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賀蕭的父親幼年時曾經遭遇過一次大難, 如果不是一個好心人伸出援手, 他恐怕早已經夭折。
當時那名好心人應該是沒想到, 居然會有那麽年幼的孩子在星際中漂泊,救下他後特意叮囑他不要亂跑, 很多地方對他來說太過危險,他必須小心。
“你如果出事了,你爸爸媽媽該多傷心?你是大孩子了,要多考慮一些事。”對方這麽哄他。
賀蕭的父親自問不是什麽好人, 但也不是那種完全不知道感恩的人,那名好心人又非常注意措辭,沒有将他當作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讓他感覺非常舒服,理所當然就将對方記在心中, 準備以後好好報答對方。
——即使那個時候, 他連對方的名字和長相都不清楚。
後來他漸漸長大,并沒有因為心态變化而忘記好心人的恩情,反而覺得他慢慢有了勢力,能夠幫助那位好心人完成一些心願,對此更加上心了。
然而讓他可惜的是, 那位好心人似乎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獲得報酬, 除了他在幼年時出現過一次,連一點蹤跡都沒有留下。他不想放棄尋找, 因為他覺得他欠了對方的人情, 必須還上才能沒有壓力地繼續為自己的理想努力, 一來二去,一找又是十來年。
耗時十年都沒能找到恩人,報恩逐漸成了賀蕭的父親一個心結,讓他怎麽也無法輕易放手。
那時候他三十多歲,夜深人靜想起這件事時,偶爾會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這個恩人,但出人意料的是,在他将将四十歲時,一次帶兵圍剿星蟲的過程中,他竟又遇到了他的恩人。
那人見他重傷倒在地上,用又無奈又好笑的口吻說:“你怎麽又快把自己搞死了?上次就叮囑過你不要往力有未逮的地方跑,你怎麽一個字都不聽?”
當然,讓他萬分遺憾的是,這一次會面依然發生在他性命垂危之時,他只隐約發現救了自己的人是上次那個,對方的面孔他又一次沒能看清。好在這一次他年紀大了,有了更多識別他人的辦法,将恩人的身形記載心中,又通過一些特征進行對比,經過數年努力,總算找到一個符合一切條件的對象。
賀蕭的父親暗中觀察對方一陣,覺得對方确實是個低調的人,就沒打草驚蛇,準備找個合适的借口再接近他。
反正人已經找到了,他要報恩有的是機會,何必罔顧對方的意願,讓對方不高興呢?
賀蕭的父親認為自己這個想法極為體貼,他妻子一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對他的選擇當然沒有意見,還因為他這種做法對恩人有了一些好感,沒事也願意問問對方的情況。
賀蕭的父親面對妻子當然不會隐瞞,包括小時候他遇到的危險,都一并說給了妻子,讓他的妻子很快就對那位好心人充滿了感激,甚至親自到對方面前晃悠過兩圈。
不過對方似乎真的做好事不圖回報,從頭到尾表現得就像完全不認識賀蕭的媽媽一樣。
賀蕭的媽媽為此更加感慨,連賀蕭的父親都覺得對方真是個聖人,将對方腦補得仿佛有多高大上,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其實是找錯人了。
再後來,還沒等賀蕭的父親想好怎麽報答對方,這位被他誤認為恩人的雇傭兵就在任務中失手,永遠閉上了眼睛。
賀蕭的父親從小就浸泡在陰謀詭計當中,雇傭兵死後,他根本不相信對方死于意外,動用了大量人手進行調查,最終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這不但沒打消他的疑惑,反而還讓他更加相信雇傭兵是因為自己而死,一時間心中的憤怒居然蓋過了借此獲取利益的想法。
他不顧擁護者的阻攔,向皇帝陛下發出質問,誓要給雇傭兵讨個說法。
那時皇帝陛下不清楚雇傭兵被錯認,對賀蕭父親的憤怒很是莫名其妙,卻也只能盡力安撫對方。
賀蕭的父親是什麽腦回路,一看皇帝陛下言辭有些敷衍,立刻就認定雇傭兵的死和皇帝陛下脫不了幹系。
他順着這個思路一通尋找,居然還真找到那麽幾個似是而非的線索。
比如,雇傭兵死亡的地方在第五軍勢力範圍內,戚皇後的大哥,也就是賀煊的大舅,在雇傭兵死亡前後那幾天,曾在雇傭兵出任務的星球出現過;
再比如,那名雇傭兵似乎對戚大舅挺熟悉,即使以前沒有從過軍,依舊對戚大舅的英雄事跡如數家珍。
這些事情要是放在平時,那真是不起眼極了,正常人誰都想不到這會和雇傭兵的死亡有關,但賀蕭的父親就覺得一切太巧了,這麽巧必然不是巧合,而是別人精心算計的結果。
他認定的事,旁人說一千道一萬都無法改變。
就算他有擁護者覺得他結論來得太過輕率,他仍堅持認為,雇傭兵就是戚大舅害死的。
自那以後,賀蕭的父親開始仇恨戚家人,對戚大舅的厭惡甚至超過了對皇帝陛下的厭惡。
當然,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和星盜合作,算計了戚皇後以及戚皇後的弟弟。
至于戚大舅,則是因為那一次動亂時他臨時接到任務,幸運地避過一劫,可妹妹和弟弟都死在動亂中,成了他心中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
賀蕭的父親曾對此特別滿意,他覺得,讓罪魁禍首嘗一嘗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還算是比較合格的報複,內心不可避免地對戚大舅和皇帝陛下都抱着股戲谑。
直到——
賀煊和皇帝陛下拿出證據,告訴他,當年救他兩次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被他仇視的戚大舅,他一下就傻了眼。
這個答案是他不想見到的答案,他本能地抗拒這個真相,但事實擺在面前,由不得人不信。
賀蕭與雇傭兵和戚大舅都沒有接觸,率先認可了這個事實;賀蕭的媽媽與雇傭兵來往較少,執念沒有那麽深,很快也陷入丈夫傷害恩人的悲痛;賀蕭的父親被妻兒點破,整個人都快瘋了。
他很後悔,但事到如今,後悔又有什麽用?
他只能和自己的妻兒一起走向死亡。
行刑前,賀蕭倒是笑了起來,說:“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爸爸,就當我們給戚将軍賠罪了吧。”
賀蕭的父親沒有說話,他心情無比複雜,沒法像兒子那樣把事情想得足夠簡單,只能沉默。
最終,他在死亡的痛苦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賀蕭和賀蕭的母親緊随其後。
這一場反叛塵埃落定,賀煊情緒十分低落,蘇宴羽不得不從實驗室裏出來,陪着他渡過這段時光。
或許愛這個東西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在蘇宴羽的陪伴下,賀煊很快走了出來。
不過,讓蘇宴羽意外的是,賀煊一恢複精神,說的頭一件事情不是別的,就是蘇雨澤暫時還沒有執行死刑的原因。
“他激活精神異能的途徑比較特殊,與其讓他就這麽死了,不如再發光發熱一下。”
賀煊輕描淡寫地說。
蘇宴羽頗為無語地看了他幾眼,沒深究他這話裏面的邏輯問題,心裏頭對蘇雨澤之後的遭遇算是有了數。
甭管什麽人,作為研究材料進了研究所,首先都得褪層皮。
蘇雨澤情況特殊,賀煊私下肯定又特殊關照過他,研究院那邊對他只會更不客氣。
換句話說,他在死之前別想過一天稍微舒坦點的日子。
蘇宴羽想到這裏,又看了眼賀煊,見賀煊表情平淡,似乎根本不在意蘇雨澤的下場,忍不住笑了。
也是,對賀煊來說,蘇雨澤這種人遲早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想死或者求着死,對他來說區別都不大,他只要知道蘇雨澤過得不好就行了。
賀煊見蘇宴羽笑了,馬上跟着笑了起來,拉住蘇宴羽的手,低聲和他說話。
蘇宴羽本來就覺得蘇雨澤沒什麽好關注的,再加上這會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被成功轉移了話題,和他探讨起賀蕭在死亡前特意交給他的精神異能激活竅門。
賀煊一邊與蘇宴羽交流,一邊小心觀察着蘇宴羽的态度,見蘇宴羽确實沒有想起蘇父蘇母,又松了一口氣。
其實不只蘇雨澤,蘇父蘇母這回也被他送到了皇家研究院,作為材料試驗精神異能是否具有普遍适用性。
他不希望心上人再見到那對惡心人的夫妻,這段時間,他要想辦法将自家寶貝兒留在身邊了。
臉色猛地一紅,賀煊不敢往深想,覺得從這個方向繼續下去,很可能會想到什麽非常危險的東西。
蘇宴羽見賀煊突然不好意思,狐疑地看了他幾眼,欲言又止好一陣,到底什麽都沒問出口。
總覺得,一旦問了,會得到非常可怕的答案。
兩人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說了會話,随後默契地略過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起回學校上課去了。
是的,雖然賀煊已經是大四生該畢業了,他還是有一點課業需要完成。
只不過,之前他俗務太多,一下沒能兼顧,現在正好去補上。
蘇宴羽見他挺認真,也沒想太多,就陪着他把學業處理完,又跟着大一生把最後一點理論課考完,總算進入閑暇較多的假期。
賀煊則是順利從學校畢業,馬上就要進入軍隊進行最後的繼承人考核。
蘇宴羽聽他這麽說,一時間竟覺得有點微妙:“還剩幾個候選人?”
賀煊說:“還剩六個。”
蘇宴羽詫異地挑了挑眉,具體問過剩下五人名字後,發現除了一個賀韬,其他人他聽都沒聽過。
賀煊倒不怎麽意外,直白地說:“因為他們綜合實力很弱,各項也不引人注意,所以大部分人對他們都不熟悉。”
蘇宴羽忍俊不禁地說:“那按你這個說法,這次考核完全就沒有必要了。”
他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賀煊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回答說:“是這樣沒錯,但是元老會有元老會的堅持,程序還是要走的。”
蘇宴羽結結實實愣了一下,回過神才問:“你這意思,已經确定是你了?”
賀煊大大方方地說:“賀蕭被處決之後,元老會就在我的名字下該章了。”
蘇宴羽無言以對。
所以搞了老半天,人都已經選出來了,接下來的考核就是個形式主義?
更誇張的是,賀煊這麽坦蕩,明顯代表着其他人也都知情了,那這次考核還有什麽競争意義?
“你們這是夏令營嗎?小朋友排排坐分果果?”蘇宴羽納悶地說。
賀煊解釋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賀家人孕育後代非常艱難,往往登上帝位的不會有下一代。這一次考核與其說是競争,不如說是讓我和其他人重新接觸、了解,以便彌補裂痕、重新認識,讓關系回到融洽狀态。”
只有這樣,等到數十年後下一次考核開啓,他才能作為在任皇帝,以最公平公正的眼光去看待新的繼承人候選們。
蘇宴羽沒有對此發表意見。
雖然在他看來,冰釋前嫌難度不小,可賀家情況特殊,祖祖輩輩又都遵循這個守則,絕大多數時候這種做法還是能奏效的。
偶爾有不奏效的時候——比如賀蕭這一脈——也能用備用方案來規避風險,将一切重新導回正途。
這是多少代人一輩一輩積累出來的經驗,他除了表示尊重,不應該胡亂說任何話。
賀煊十分歡喜蘇宴羽的态度,半摟着蘇宴羽又仔細講了講皇室的事情,最後依依不舍地告訴蘇宴羽,這一次考核他不能帶蘇宴羽去。
“我已經提交過報告,你作為我未來的伴侶,如果我不打算走依賴伴侶的路線,按照規定是不能帶你一起參加考核的,不然就算作弊。”他這樣說,“只有一個暑假的時間,等我完成考核,回來以後就再也不和你分開了。”
蘇宴羽失笑:“你去辦正經事,我當然能理解。放心吧,這個暑假我沒有別的事情,就在實驗室呆着了。”
賀煊點了點頭,沒有阻攔。
前幾天他就已經收到消息,蘇父蘇母身上的試驗已經結束,兩人雖然吃了無數苦頭,但精神異能卻是激活得非常成功。
不只他們兩人,還有一些同時參與試驗的死囚、星盜,之前身體狀态和異能種類按已有記載,都不是能激活精神異能的類型,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和訓練,基本都已經成功激活了精神異能,少數沒有激活的也有了激活的征兆。
這意味着,精神異能的确是每個人都有的天賦,是蘊藏在身體之內的、亟待被開發的潛能。
只要成功将精神異能推廣開,普通帝國民衆就一定能獲得更強的自保能力,以後面對星蟲,就不再只有閉眼等死一個選項。
心情略微有些激動,賀煊仍記得小心避開蘇父蘇母的話題,仿佛不知道他們兩人試驗結束後死得有多慘,故意裝作自豪的模樣,将皇家研究院的進展告知蘇宴羽。
蘇宴羽一聽,就說:“看來賀蕭祖上研究精神力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然不會給研究院帶來這麽大啓發。”
賀煊點頭說:“他們家在好幾代以前,曾經得到過聞家那位祖先留下的手劄。”
而那本手劄當中,就記載着聞家祖先關于異能和精神力的猜想。
蘇宴羽萬萬沒想到竟會得到這麽個答案,錯愕好半晌,最終嘆了口氣。
“看來,他的來歷也不一般。”
或許那位聞家祖先也是從地球穿越過來的,平時還經常看小說,不然不會有和他這麽相似的猜想。
賀煊笑說:“不一定,說不定他是從未來回去的,那時候人們已經初步證實了精神力的存在,他才能夠給出那麽切實的猜想。”
蘇宴羽剛才只是随口一說,賀煊的說法也有道理,他沒去深究,又過了幾天,送賀煊進入第三軍進行最後的考核,自己轉頭就去了研究院。
皇家研究院的院長一看蘇宴羽回來,本着不浪費資源的想法,将聞家祖先留下的手劄拿給他研究。
蘇宴羽捧着手劄回去刻苦研讀幾天,最後想法只有一個——
聞家祖先絕對是從地球穿越來的,時代也和他是同一個時代。不過這位實在夠倒黴,明明是個純爺們,帶的卻是芈月的技能,副作用除了自帶語音,一旦使用技能還會自動女體化。
相較之下,蘇宴羽雖然性格受到影響,還會冒出耳朵尾巴,但總比這位老哥強得多。
“至少……沒有強制變性。”蘇宴羽喃喃自語說。
除此之外,蘇宴羽還驗證了一件事,那就是賀蕭祖上根據小說設定,都能研究出精神異能的激活方法,那麽同類小說的設定應該也有一定指導意義。
他意識到這點之後,将幾個大衆設定告知院長,很快就在院長懷疑人生的眼神中,活生生将精神力開發的研究進度提升了好幾倍。
等到賀煊從第三軍回來,精神力開發方法竟然已經初步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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