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秋分,滿城盡帶黃金甲(9)

碎木屑像雪花一樣慢慢飄到了地上,實木的桌沿,一大塊缺口赫然入目,卻是被寧長青生生扳了下來。

他身邊的白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原本寧長青就面相不善,渾身一股子戾氣,讓她吓地不敢靠近卻又不得不戰戰兢兢朝他慢慢靠,而寧長青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把她心裏那些恐懼悉數勾了出來,腿腳一軟便坐到了地上。

齊淩愣了一下,冷了眼,神色有些不虞:“怎麽回事!”

“……這些,這些都是些庸脂俗粉。王爺,我聽聞齊國都城漢中多出美人,像這種貨色江大人恐怕是入不了眼的。”寧長青站起身,少有地咬文嚼字起來,“王爺千金之軀,也斷不能被這些貨色濁了。”

齊淩“嘶”了一聲,面色尴尬地瞥了眼江季麟,只覺得臉上微微發熱。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混賬話!齊淩想要開口罵寧長青兩句又覺得實在有損體面,顯得自己氣量狹隘,可又被寧長青的話說的這滿心滿眼的不自在,連那份绮麗的心思都淡了不少。再轉念一想,寧長青的話似乎也頗有兩分道理。

江季麟卻突然擡手推開了腿上也被寧長青吓得有些懵的杏娘,面帶愧色道:“實不相瞞,在下……”

他頓了頓,面上頗有愧色,但眼裏卻一片坦然。“在下好男風。”

這話一出,屋裏的氣氛霎時間詭異異常。

寧長青瞪大了眼,心狂跳了起來。季麟哥好男風他是知道的,這随軍這幾年他也是知道些民風民俗的,這達官貴人不是沒有好男色的,但不過都是半遮半掩養些小伶官,或者偷偷摸摸在外面養個男寵,哪有稍稍光明正大一些的。可季麟哥卻這樣直白地說了出來,在齊淩面前說了出來。季麟哥推開那個女子他自然高興,季麟哥對這些搖/臀/擺胸的妖/豔/賤/*貨不感興趣他自然再高興不過,可是……這樣會不會讓齊淩對季麟不喜鄙夷?季麟哥還需要齊淩的勢力和背景的……

寧長青腦子亂哄哄地想着,不由用餘光暗暗打量起齊淩的神色,卻發現齊淩比自己還要驚詫。

齊淩着實愣了半晌。他确實從未想到,江季麟竟是個斷袖。齊淩不由自主把目光微微朝下移,方才那番绮麗,自己雖随時顧着體面,但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兒,某處已隐隐撐起,将那處的外袍微微頂了起來,可再看江季麟,與那女子那番調笑一番,竟還如柳下惠般巋然未動。

江季麟察覺到了齊淩的目光,握拳微咳了一聲。

齊淩忙收回了目光,一時竟有些不自在。“這……這,慚愧慚愧,本王擅作主張了。”

江季麟搖頭:“王爺客氣了,在下雖好男風,但溫香軟玉乃是人間的極樂,與之對飲吟詩,紅袖添香,也是人生一樁美事。”

齊淩面上的局促緩了許多,使了個眼色,呆了多時的女子忙都退了下去,起先坐在江季

麟懷中的杏娘輕一腳淺一腳地走了,經過寧長青時又被寧長青鐵青的臉色吓得更是一軟差點跌倒。

“在下折煞了王爺的心意,實在愧疚。”江季麟起身朝齊淩行了一禮。

齊淩忙擺了手,微不可查地朝後靠了靠:“無礙無礙,倒是本王心中有愧了。來來來,喝酒。長青,倒酒!”

寧長青站起身,先給齊淩滿上,又給江季麟滿上。

酒液在金樽杯裏發出淅瀝的聲響,寧長青能感覺到江季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手不由地抖了兩下,裝作不經意地擡起了眼皮,與江季麟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江季麟的目光平淡無波,卻像是能看透一切。寧長青似乎覺着,自己能透過那雙熟悉的桃花眼,看到季麟哥瞳孔中透出的自己的模樣。

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那目光太過透徹,讓他心裏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寧長青倉皇地移開了眼,才發現酒杯裏的酒幾乎要滿了,忙一擡手止了酒液,微點了下颌以式禮節。

“長青,給你自己也滿上,今兒個痛飲一番。”齊淩微眯起眼,目光似有似無落在寧長青和江季麟身上。

寧長青應了聲,給自己也滿了酒。金樽輕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回響,像是遠古的梵音,格外的清脆悠揚,透着金樽相撞的輕顫直到了心底深處。

...............................................

夜有些涼。 屋外的天色早已黑地透徹,齊淩的屋裏仍透着光亮。 “護送?”齊淩臉色有些不好,“不可!你乃邊城牧州,怎可擅離職守。

寧長青急道:"王爺,屬下知道鎮守邊城不可擅離職守,但是江大人的事情有些嚴重,秦國那邊不知設了多少礙事的,而且王爺同江大人一路回金陵,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知要掀起怎樣的波瀾。屬下擔心此行兇險,如若不一路貼身護護王爺,難以心安!"

齊淩微微沉吟:"此話雖有禮,但你身為牧州,實在不可擅離職守,前些日子和秦國談判,使臣恰恰是江季麟,如今秦國卻與他之間鬧出這樣的事,那協議不知還能有幾分可以奏效,想必秦國會因為此事重新派使臣前來。如此重要的事,你需得留在邊城駐守,随時觀察應變,回禀朝中。"

寧長青還想再說些什麽。

齊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揮袖沉聲道:"你退下吧。"

寧長青低了頭,嘴角僵硬地抿在一起。

他入了虎贲菌後就一直跟随在梁盛生身邊,而梁盛生和齊淩的關系比起與其他皇子的關系多了不止一點半點的親密,兩人私下素來有些來往,所以寧長青跟着梁盛生見過齊淩不少次,對齊淩的性子,他還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此時齊淩說出了這番話,已是不耐煩了,寧長青自然不能死皮賴臉的繼續下去,可又實在不甘心。

他低着頭轉了身,看着那扇微敞開的門和門外漆黑的夜色,心頭湧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從來都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

無論是留下季麟哥,還是跟着季麟哥。

只要是關乎于季麟哥的事,他,從未做到過……

黑色的瞳孔映着濃墨般的夜色,在短暫的黯淡後湧出些不知名的狂熱,那是一種如流星劃過的瞬間般燦爛的狂熱,透着讓人喘不過氣的瘋狂。

卻只是一剎那。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急促的呼聲。

“報!!”

一個侍衛跑了進來,連禮都來不及行便跪倒在地道:“王爺,有刺客!!”

……………………………………………………………………………..

刀劍相撞的聲音異常的铿锵清脆,月光下的劍影泛着滲骨的寒光,映襯出一張張看不出面龐的臉。

牧州府的侍衛與一波波的黑衣人混戰在一起,刀光劍影間分不清敵我,只聽得到不斷的慘叫聲和刀刃刺入皮肉的聲音。

血腥味彌漫在鼻尖,像是□□一般,讓剛剛趕到別院的寧長青一瞬間便赤紅了瞳孔。

季麟哥呢?!!!

他早已拔劍在手,匆匆兩步上前砍了兩個靠過來的黑衣人,倉皇地四處找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齊淩皺着眉,定神看了看便明白過來,這是秦國的刺客。

“寧長青,那邊!”齊淩順着黑衣人聚集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白纻衣顏色分外突兀的江季麟,忙擡手指着那方向命道,“快速速去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覺得身邊一陣風刮過似的,寧長青已經踮腳快速地沖了過去。

齊淩挑了挑眉,心裏某個想法隐隐冒出了雛形。

寧長青手起劍落,整個身體都緊緊繃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季麟的方向。

有黑衣人的血液濺在他手上,新鮮的血液還是發着溫熱的,黏糊糊地染濕了劍柄,寧長青不敢耽誤半刻,只怕稍微遲上幾秒這些黑衣人便會像蝙蝠一樣淹沒了那個單薄的身影。

江季麟負手站在那裏,冷着眼瞧着一波一波湧上來的黑衣人,嘴角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

除了他本就知道的幾波刺客,還有一波人混到了裏面。

李善文這個老狐貍倒是會挑時機,只可惜,還是挑錯了。

藍狐正左手持劍,右手揮刀,緊緊護在江季麟身側,他的眼眸如鷹,尖銳地掃過視野能及的每一處。

牧州府的侍衛已經過來幫忙,但都還在遙不可及的十幾米外的圈子,要靠近江季麟的身側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江季麟不動聲色地看着黑衣人的招式,眸裏閃過一絲嘲諷。

他還道吳啓銘手下的親兵會有多強,看來也不過如此。

一群烏合之衆。

藍狐突然悶哼一聲。

江季麟微愣,忙轉頭看去,只見藍狐左臂上一道刺眼的刀傷橫跨了整個大臂,傷口深可見骨。

刺客畢竟數量占着優勢,藍狐一人之力,難以抵擋也是正常的。

可是……

他不能出手。

自己如何,都不能出手。

否則,一切的努力,一切的蟄伏,将付之東流。

江季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握緊了方才下意識間即将伸出的手。

右邊傳來一陣騷亂。

江季麟側眸看過去,一眼便看到了寧長青。

寧長青像一頭狂怒的豹子般揮劍砍着阻礙他路的人,他的動作章法有些亂,莽撞得過分。

江季麟眉頭皺了起來。

如此沒有章法,只會有短暫的沖擊力和爆發力,卻不适宜久戰,太過沖動了!

像是有某種微妙的感應般,寧長青一擡眼便與江季麟的目光對上了。

他二人隔了七八米遠,隔着重重的刀劍,隔着來勢洶洶的刺客,隔着濃得化不開的夜色。

可寧長青卻清晰地看到了江季麟臉上的失望。

寧長青心神一震,幾乎是在與江季麟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便曉得了江季麟為何失望。

四年前,季麟哥教他劍法的時候,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凝神靜氣,人劍合一。

他曾告訴他,劍不是用來亂揮亂砍的,劍在劍客的手裏,當迎刃有餘,當行雲流水,當溫順中藏着兇狠,當不緊不緩中透着攝人的殺氣。

寧長青緊了緊手中的劍,深吸了一口氣,慢下了動作。

他把心中的焦急壓在劍柄下,收了方才亂了方寸的砍法,迎刃有餘地揮出了劍。

鮮血四濺。

江季麟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竟全神貫注地盯着寧長青的動作,連呼吸都憋了半晌。

他心底微慌了下,移開了目光,看向藍狐的方向。

這一看,瞳孔便狠狠縮了縮。

不好!

藍狐抵不住了。

江季麟握緊了手指,緊盯着藍狐的動作。

藍狐身上已經中招幾處,鮮血染在青色衣服上,在月光下暗的發黑。

“左側下。”江季麟低低說了句。

藍狐忙側了身一刀砍在了偷襲者的肩膀,可這一刀下去,竟一時間沒□□,卻原來是砍錯了位置,刀刃卡在了骨節間。

江季麟心裏一沉。

怎麽會這樣!

藍狐竟然會有這樣的失誤!

藍狐一時沒拔出刀來,身後又有三個黑衣人撲了上來。

藍狐放開刀,旋身躲開斜刺來的的一劍,腳尖一點盡力踢在一人的胸口,又借力去拔自己的刀。

一個黑衣人卻突然變了方才,朝江季麟撲了過來。

刀刃閃着寒光,森然入骨。

江季麟負手立在那裏,一動未動,背在身後的指尖微動了下,緊緊攢在了一起。

“大人!!”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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