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城市的樓宇仿佛是一瞬間消失的,當我向車窗外探去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早晨八點。黑夜已經帶着我離開了昨日喧嘩的城市。窗外不再是錯亂有致的高架橋和緊挨着的一棟棟居民樓房——那些屬于城市才有的喧嚣被眼前這座濃霧缭繞的森林永遠地隔絕在了遠山之外。

每次坐火車都會遇到這樣一群質樸的人,他們的肩上扛着比身體大過三四倍的塞得鼓鼓的淺色陳舊的牛仔背包,誰能知道他們是屬于哪裏的呢,他們又将去到什麽地方。我想,在那遙遠的地方,肯定有一個廠在等着他們——那是他們的“救命稻草”。可是它是令我陷入痛苦的桎梏,然而在那裏——他們似乎得到了救贖。

回家的第五天,我耳後的囊腫已有豆粒大小,母親一眼就發現了它的臃腫。在我的記憶中,從小到大不管生了什麽病或是身體哪個位置出現異常症狀,母親都會問我痛不痛,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會強行領着我到各種門診、醫院檢查。如果不去,她就無法放下心來。每當我生病的時候母親寧願花再多的錢(錢就像紙一樣)也要把我治好。當我發現她的咳嗽一天天加重時,我多次囑咐她,她總是推遲說過段時間就好了。我被母親帶到了鎮上診所拿了些藥,過了幾天見不起作用,她便帶我轉了好幾趟車去到縣城的醫院。

囊腫就是一個凸出來的膿泡,觸碰的時候有些輕微的刺痛。我原本以為只要吃點藥消炎就好了。當醫生說你這種情況,需要辦理一下住院手續、動手術切除時,母親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她變得緊張不安:“醫生,這嚴重嗎?”她不斷地詢問,想要盡快得知答案。醫生回答:“就只是一個小手術而已,并無大礙。油性皮膚,平時少吃油膩的東西,少熬夜就可以避免······你們找個時間去辦理一下住院手續,需要輸幾天液消炎,最後才能進行手術,手術後也需要一段時間的住院觀察。”

沒等母親開口,我哀求地問:“可以不住院嗎?除了手術有沒有其他方法——”

醫生的語氣堅定(嚴肅):“你這種情況,必須住院手術。”

我內心非常恐慌:“住院需要多久?”

“起碼也得半個月。”醫生一邊回答,一邊把填寫好的單據遞到母親手裏。

結束了門診,我想方設法說服母親嘗試其他方法。可是一直以來醫生的話對于母親來說就是聖旨,最終我以失敗而告終。母親把事情告訴了在外打工的父親,她當天去銀行取了錢,決定第二天去為我辦理住院手續。

我把住院的事告訴了陳芙。

過了很久,她回複我:好的。(她表現得鎮定自若)

陳芙:我先去玩一會游戲。

我:恩。

待她游戲結束之後開始關心:怎麽了呢?

她的關心可以治愈生活給我帶來的一切不快。

自我們在一起以來,有太多讓我困惑的地方了。陳芙對待這份感情的冷漠和她的自私,自私——我常常這麽認為。我也并沒有感覺到我們是在交往。可我最終也無法确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陳芙帶給我的。有時我會胡思亂想,如果換做其他女生,應該就不會那麽痛苦了吧。這段感情給我帶來的痛苦始終沒法讓我說出口,它一直憋在我的心裏。我也想象到了我們的分手,如果真的有一天面臨這個結局,我根本無法接受。話又說回來,如果陳芙不喜歡我,那麽她又為什麽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呢,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在這段感情中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唯一只知道如何對陳芙好。我對陳芙向我分享她生活裏的閑碎的事情感到幸福和快樂,我希望她遇到的所有不快由我承擔。我會尋找、學習不同的方法想着怎麽去安慰不開心的她。我常常在網絡上咨詢答案,比如像女生不高興了該怎麽安慰;女朋友說不喜歡一個東西的時候,是真的不喜歡嗎;女朋友突然生氣,要問原因嗎,又或者是男生怎麽才能做到情商高······

陳芙同我說,開學給我準備了一個禮物。這是陳芙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為我準備禮物,這讓我受寵若驚。我肯定那将會是我這一生很重要很寶貴的禮物。我無時無刻不希望這一刻早點到來,我期盼着開學,期盼着見到陳芙。

我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就看向窗外,我的視野裏沒有較為繁華的縣城,理想中的街市高樓不見蹤影。我只看見和家院外一樣的黃土地,在它上面生長着種類繁多的雜草,枯萎的植物泛着凝聚在一起的死亡氣息,這正意味着新生。在遠方,不也是在這樣的土地長出鋼筋混泥土的城市了嗎。還有被規劃的街道,雕刻着花紋的石板鋪在泥土之上。只是死亡的氣息被埋葬了——它并沒有消失。我所見到的這一切讓我想到了遠在一千五百公裏以外的發達城市,那裏也有像這樣垂死的景象。我發現母親也呆滞地看着窗外,她那游離出神的目光,我根本不知道她此時心裏在想些什麽。也許在她眼裏,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新生。

這幾天以來,我每天都躺在病床上輸液。本來我覺得自己沒病,這樣一來讓我自己都覺得生了一場大病。醫生說動手術之前輸液是必須的。母親一直陪着我,她寸步不離。病房裏有一種椅子可收縮拉伸成狹窄的床,晚上母親就躺在那硬質的鐵板上睡覺。我記得第一天住院的時候,檢查項目中有一項是抽血。護士用膠管綁住我的手臂,接連抽了五管血。防不勝防的我一下子暈厥過去,那時候僅有一點意識,意識裏母親急得來回跑了好幾趟護士臺。當我開始好轉慢慢睜開眼睛——母親的目光是那麽地痛苦,她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想要說話又說不出來。

每到晚上母親總是詢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只要我說,她就會立馬下樓。要不了一會,她就會出現在我的身邊,蒼老粗糙的兩只手提滿各種吃的······那可是一雙女人的手啊。母親對于自己的生活非常節儉,一年到頭也不願給自己添件新衣。好不容易見着她上街去買衣服,一問到價格,與店主讨價還價之後仍然覺得太貴,索性就找借口,說再到別處看看,就再也沒有回去買過。一到給我買衣服時,我那時候還小,根本體會不到父母的苦衷,見着身邊的同學都有了新衣服,想方設法嚷嚷母親帶着自己去鎮上甚至縣裏的服裝店,總是找來一些衣服太小、穿着不舒服的理由作為借口。母親就會領着我逛遍各種服裝店,直到帶着我走進我所希望的那家品牌服裝店——我才提起精神。我不敢一開始就帶着母親進去,必須是差不多逛完了附近的店鋪之後。品牌店裏的價格都要比普通的高出一兩倍。在母親詢問我是否合身後,她就會毫不猶豫從口袋裏拿出僅剩的幾百塊錢,理順了之後一下子交付給櫃臺的售貨員。每次給我買衣服她都希望買大一號,而我呢,說太大了穿着不舒服,犟着不換。最後母親也不得不妥協。如果哪天做錯事惹她不高興了,她就會“抱怨”說給我買衣服花了多少,學費花了多少······而我總是對她表現得不耐煩。等到我去了很遠的地方上學,一年只能見母親兩面時,當我再見到母親,才發現歲月已使她年邁和蒼老。

有一次晚上八點。我随母親一起出了住院樓打算去買些吃的,母親常常晚飯不吃,一頓飯吃的特別少,她和那些年輕的節食的女孩一樣。有時候我竟然會覺得她的這番舉動有點“可笑”,完全不像是她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樣子。我才想起來母親曾經也有屬于她自己的青春年華。

我每天都通過手機上的計步軟件了解陳芙的一天。下樓前我還特意看了一下,和中午比沒有太大差別。也就是說陳芙這一天是待在家裏的。在我看來那樣偌大的城市,出了門除了電梯,就只剩下上下電梯的人了。

晚上陳芙突然又和我聊到了劉生,這讓我感到驚訝。

事情還得追溯到一周前,我的發現一切都是從陳芙改了悲傷的簽名開始。我詢問她之後才得知是劉生拉黑了她。我還從她口中得出,劉生向她表白過······

陳芙無辜的樣子使我難受,為了挽回他們的友誼,我找到劉生試着找到原因。

劉生憤怒且“六親不認”的樣子: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他媽的用不着你管!

我:你們如果有什麽矛盾,相互說出來就解決了,畢竟都是好朋友。

劉生:你他媽有種再說一遍?信不信老子拉黑你。

我:她現在很難過。

劉生:她難不難過關老子屁事!你他媽滾一邊去。

我:能告訴我什麽原因嗎?

劉生:你他媽有完沒完!老子最恨被人欺騙!你自己去問她!

最後劉生把我拉黑了。

陳芙:劉生過幾天要請我吃火鍋,有沒有很羨慕

陳芙(興奮):忘了給你說。我和劉生已經和好了,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我:恩,羨慕。

這就是我驚訝的原因。但我并沒有因他們的和好而産生不好的情緒,我倒是替陳芙高興,我心裏為他們的朋友關系而提心吊膽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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