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三日博爾臺旌旗獵獵, 禁軍一律金燦燦明光铠,步兵持長戈,騎兵在馬上挎大刀。風吹過, 旗在搖、紅纓在飛, 禁軍林立卻一動不動。

近處大帳外, 天子親衛一律鎖子甲。這鎖子甲全部精鋼打造,護到手背, 其結實程度刀槍不入, 當然也造價不菲, 這是國力。

帳篷內禮部大臣于文忠怒:“這渾漠汗王擺的什麽譜, 過了約定時間, 還不見人影!”

齊越頭戴金絲翼善冠,身上穿赭黃團龍服, 只露出紅色中衣領,加上他長眉郎目,越發顯得華貴不可直視。端起茶盞撥了撥:“于愛卿稍安勿躁。”

另個一個帳篷裏,炭盆熏的溫暖如春, 沈欣茹随便看書打發時間,姜女官匆匆忙進來:“渾漠汗王還沒來,都遲了快半個時辰。”

正說着地面微微顫動起來,然後顫動越來越重越來越急, 就好像山雨欲來,疾風先席卷過來。

“娘娘這是怎麽了?”驚慌之中,姜女官忘了稱呼神色慌張。火盆裏燒紅的木炭細細跳動, 簾帳更是細波樣簌簌顫抖。沈欣茹擰眉,看着硯臺裏墨汁蕩開細紋:“渾漠汗王來了。”

來者不善

大帳內齊越也察覺到,這地動山搖的氣勢,原本想要起身的他,坐穩吩咐:“于愛卿替朕迎接汗王。”

“是”于文忠領旨出去,這麽兇想幹嘛,活該被皇上輕慢。

很快大帳簾子掀開,渾漠汗王卷着草原的風進來,齊越站起來笑道:“貴客遠來請上座”一手背後一手随意比劃,清貴不顯傲慢

渾漠汗王巴努克,哈哈大笑,笑聲震透帳篷頂:“親愛的大衛皇帝,是不是被我鐵蹄吓到,竟然沒能出去迎接。”

帳篷裏氣氛頓時不好,衛國這邊怒目,渾漠人哈哈笑,好像他們王說了什麽笑話。

齊越淡笑:“汗王說笑了,汗王是這胭脂草原舊主,朕沒有出去,只是不想汗王看見新主尴尬。”清朗男音,在雜亂笑聲中,平緩卻不容忽視。

“哈哈哈,我朝海納百川,自然會多體恤。”這回是衛國大臣哈哈笑。

齊越點到為止并不追擊,他幾千裏路花費數月時間,不是為了呈口舌,百姓利益才是大事:“汗王一路辛苦,請喝杯熱茶祛祛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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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漠汗王卻不肯入座:“我草原雄鷹習慣幕天席地,在這帳篷裏渾身不自在。貴臣屬說貴朝海納百川,想必願意俯就我們去賬外宴飲?”

大臣們面面相觑:帳篷裏溫暖如春,他們穿的少,出去受不住。

齊越微笑不語,這是下馬威?

巴努克笑:“當然你們是溫室裏的花朵,怕冷就當我沒說,我們渾漠人願意屈就你們。”又釋放出善意,雖然這善意夾着鐵粒子。

“娘娘”另一個女官鄧秀進來,臉色慌張“娘娘……”

姜女官沉臉:“慎言!”

鄧秀看沈欣茹穿着才回過神:“司儀,不好了,陛下把宴飲設在賬外了!”

雖然是九月底,可這裏和京城冬天一樣冷,齊越卻只穿着夾衣。

沈欣茹立刻做出反應:“姜女官負責所有下值內侍,換上冬衣去禦前替換。”不能讓宮人們生病。

“是”姜司禮急忙出去幹活。

“鄧女官,清點所有毛皮大氅、披風,借着換值內侍,送到禦前給各位大人。”

等人都走了,沈欣茹給自己換上皮襖綿裙,拿了齊越的貂皮大氅,黃緞子繡龍風帽出去。

姜女官和鄧秀,正領着一隊身着棉衣的內侍過來,前邊兩排都抱着毛皮大氅、披風。

“我給陛下送去吧”鄧秀伸手“那邊冷。”凍壞貴妃,皇帝會動怒的,再說貴妃氣質清華,太引人注目。

沈欣茹想了一下沒有堅持,她不喜歡出風頭。把手上東西交給鄧秀,轉身想要回帳篷時,沈欣茹眼角掃到兩個人:“你們兩個站住。”

鄧秀疑惑回頭看,發現隊伍裏怯生生走出兩個宮女,竟然是紫嫣蘭心。

沈欣茹眉頭微颦:“你們頂誰的班?”

紫嫣膝蓋一軟,拉着蘭心跪下:“司儀饒命,奴婢們看姐姐們都忙碌,怕人手不夠,所以換了衣裳幫忙。”

姜女官臉皮漲的爆紅,她眼皮子底下出這種事,簡直像被人扇了幾巴掌。沈欣茹吩咐她:“差事要緊,別的回來再說。”

“是”姜女官知道輕重,點點頭帶宮女們去前邊。

“你們兩跟我來”沈欣茹對紫嫣蘭心說。

熊熊篝火在一邊點燃,渾漠人将整只駱駝架在火上烤,還有健美、淺栗色的渾漠美女,一隊隊奉上白食、紅食、馬奶酒。

巴努克敞着外衣舉起酒杯,看起來豪爽大氣:“我們來晚了,第一碗酒算我賠罪。”說着舉起銀碗一飲而盡。

渾漠人紛紛叫好,然後舉起酒碗認罰,他們看着熱火朝天。大衛這邊,穿着夾衣坐在冷風中,不瑟瑟發抖已經算厲害了,這才開始,硬挨下去都得凍病。

他們病了沒事,皇上呢?齊越當然也冷,可他是一國之君,就算冷,也坐的四平八穩海清河晏。

“汪成全”

“奴才在”

“去吩咐他們,準備禦寒衣物過來。”

坐在旁邊的巴努克聽到了,哈哈笑:“大衛皇帝冷嗎?我可以把自己的衣裳借給你。”說着就站起來脫下外套,“給!”

衆目睽睽,齊越眼睛微微眯起,這又是下馬威?

沈欣茹坐在溫暖如春的帳篷裏,紫嫣蘭心跪在地上:“司儀姐姐,奴婢沒有惡意,只是陛下不召見才出此下策。”

“你們知不知道,以你們的出身,陛下不可能帶你們回宮。”像這樣的最多在路上侍寝,然後扔在行宮無人問津。

紫嫣不安的動動膝蓋:“奴婢們只是……”

“你們只想放手一搏,”沈欣茹打斷她的話“你知不知道貿然出現在禦前,是會被當場誅殺的。”

會場齊越一身夾衣九環玉帶,嘴角勾起一點笑容,巴努克舉着衣裳咧開滿嘴白牙笑。大衛朝臣憤恨瞪着巴努克,渾漠人則等着看笑話:大衛皇帝要麽說不冷,就這麽死挨着,要麽接受他們汗王衣裳,受他們汗王庇護。

汪成全忽然喜道:“姜女官送衣裳來了。”

兩隊身着冬衣的宮女,抱着禦寒衣物過來,不用人吩咐,自動分開有條不紊,把禦寒衣物給各位大人送上,然後和當值的宮女互相屈膝換班。

鄧秀抱着貂皮大氅給齊越披上,汪成全給皇帝換上風帽,溫暖立刻包裹住寒冷。

“誰吩咐你們送來的。”齊越問。

鄧秀屈膝:“沈司儀”

齊越笑笑:“好了,站在後邊服侍,汪成全去換衣裳。”

“是”汪成全躬身退下,齊越才笑着對巴努克說:“汗王好意心領了,不過這裏是大衛,朕不至于沒衣服穿。”

這又是諷刺呢,巴努克哈哈笑:“你們大衛男人太缺乏血性,屋裏屋外就要換身衣裳。”

齊越拇指在大氅下輕輕搓動,事不過三巴努克一直挑釁,到底有沒有誠意談判?

下午齊越回到帳篷,沈欣茹早備好熱水、熱粥,齊越洗漱後連喝兩碗白粥才算舒服。

他長臂一伸把人抱進懷裏,心中舒服好多:“今天多虧阿茹,要不然朕就被巴努克将軍了。”

“他地動山搖而來,應該是有準備的。”

齊越笑:“巴努克态度反複無常,不過通商事宜朕和幾位大臣商量好了,超過底線就不談,任他花樣再多也沒用。”

“可是陛下抛開朝政,花費十多萬白銀幾月時間如果談不成,就是我朝損失。”沈欣茹點破實情,帳篷裏安靜下來。

齊越當然是想談成,可是越過底線,就算搭上人力物力也不可能同意。

“明天就能開始談判?”沈欣茹換個話題。

齊越不知在想什麽,一邊攬着沈欣茹,一邊漫不經心:“明天不行,巴努克說今天朕為他接風,明天他要用渾漠人最高禮儀歡迎朕。”

巴努克話說的很漂亮:大衛天子願意為兩國百姓萬裏而來,他深感敬佩要用最高禮儀歡迎。

“渾漠人最高禮儀,他要用古法?”沈欣茹凝眉“魏禮庭行不行?”

魏禮庭是皇帝通譯,在渾漠住過将近十年。

“應該沒問題,古法是什麽?”齊越問,沈欣茹說:“只看過一些記載,具體沒見過,不如我明天陪陛下一起去。”

齊越當然不想沈欣茹站在自己身後做司儀,可是……他首先要考慮國體。

“今天都做什麽了?”齊越沒有回答,算是默認,沈欣茹也不糾結:“沒什麽,就是紫嫣她們……”

第二日巴努克請客又設在帳內:“哈哈哈,我們渾漠人請客,第一考慮客人習慣,總不好讓嬌貴的客人冷着。”

這是指責大衛不懂待客之道。

一班渾漠人看身穿厚裘的大衛人哈哈笑,齊越面不改色解下大氅,裏邊依然是夾衣:“客随主便,我們衛人向來懂得做客的禮貌。”

這是罵渾漠人不知道做客禮儀。

汪成全接過齊越脫下的大氅,很快身穿夾衣的宮女,替換了身穿棉衣的內侍,這其中就有沈欣茹。

悠長的牛角號在帳外吹響,一隊色彩豔麗的渾漠女孩兒雙手捧着花環進來,其中最美麗的一個被巴努克接住。他雙手捧着花環站在齊越面前,唱起贊歌,魏禮庭在齊越耳邊翻譯。

沈欣茹低眉斂目,第一道關就不好過。

巴努克的歌聲嘹亮高昂,很快渾漠人跟着唱起來,歌詞也很美好,大衛朝臣神色放松,跟着輕敲節奏,大帳裏其樂融融。

唱完歌巴努克送上花環,可是他的花環舉的不高不低,齊越要低頭才能戴上。這怎麽可能,大衛皇帝怎麽可能向渾漠人低頭!

巴努克半舉着花環笑:“親愛的大衛皇帝,您剛才說客随主便,說你們大衛最懂禮儀。”

齊越看着自己鼻下的花環,懷疑巴努克到底有沒有通商意向,如果沒有何必派遣使團入京,又何必進入大衛地界,把自己陷入危險。

畢竟他現在一個不高興,就可以拿下巴努克。

“親愛的大衛皇帝?”低頭吧,巴努克戲谑挑眉。

沈欣茹從側面出來,笑着雙手接過花環,放在齊越桌上:“我們萬歲是天子,是天神之子,據我所知進獻給天神的花環,放在桌案右手邊。”

魏禮庭連忙翻譯。

巴努克看着沈欣茹,雖然肌膚微微發暗,但是長的像上等瓷器一樣精美,尤其一雙眼睛像是達爾汗草原的湖水,靜谧清冷卻勾人魂魄。

“你是誰?”

齊越擋住沈欣茹:“這是我的司儀女官,汗王請坐。”

沈欣茹由此開始裝死,站在齊越身後不言不語。

嘹亮的歌聲,渾厚的舞蹈,一道道美酒佳肴,巴努克忽然又表現出十分誠意。就在齊越要放下疑心的時候,巴努克有來了一出:

“接下來是蒼天賜給大地的瑰寶,富有四海的大衛皇帝,如果你的人能說出她的來歷,我願将她送給您。”

奇異的鼓鈴聲響起,一個穿着露臍裝的少女搖曳着腰肢進來,她有栗色的卷發,深邃的大眼睛,睫毛像是翹起的蝴蝶翅膀。

細長的胳膊像靈蛇,旋轉的腰肢令人目眩,開口像是遠古的歌聲呼喚靈魂。

齊越微微偏頭問魏禮庭:“能聽懂嗎?”

魏禮庭惶恐:“沒見過,沒聽過。”

齊越向下邊看去,發現朝臣一個個面露難色,其實也不奇怪,他們是來談通商的,熟悉異邦的官員沒帶幾個。

就在為難的時候,一陣悅耳的笛聲,從齊越身後響起,沈欣茹吹着笛子,從後邊走出來給舞女伴奏。

明明是見慣的竹笛,卻發出奇異的曲調,合着舞女十分合拍。舞畢沈欣茹放下笛子:“宛月國人,曲子名叫《曼莎鈴》這位舞者沒穿鼻環,是名少女。”

齊越笑道:“既然汗王覺得這個宛月國少女,是上天賜給大地的瑰寶,就請自己留着,我再送汗王幾個美女。”

巴努克盯着沈欣茹:“可以是這位司儀嗎?我想要她,如果陛下同意,我願意送出百匹汗血寶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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