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驚蟄,一候桃始華(8)
微風從窗縫悄悄鑽進來,挂起江季麟一片衣角,他還穿着寧長青那身不合身的衣袍,下袍被輕輕一刮便似乎要到腿根處。
江季麟一直垂着眼不說話,寧長青心裏着急,微微擡起眼看他。寧長青矮江季麟一個頭,此時抱着江季麟的腰身,擡起頭時堪堪自下而上把他的下颌和脖頸看得一清二楚。
那裏有幾縷黑發貼在細膩如瓷的脖頸,微微滾動的喉結像是在人的心上滾動般帶起一波波地癢意。
寧長青一時看的有些發癡。
“我有些頭疼。”江季麟突然說了句話,身形也随之微晃了下。
寧長青回了神,忙扶住江季麟:“季麟哥?”
江季麟像是突然斷了弦的風筝,從前一刻的狂風暴雨驟然變的松弛随意起來,他微微晃着靠在寧長青肩上,低低地呼吸着:“頭痛……”
寧長青忙把江季麟扶到床榻邊。
江季麟修長的身軀便直直朝床榻躺了下去,他躺在床榻上,手腳略敞開着,占了大半個床鋪,發絲落在臉頰兩側,露出泛着醉意潮紅的面龐。
江季麟眯着眼,眼裏蒙着一層迷霧般看不分明。
“季麟哥?”寧長青驚疑不定,以為他又發了燒,探手去摸他的額頭,卻發現江季麟已經發出了淺淺的呼吸,原來是已經睡着了。
寧長青整了整江季麟衣領,将被子拉過來蓋了一角,又彎腰脫了江季麟的鞋,将他的腿也移到床榻上。
收拾妥當後,寧長青才站在床邊,垂着眼,癡癡看着江季麟睡着的模樣。
季麟哥真的醉了。
也只有他醉了,他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也不知他明日一早醒來,還是否記得今晚發生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寧長青才嘆了一口氣,移開了腳步。
他彎着腰,撿起地上撕成碎片的帛紙,小心翼翼沒放過一塊碎紙屑,用帛巾包着,收到了抽屜裏。
窗外的月亮已經隐在了霧中。
不大的床榻上,姿容絕色的男子阖着眼清淺地呼吸着,床榻下的榻角邊,蜷縮着一個略顯瘦小的身影,他腦袋輕磕在床沿邊,睡得有些不踏實,眉頭時不時皺起來。
床榻上的男子睜開了眼,眸色複雜地看了床榻邊一眼,眼角浮出一絲無奈。
………………………………………………………………..
“嗯……”寧長青迷迷糊糊地撒了個懶腰,像往日一樣在床榻上轉了個圈。
等等!
他怎麽在床上?
腦袋稍清醒了些,寧長青從床上爬起來朝四周一看,江季麟不在!寧長青心裏一空,鞋都沒穿便一溜煙跑到門外。
他一推開門,便愣在了原地,不由瞪大了眼睛。
江季麟正在不遠處舞劍。
他穿着一身全新的白纻衣,行雲流水的動作間,白纻衣随風舒展像是随時要仰天長嘯的游龍,他腰間系着淡水藍色的腰帶,勾勒出勁窄的腰身,袖口束着墨色刺銀線的箭袖,骨節修長的手上長劍挽出一朵朵明晃晃的劍花。
一劍出招,樹幹應聲而裂,粗糙的樹皮上劃出一寸深二尺餘長的劍痕,樹枝被震地簇簇作響,落下一陣葉雨,繞着江季麟打着旋兒。
這是寧長青第一次看到江季麟舞劍。
這副場景在寧長青腦海中駐紮了多年都不曾淡忘,每每回想起,都似乎還能覺出當時似乎眼前燃起煙花的絢爛。
“長青?”江季麟聽到寧長青推門的動靜,順勢收了劍,長劍挽了一個極利落漂亮的劍花,乖巧地背在江季麟的背後,“起這麽早?”
寧長青呆呆地走了兩步,表情還有些發怔:“季麟哥也好早。”
胸口處一股熱意湧上來,直竄腦門——寧長青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不知季麟哥對昨夜的事,還記得多少……
江季麟微微點了頭,沒有答話。
寧長青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掌心:“季麟哥,你這身全新的衣服?”
“出谷拿的。”江季麟爽快道,“昨晚睡到半宿就睡不着了,出谷溜達了一圈,順手牽羊了一些物什。”
寧長青心底警鐘大作。
季麟哥半夜就醒了?還出了谷?那他還記得什麽?他出谷會不會被官兵盯上?他有沒有看到朝廷的緝捕令?
一瞬間,太多的問題湧入了寧長青的腦海,以至于他都忽略了江季麟話中的“順手牽羊”。
江季麟這邊看到寧長青糾結成一團的臉,頗為好笑:“想什麽呢?想的這般鬧心。”
寧長青張張嘴,不知從何說起:“我,我……”
江季麟挑挑眉,擡手撫去肩上一片落葉:“是不是想問我緝捕令的事?你昨日出谷想必也看到了滿城的令狀,所以我被逼到想買件稱心的衣服都得大半夜的順手牽羊,偷雞摸狗。你救下的人,是一個罪臣。怎麽,後悔救了我嗎?”
寧長青聽出些不同的意味來,雖一時間還分辨不清那絲意味,但卻很堅決地搖了搖頭:“不後悔!從不後悔!”
江季麟微斂起桃花眼,正正經經地看着寧長青:“多謝了。”
寧長青一怔,突然明白那絲不同的意味是因為什麽了——季麟哥不記得了!季麟哥不記得昨晚他喝醉時發生的一切了。
不記得那張緝捕令,那份暧昧,那場争吵。
他,不記得了……
雖然他可以在宿醉後半夜時分就醒來,雖然他可以在重傷未愈的時候便可以出谷行動,舞劍練武,雖然他明知自己被滿朝緝捕卻還氣定神閑,可他…….偏偏沒記住醉酒時發生的事。
一絲酸澀爬上寧長青的心頭。
說不清是寬慰多,還是失落多。
他希望季麟哥忘掉那張破碎的緝捕令,忘掉昨日的誤會和争吵,可他卻不希望他忘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麟哥你還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嗎?”寧長青微擡了眼。
江季麟苦笑了一下:“我還正要問你我作夜有沒有做什麽事失了儀态,我大半夜醒來便覺得腦殼發昏,半點也想不起來醉倒前發生了什麽。長青,我有沒有什麽失禮之舉?”
失禮之舉?
沒有失禮之舉,卻有讓他失心之舉……
可你卻不記得了。
一點都不記得了。
寧長青慢慢垂了頭,斂了眉眼,遮住了眼角泛出的紅色濡濕。
“沒有……我也醉了,記不清了。”
江季麟似乎沉默了兩秒鐘。
“......那便好。”
如此最好。
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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