踐踏別人的感情,這樣的人,他該親手将他斬了告慰蒼生才是。
可任他如何糾結,此刻卻是什麽都做不了的。
因為那座宮殿周圍似乎有什麽力量存在着,根本沒有人能突破進去,也是這一刻,林聞天才終于明白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有多麽巨大。
他因為他的力量被吸引,卻也因為這樣的力量,他根本沒辦法靠近他一步。
小嚴子倒是沒有像林聞天似的想那麽多,但他們的着急是一樣的,畢竟看着原本強大到可怕的宿主大人現在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心都在滴血了,此刻他要是有個身體,估計早就趴在窗子上往外看了。
而莫道桑為了保存體力已經躺了下來,在腦中跟着小系統逗趣,老實說餓肚子的感覺他已經有很久沒體會過了,人真是不能享福啊,現在才這麽幾天,他居然都有些受不住:“小嚴子,你說莫道桑為什麽沒有帶飾物的習慣啊,真是的,芥子袋那種存食物的東西都得別人給放在閉關的地方,難道他就感覺不到餓嗎?”
“宿主大人。”小嚴子又想哭了。
“打住,小嚴子,我現在可沒有心情聽你嚎,”莫道桑說到這裏也嘆了口氣,“好了,是我太貪心,想一件事能收到兩個人,不過令儀那邊,上次傷得他有些過,不裝裝可憐怕是不好哄啊。”
小嚴子有句話實在不好明說,就是宿主大人既然知道不好哄何苦當初那麽狠心,他想了想,換了個比較實際的問題:“宿主大人,你說左護法大大已經回來了,為什麽還不過來。”
莫道桑像是早就猜到了些什麽,眉梢挑了挑顯得格外邪氣,他說:“因為有人不想他過來。”
小嚴子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白牙森森的右護法大人,抖了抖繼續問:“那宿主大人我們怎麽辦,就這麽等着嗎?”
“放心,快了。”
盡管還想問,但看宿主大人已經閉上眸子他知趣地停了下來,還是忍一忍讓宿主大人好好休息吧,他遲早會知道的。
确實,這時候前頭山上,溫瓊華已經回來了。
在林聞天一籌莫展的時候。
林聞天從未像現在這樣對這個多年的同伴産生過這麽複雜的情緒,誠然,他能在這個位子上坐這麽多年并始終保持平和的心态,他是欣賞的,畢竟這一點他也做不到,但是論起與教主的羁絆,他又是嫉妒的。
他可以救他,為了減少一些被魔教禍害的百姓,但實在不想靠這個人去把莫道桑帶出來。
若進去是這個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待教主會出來了。
于是沒有考慮出結果之前,林聞天将那晚目睹了一切的所有人都派人看守了起來,同時,快速制造出教主閉關的假象。
再對身邊的随侍吩咐道:“翰飛,請左護法休整後過府一敘。”
對此,盡管莫道桑是意料之中的,但對自己要多餓的時間還是默默在林聞天頭上記了一筆。
準備着以後再慢慢算這筆賬。
林聞天還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導致了什麽樣的後果,此刻他正趕着将自己處理好的幾件事情的某些關鍵點一一想法子破壞掉,一條條命令随着他的暗衛被帶出去,确認這些足夠拖上溫瓊華好幾天,他才堪堪停了手。
另一邊,溫瓊華回山便要第一時間去見教主,可卻被下面的人告知莫道桑已經閉關,同時右護法有事相請。
于是他只得先将事情交代給帶在身邊比較熟悉的宋思齊,派他去水域巡查整治,至于名聲魔教是不在乎,但沒道理因為栽贓要被正道算計上,于是那邊也得解釋一下。
解釋的方式也很值得斟酌。
溫瓊華此刻衣上帶塵,發髻也有些散亂,暫時處理好就放下鹿盧去了卧房梳洗。
他出來後便将濕發用幾乎從不佩的發冠束起來,整張臉露出之後越發顯得膚色如玉,英朗俊秀。
然後就動身準備往林聞天住着的院子走,在路過草叢的時候頓了一下,之後,神色如常出了院子。
就好像方才的那一下只是錯覺。
兩人住得地方還是有些距離的,然而他走了沒多久便遇上了迎上來的右護法。
一番見禮寒暄後,兩人一起進了屋內。
門阖上,裏面發生了些什麽沒有人能知道。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門才被重新推開,一臉倦色的左護法被林聞天送了出來。
“今日多謝左使了,餘下的案冊在下會命人稍後送到,近期的值守之事,就由我這個粗人擔了吧,左使只管安心理事,勞煩之處,還請左使多多擔待。”
“職責所在,右使不必在意,但在下疑惑,教主才出關不久,為何沒幾日便再次閉關。”
“教主想些什麽,我們這些做屬下的又怎麽參得透。”
溫瓊華于是正了正神色:“在下想問右使一句,還請右使如實相告。”
林聞天眯了眼閃過一絲懷疑,臉上卻是誠懇的:“在下定知無不言。”
“不知右使對恢複了的教主,抱的是什麽樣的态度。”
“在下還當左使要問什麽為難的事呢,教主執掌魔教,無論如何,在下自當盡忠。”
溫瓊華根本不想聽這樣的回答,但也沒有深究,于是說:“在下這便先回去了,還望右使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自然,沒了教主,魔教如何立足。”
兩人相互見禮,再分開。
只他們的臉上,在別人看不見後都挂上了讓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與此同時,偏僻的大殿內。
莫道桑已經連對溫瓊華都抱上了怨念,真是沒用啊,居然到這個時候還沒來,虧他還想顧念着小嚴子輕點虐的,是沒發現他掉下的劍穗嗎?可那個位置他一定會經過的啊。
“早知道,就把桌子上的糕點帶着來了,管他會不會起疑,真後悔啊。”
小嚴子面對這樣發牢騷的宿主,難得地,沒有替自己的左護法大大求情。
宿主大人的敬業程度真的好讓人感動哦,就在剛才,幾個值守的侍衛在外面偷偷烤了一只肥肥嫩嫩的老母雞分着吃完,宿主大人明明忍得把扶手都捏碎了一塊卻還是堅強地沒有沖出去。
當然,小嚴子覺得自己可以不跟宿主大人提這個問題。
到了最後,莫道桑已經決定要是今晚溫瓊華還不來,他就改變計劃沖出去,先吃飽了再把那兩個家夥挨個揍上一遍。
開始走先虐身再虐心的路線,不服就揍再不服再揍直到聽話為止。
小嚴子都有點擔心自己的宿主大人是不是餓瘋了神智不太清醒。
好在這一切終于在今晚迎來了結局,當小嚴子發現外面多了一股平和的氣息之後他驚喜得立刻就蹦跶起來:“宿主大人,左護法大大來了,堅持起來,演一場戲就可以吃飯了啊。”
莫道桑到了這時候卻比小嚴子還要冷靜,腰背坐得筆直完全是蓄勢待發的姿态,怎麽都不像一個已經餓到沒有力氣的人:“還有人跟着來的,再等會兒。”
小嚴子一臉懵逼。
果然,在溫瓊華避開侍衛在大殿背面落下時,他的身後,林聞天也顯出了身形。
林聞天白色的兜帽被他揭下,于是張揚的發就散了下來,他說:“左使深夜出游,真是好雅興。”
溫瓊華依舊是笑盈盈的溫和樣子:“不比右使一派忠心,無人能及。”
“護衛教主,在下責無旁貸。”
“那右使,可否請你的手下讓一讓,讓在下進這承澤殿一趟。”
“更深露重,左使有何要事,不若讓在下代勞如何?”
“微末小事,在下自行解決便是。”
“那左使便難為在下了,教主擇此處閉關實是布了禁制在此的,一幹人等不得入內,實在不是在下不應。”
“右使可能有所不知,在下外出在外,曾得教主傳喚,在下想,教主是會見在下的。”
林聞天笑得如常,只是伸出的手有些僵硬:“那倒是在下無禮了,左使,請。”
“在下先行謝過了。”
在後面那人虎視眈眈好像他一旦進不去就會立刻圍攻的眼神注視下,即使溫瓊華一向好涵養也有些惱火,然而這惱火,其實更多是在對着他自己的。
他确實這話說得過滿了,想他已二十有餘,卻仍舊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為和人一争長短而口不擇言,實在是好笑。
他所倚仗的,不過是懷中那殘破的一把劍穗,寄希望于已經失去理智的駿惠能對着熟悉的氣息包容一些,讓他進去。
離着大殿越發近了,他攏在衣袖裏的手指也捏得越發蒼白,這樣焦急的心态下,他竟然連一旦進不去該怎麽辦都想不到。
他自小受到的訓誡便是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之後更是面對着魔教內紛紛擾擾的勾心鬥角,還從沒有過現在這樣沒有底氣的時候,這回,腦中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對着大殿的門檻,溫瓊華擡起了腳,他記不起自己短短的時候想了些什麽,當腳落在實處的時候,他幾乎是木然地前進的。
林聞天在溫瓊華白色的衣尾消失在殿外之後,近乎自嘲地笑了一下。
然後在惶恐的侍衛詢問時,幹脆地将侍衛全部撤了自己離開了。
這裏有了溫瓊華,夠了啊,他還一個人傻傻等這些什麽。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真是沒用。
溫瓊華則直到面前完全被那高高的鎏金龍壁充滿,他才意識過來自己真的進了來,然後視線一低,便望進了一雙死死盯着他的赤色眸子裏。
眸子的主人是強硬的,好像全身每一寸感官都在緊繃戒備着,而他戒備着的,則是他所能接觸到的,所有的一切。
但他卻也發現了他強硬僞裝下虛弱到一定境界的顫抖,明顯到根本沒了氣力,怎麽努力都藏不住。
還有那嘴角…
此刻的莫道桑是沒有意識的,就像一只被關起來的惶恐不安的小獸,張牙舞爪卻絲毫沒了威懾力。
于是他笑了笑,對他伸出手,說:“不怕,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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