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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談臉色難堪,僵硬地側過頭躲開襄夏的手,忽然伸手推他,此時心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想着應該趕緊逃出去,離他遠點。
襄夏沒留神,手一松,差點就讓這小貓兒逃脫了。
他轉身一摟,把落荒而逃的小孩給攬到身前,雙臂圍過楚談清晰高聳的鎖骨,把瘦弱的小主人緊緊抱在懷裏。
楚談整個人都凝固住了,瞪大眼睛,怔怔感受着從背後傳來的溫柔暖意。
多少年都沒人抱過他了。楚談更驚慌地掙紮,身子被抱得更緊,頭腦一片空白,他漸漸安靜下來,才感覺到身後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發抖,頭頂上傳來喑啞欣慰的低語:“屬下失禮。”
楚談極度緊繃的身子僵了一下,剛從眼底升起的神采又暗淡下去,輕聲訓他:“知道失禮還不松開。”
軟玉在懷,豈是說放就能放下的。襄夏不想松手,苦澀笑道:“既已失禮,再讓屬下多抱一會兒。”
“傍晚在房裏是我失言,王爺大人大量,別與屬下一介武夫計較,行嗎。”
楚談垂着眼睑,蒼白冰涼的指尖撫上襄夏的手背,強忍住湧上喉頭的哽咽,故作平靜道:“你常來這兒嗎。”
“不常來。”
楚談的細眉憂郁蹙着,“看上誰家的小姐,就……和本王說……只要不是皇門貴女……”
“王爺是要給屬下說媒嗎?”襄夏微微俯下身,貼着他耳邊溫聲問道,“屬下身無長物,入贅人家府上豈不是給王爺丢人?”
“聘禮自然是府上出。”楚談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才把哽在喉頭的嗚咽給咽了回去,“別來這兒,不必為了我委屈自己。”
襄夏溫柔的眼神漸漸涼下來,用力攥着楚談的肩膀,無奈問他:“屬下遠走高飛,您就沒一點不舍得嗎。”
“我憑什麽不舍得啊!”楚談突然像被遠走高飛這四個字紮得渾身骨頭都疼,猛地掙開襄夏,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襄夏靠着牆邊撓了撓頭發,趕緊追上去,又不敢再靠近,只得遠遠跟着,正撞上在門外焦急等着自家王爺的小影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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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角一見長官黑着臉走出來,登時腿都軟了。
“你……”襄夏一把扯起蓮角的衣領,把人拎到面前,惡狠狠地笑問:“小子,膽子夠大的,連青樓都敢讓主子進!他才幾歲!”
“不不不……”蓮角慌忙擺手,“不是我啊長官……王王王王爺非要跟着您……再說了,是您惹王爺發怒在先,您拿我撒氣也沒用啊!”
“再說了……十六……不小了……”蓮角小聲嘀咕,“換做旁府的世子,連世子妃都早娶進來了,這不是給耽誤了嗎。”
不提倒罷了,一提起這事兒,襄夏肝上火燒似的疼。
寧二公子還真拿着個有用的消息。
寧府不是貴族世家,卻是有名的大豪門,家裏有個寧大公子在聖駕前效力,寧府人琢磨着,二公子也到了年紀,他又一心想去軍中歷練,于是想找人引薦。
商門出身不好入仕,單是從軍還好說,若想拔擢有所作為,沒人脈寸步難行。
鎮南王楚威曾為将軍,九次出征終于平定南越,汗馬功勞得封異姓王。鎮南王雖不在人世,他那些忠心部将和将領故交都還在軍中,楚談又是鎮南王的獨子,那邊人照顧老友獨苗的面子,只需寫封薦引書叫寧二帶去,想必仕途坦蕩。
曾經寧府與鎮南王府有些來往,寧老夫人與鎮南王妃有幾面之緣,于是寧府便想着法子攀附楚談。
寧大公子傳來信兒,說皇帝着手給楚談擇親事,挑了幾個高門貴女給太後掌眼,說不定過陣子就得有消息過來。
想起這事,襄夏頭疼得厲害,若真是純良溫柔的小姐,接進府裏作王妃也挺好,楚談性子孤僻冷淡,不說琴瑟和鳴,至少兩人不會鬧得太僵,府裏肯定也不能虧待人家。
可太後存的什麽心,襄夏心裏明鏡兒似的,她肯定選自己家裏人,楚談小時候能往宮裏時常接進去瞧瞧,等到楚談行了冠禮,能獨當一面了,到時候整個再把人給控制住,楚談這一輩子,一舉一動全都得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敞着。
“廢物玩意兒。”襄夏把蓮角往地上一扔,罵他,“王爺回去若是涼着了,你等着我收拾你。”
襄夏追着楚談回了王府,楚談進了自己房裏,砰地摔上門,把襄夏給拍在外邊。
襄夏碰了一鼻子灰,也沒辦法,就靠着門坐下了,靜靜守在門邊。
他也挺理解楚談。他知道他依賴自己,自幼喜歡黏着自己,等到老王爺去世那時候,楚談人生裏就只剩下了襄夏一個人。他看着挺堅強,可一個小孩,再堅強能堅強到哪兒去。
這應該跟不樂意哥哥娶親的小弟弟一樣吧,吃醋,覺得自己喜歡上誰家姑娘了,就顧不上他了。
襄夏唯獨沒想過,也不可能想得出,隔着紅牆青瓦,主仆之誼,楚談存的心思會是愛慕。
他在門外挨到深夜,聽見裏邊兒小孩睡着了,便悄悄把門推開一個縫,側身鑽了進去,再悄悄把門關嚴實,走到楚談床邊看他。
襄夏輕聲貼着床邊跪下來,給楚談掖了掖被角,忍不住低頭看他的臉,楚談睡得不安穩,眉頭皺皺的,臉上滿是幹了的淚痕。
聽說眼下長淚痣就是愛哭。
襄夏伸手輕輕抹掉楚談挂在眼角的眼淚,心疼嘀咕:“把我小主子給委屈着了,我的錯,是我不好,老惹您生氣。”
他默默陪了一會兒,看楚談靜靜睡着,便想起身回去收拾積壓的賬冊和公文,剛要起身,袖口被輕輕拉住。
楚談輕輕攥着襄夏的衣袖,擡眼看他:“別走,在這兒陪我。”
“還沒睡着。”本以為他睡着了,襄夏一驚,又微微笑了,重新跪在楚談床邊:“我就在這兒,不去別處。”
楚談看着他不說話。
“保證明天您睜眼就瞧見我。”襄夏只好再保證一番。
“好。”楚談緩緩合了眼。
襄夏跪在床下,伏在楚談身邊,把臉埋進胳膊裏小睡。
一晃半個月,轉眼已經是年節了。
外邊爆竹噼裏啪啦炸響,府外花火搖曳,府裏寂靜無人。府上的丫頭護衛,年節總是放他們出去玩樂一番的,畢竟府裏人少,本就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楚談一個人坐在寝房裏,對府外喧嚣靡麗毫不在意,對着這房裏唯一有點年味的東西發呆——窗上貼的那幅年畫,之前跟襄夏過集市的時候買的。
木門叩響,襄夏端着碗餃子推門進來。
“王爺哭喪着臉呢?”襄夏夾起一個捏得最像餃子的,吹了吹熱氣,送到楚談嘴邊,“大過年的,吃餃子高興點。”
“其實屬下包了六十六個,然後吧,它為什麽就只有一碗呢它,就我往鍋裏一下,哦得嘞,什麽姿勢的都有,最後都變餅了,我搶救了幾個幸存者給您端上來了。”
楚談冷淡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張嘴咬了。
賣相不怎麽樣,味道倒還不算難吃。
襄夏一連喂了楚談幾個,楚談擺擺手:“我吃飽了。”
“您不高興。”襄夏把碗筷推到一邊兒,歪頭看他:“那我給您表演個鬥雞眼兒,這我最拿手。”
“……”楚談哼笑,“你好煩啊。”
“來王爺。”襄夏從懷裏摸出方方正正一沓紙,從楚談眼前晃了晃,“跟我出來,這個我研究好幾天。”
楚談實在無聊,也有點好奇,披上裘衣跟了出去。
襄夏抖開手裏那一沓紙,吹鼓了,看着像個燈籠,裏邊有個點火的膏條,襄夏摸出火折子給那膏條點着了,這紙燈籠漸漸鼓起來。
楚談的臉蒙上一層溫暖柔光,看着這東西,伸手摸了摸,跟襄夏一塊兒扶着。
“這玩意兒叫孔明燈,它為什麽叫孔明燈呢它,屬下尋思好幾天,悟出來可能做這東西的人叫孔明,然後這個孔大師他……屬下編不下去了王爺。”
襄夏扔給楚談一根細炭條,煞有介事道:“這東西能圓願,您在您那邊寫,屬下寫您對面,咱們不能互相看啊。快寫等會兒燒沒了。”
楚談覺得新奇,接過炭條在薄薄的紙面上寫了兩個字。
襄夏。
既是心願,貪心一點大概也無妨的吧。
“您寫的什麽啊?”襄夏轉眼就想湊過來看。
“與你無關。”楚談把襄夏伸過來的臉推回去。
兩人緩緩松了手,那盞燈緩緩飄上王府裏四角的夜空,楚談踮起腳也看不清,那燈一面寫着襄夏,另一面寫着楚談。
楚談冷淡的表情溫和了不少,轉身想回去,襄夏竟不知不覺站在自己身後,忽然就托起他腋下,把楚談舉了起來。
迎着月光,外邊重重煙火輝映,楚談的臉上蒙了一層柔暖光暈。
他生的很美,他要什麽就有什麽,有榮華地位,還有孤獨。
“小主子又長了一歲。”襄夏歪着一邊嘴角,看着楚談透亮的眼睛。
楚談扯了扯嘴角,想笑,忽然又抿了抿嘴,撲進襄夏懷裏,摟着他脖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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