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蘇雨澤不畏懼死亡,他畏懼的是聯邦軍事法庭判下的死刑。
亂世當用重典, 由于星蟲這個外敵, 帝國法律在某些方面顯得非常嚴苛。蘇雨澤曾多次為星盜傳遞情報, 因他叛國之舉受到牽連的士兵不少,有一部分甚至是含冤而死,當然會引起他本人的注意。時間久了,他就對帝國律法有了不淺的了解,更是對死刑細節“如數家珍”。
事情沒有落到他頭上前, 他看到別人被處決, 不但不害怕, 還覺得挺有趣。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會偷偷從家裏溜出去, 跑到執行死刑的地方去圍觀。
那時候,他覺得瀕死之人的憤恨和悲鳴實在是太讓人愉快了,但現在, 刑罰即将落在他頭上,他便再也笑不出來,越想越覺得害怕。
原來,快死的時候,人的心情是這樣的。
蘇雨澤呆呆地看着賀煊的背影消失在他視線裏,腦中不期然想起當初那些被處決士兵的慘狀,下意識發出一聲凄厲的恸哭。
看押他的人扭頭看了一眼, 發現他一只手握着栅欄, 身體蜷縮成一團, 臉上滿是眼淚,甚至還有鼻涕,嗤笑一聲就扭回頭不再看。
像蘇雨澤這樣一開始嘴硬無比、後來崩潰的人他見多了,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只要蘇雨澤老老實實呆在牢裏,他就不會多管。
要是放到之前,蘇雨澤巴不得看守的士兵不管他,可現在他情緒有些崩潰,非常希望有個人能回應他。他放聲大哭着,想要吸引看守者的注意,然而由始至終,那位士兵都定定站在原地,連頭都沒再回過一下,讓他感覺更加害怕了。
哭得頭腦發蒙,恍惚之間,蘇雨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後悔了,滿腦子只有當年那些士兵凄慘的死狀,以及……
仿佛刻入骨髓的恐懼。
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他不想死。
可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他了。
情緒崩潰到了極點,蘇雨澤在接下來幾天裏一直都是蔫蔫的,賀煊聽人說起他的狀态,只是笑了笑,沒有做出任何表态。
原本想借這個機會讨好賀煊的人見狀,不由懷疑自己得到的情報是真是假。
他甚至懷疑地想:要是賀煊真看重蘇宴羽,這麽好的獻殷勤的機會他怎麽會不在意?該不會是大家想多了吧?
他小心地窺了賀煊一眼,見賀煊神情冷漠,讪讪地摸摸鼻子,自顧自說了兩句客套話就退下了。
他走了之後,賀煊才去找了蘇宴羽,和蘇宴羽詳細說明了蘇雨澤的現狀。
蘇宴羽認真聽完,一揚眉說:“我是不想見他的,傷眼睛。我估計原身那個小可愛也不會想見到現在的蘇雨澤,好歹蘇雨澤曾經是他年少時憧憬的樣子,真把蘇雨澤猜到泥裏,他心情也愉快不起來,還是惡有惡報這個下場最合适蘇雨澤。”
蘇宴羽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賀煊還有什麽不懂的,當即點點頭,表示蘇雨澤上軍事法庭時他再告訴蘇宴羽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蘇宴羽笑了笑,手指撫過賀煊帶着點疲憊的臉頰,輕聲叮囑他要注意休息。
賀煊說:“你也一樣。研究短時間內做不完,你不要太強求。我父皇已經看過報告,現在就等皇家研究院給出結論,你不要太心急。”
蘇宴羽說:“我不心急,只是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逮捕賀蕭一家?”
目前賀蕭父子還是自由身,但不知道是不是元老會私下做了什麽手腳,都到了這麽危急的關頭,這一家子人還沒有丁點逃跑的跡象,反而安靜地呆在自家莊園裏,看起來簡直老實得要命。
蘇宴羽是不會相信這些人還有良心的,更不覺得他們能自覺等待審判,因而就滿懷狐疑地看向賀煊。
賀煊失笑道:“元老會能從建國起延續到現在,當然是有不可替代之處的。你放心吧,他們跑不了。”
賀煊都這樣說了,蘇宴羽還能說什麽?
只能選擇相信他。
好在,元老會确實非常給力,收集整理完證據之後,就雷厲風行地對賀蕭一家子提起了訴訟。
這起訴訟不像之前十六師被圍困的事情,沒有隐瞞任何一點細節,一經公開,立刻引得整個帝國民衆一片嘩然。
【我的天啊,我感覺自己在做夢!之前第三軍團十六師被星盜圍攻,原來不是單純的航線洩露嗎?】
【樓上瘋了嗎?十六師是在駐地被圍剿的,哪來的航線洩露?我早就說了,這裏面肯定有問題,果然!】
【哇樓上說的好像真的一樣,然而馬後炮我也會!不過鋼針,我真沒想到居然會是皇室成員叛國,這從開國起就沒怎麽見過好吧?賀家的人還是好人居多,責任心也強。】
【這還用說嗎?西瓜漲得多了還有基因變異品種出現呢,更何況人這麽複雜的生物。反正我覺得,就賀蕭一家是老鼠屎,不能代表皇室其他人,我覺得皇帝陛下就很棒,我永遠支持皇帝陛下!】
【我剛才好像看到有帶節奏的,正想舉報,結果一下就不見了,你們誰手這麽快,不能給我留兩條嗎!】
【樓上,不是我說,正常帝國公民都很信任皇室好吧?那些畫風明顯不一樣的,分分鐘都有好幾百人舉報,手速不快真的是搶不上。唉,你看看咱們帝國皇室的公信力,這要換個國家,可能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咱們倒好,還在抱怨搶不上舉報實績……】
【畢竟賀家“守國門”的信念有目共睹,沒啥好說的,不如舉報賺點錢。】
【帶節奏的,你們人呢?快出來啊,我等着發財呢!】
由于賀家數百年來身體力行的舉動,帝國民衆對他們不是一般二般的信任,輿論風向一直處在對皇室有利的方位,除了對叛國者是皇室成員有些震驚以外,他們都保持着理智,争取不在軍事法庭開庭前胡亂猜測,以免因此給不知情者造成錯誤印象。
當然,他們會這樣做,是出于對元老會能力的信任,只要元老會拿出實錘,他們馬上就會加入讨論。
蘇宴羽一邊翻看着星網評論,一邊說:“有點意思。”
賀煊說:“其實當年民衆還沒有現在這麽理智,其他國家的人也試圖利用元老會不同尋常的民衆支持度搞事,但都被元老會用硬實力壓下去了。”
後來帝國被算計的事情公布,帝國民衆也是嘩然一片,從此之後更加警惕那些帶節奏的人。
蘇宴羽笑了:“帝國真是個團結的地方。”
而他,就喜歡這樣積極向上的地方。
賀煊看蘇宴羽心情不錯,就說:“過兩天法庭開庭,我可能會跟着元老會忙起來,這段時間安全隐患也比較多,如果可以,你還是和皇家研究院的人在一起,我能放心一些。”
蘇宴羽說:“我知道擔心賀蕭家反撲,但我還是個學生,正常時間總要去學校上課。”
賀煊愣了愣,說:“你可以請假。”
蘇宴羽嘆了口氣:“我倒是想請,但是學校教官不同意我請。”
賀煊皺起了眉,直覺不太對勁。
蘇宴羽提醒說:“賀蕭本人現在還在icu吧?雖然他醒來了,可身體情況注定他不能做什麽劇烈運動。不過賀蕭家裏在科教這方面一直有優勢,之前他們受賄,主要也是通過教育系統。”
賀煊恍然,回憶起自己父親一直沒動學校這方面的人,表情登時微妙起來。
“我父皇……這是打算引蛇出洞?不對,他聯系過你?!”說到一半,賀煊猛地緊張起來,盯着蘇宴羽,生怕他爹做出什麽得罪人的事情,“他說什麽了,欺負你了沒有?”
蘇宴羽無奈地說:“哪有這樣說自己父親的。放心吧,陛下人很好,我們聊得很愉快。”
賀煊欲言又止半晌,最終沒好繼續問蘇宴羽,轉頭就去聲讨自己的父親,質問皇帝陛下為什麽要背着他約見他的對象。
皇帝陛下表情十分複雜,看着賀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小智障。
“因為你對象比你冷靜多了。我覺得,與其和你商量正事,還不如找你對象幫忙。”他說。
賀煊露出個與有榮焉的表情,情緒一下就放松不少。
皇帝陛下嘆了口氣,說:“我看你對象哪裏都好,這次軍事法庭結束,你就趕緊把人抓牢。雖然他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但你們可以先訂婚。”
賀煊眼睛一亮,立刻說:“等一審結束我就和他提這件事。”
皇帝陛下看賀煊确實上心,多少放下一點心來,又叮囑了他一些注意事項,才向他坦言自己早有安排,還派出了不少人手保護蘇宴羽,絕對不會讓蘇宴羽在學校遇到危險。
賀煊還是很信任自己父親的,問過保護力度,确認蘇宴羽不會有事,就沉下心跟着元老會上了法庭。
另一頭,蘇宴羽與僞裝成普通保镖的護衛隊成員接上頭,刻意裝作一副“皇室盡力保護他安全、但由于查案人手略有不足”的模樣,小心引導學校裏別有用心者相信皇室人手已經捉襟見肘。
不得不說,蘇宴羽那張不使用異能時總是八風不動的臉在這個關口很占便宜,學校某些教官懷疑了一陣,最後還是認為,蘇宴羽表現出來的狀态是真實的。
他們小心細致地對蘇宴羽身邊幾名保镖以及學校裏的生面孔做了分析,認為其中一部分來自皇家護衛隊,一部分應該就是從傭兵團雇傭的普通保镖,很快就盯準了“弱點”和“破綻”,随時準備動手。
皇家護衛隊的成員都是多面手,偵查和反偵察技能都是必修課,在這些教官做出部署的第二天,他們就破解了對方的計劃,當天夜裏就上演了一出甕中捉鼈。
這些教官沒想到自己落網會這麽快,直到帝大領導們趕來,他們還處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帝大校長根本就沒理他們,直接說:“他們的工作後續有人會接手,現在押走也沒有問題。”
護衛隊成員幹脆一點頭,又給了校長一份名單,表示還有一些人他們也要帶走,要麻煩校長多做一下善後了。
校長大手一揮:“沒問題。”
雙方迅速敲定善後事宜,護衛隊成員也不等教官發問,立刻壓着人去了元老會。
校長稍微送了送他們,回頭安撫了蘇宴羽幾句,就急急火火地去做人事調動,以免學生課業被耽誤。
蘇宴羽等他們都走了以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和老師請了假,一頭紮進皇家研究院,和研究員們一起進行有關精神力的試驗了。
蘇宴羽這麽做,不是對戚皇後的事情不上心,而是賀煊從最初就不太願意太接觸這件事,他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尊重賀煊的想法。
因為他相信,賀煊不會無緣無故瞞着他。
等到賀煊願意說的時候,賀煊一定會告訴他。
絲毫沒覺得這種想法有問題,蘇宴羽跟着研究院們忙得天昏地暗,學校課程都落下了一些,幸好老師知道他的情況,同意他之後再補課。
等他再次從實驗室出來,軍事法庭也做出了最後的判決——
賀蕭的父親身為皇室成員,犯下諸多罪行,嚴重危害了國家安全、民衆安全,數罪并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全部財産。
賀蕭身為皇室成員,罪行不比他父親輕,還是這一屆繼承人候選之一,同樣數罪并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全部財産。
他們家其他人牽扯得這麽深,但叛國是重罪,多半也都被判了死刑,只是在其他方面有一點出入。
為賀蕭一家做事的下屬,一部分是真的不知情,以為賀蕭父子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讓賀蕭從繼承人候選中脫穎而出,知道真相後積極配合法院、元老會調查,他們判得就稍微輕一些;還有一部分大致知道賀蕭父子在做什麽,絕大多數都算從犯,不管事發後态度如何,量刑都輕不了。
至于蘇雨澤……
他犯下的罪行太多了,也被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
蘇雨澤當然不想死,他想上訴,法院和元老會也沒攔着他,上訴一回結果還是維持原判不變,讓他情緒愈發崩潰,在法庭上就哭得不能自己。
很多公民看到他這副作态就不停翻白眼。
【這個人好大的臉,犯了那麽罪還想逃脫懲罰?做NM的春秋大夢呢!】
【我認識這個蘇雨澤,我父母都在軍部,我聽他們說了,這個蘇雨澤特別惡心,他親生父母就是掉包蘇準将親生兒子的罪魁禍首!】
【他剛才說的話我能笑一年。還當初換孩子的時候他只是個嬰兒,他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是無辜的?恕我直言,一個既得利益者,沒有資格說自己是無辜的!他身上就是帶着原罪!】
【大快人心哈哈哈!看他哭得很慘我就高興了!我就尋思着,這樣一個辣雞活着,不是浪費咱們帝國的資源嗎?】
【話不能這樣說,他是個畜生,但我們是人,我們要講素質。反正法官判得好就完事了。】
【哈哈哈上面的你好騷啊!對對對,法官判得好!】
因為這次審判,蘇雨澤父母當初掉包的事情也被公開在所有人面前,雖然沒有提起蘇宴羽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蘇雨澤就是貍貓換太子的那只貍貓,是個鸠占鵲巢的假貨。
以前有多少人稱贊他“有乃父之風”,現在就有多少人唾罵他。
一開始蘇雨澤對此毫不在意,他覺得他都已經在監獄裏了,那些人再怎麽罵他,他都聽不見,當然也就無所謂了。然而,他忘了,監獄裏還有其他犯人,這些人不管因為什麽犯罪,對叛國者都是不屑的,蘇雨澤和賀蕭父親等人理所當然淪為了最底層。
賀蕭一家都出身皇室,別的不要,面子都必須要,短短幾日牢獄生活就給他們帶來了沉重的打擊,讓他們覺得就算死都比這樣茍活着強。
最終,他們就安安靜靜踏上了死亡之路,心中甚至還帶着即将解脫的慶幸。
——直到在行刑的地方看到賀煊和皇帝陛下為止。
那一天,所有人都被屏退到極遠的地方,沒人聽到皇帝陛下和賀煊說了什麽,但他們看得清楚明白,在皇帝陛下攜賀煊和賀蕭一家談完之後,賀蕭的父親當場就瘋了。
他癫狂地吶喊着“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妻子在一邊啜泣着,用哀傷的目光看着他,賀蕭身上傷還沒有好全,對他父親的大吼大叫聽而不聞,只沉默地盯着地面,等賀煊和皇帝陛下離開,才自嘲地苦笑起來。
“恩将仇報、自以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爸爸,我們這一生活的,就是個笑話。”
賀蕭的父親聲音一頓,眼神呆滞地僵住身體,滿臉茫然,好半晌,終于身體一抖,放聲大哭。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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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