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們日思夜想的那一天終于來到——結算工資的日子。可是到了晚上大家都沒有聽聞有關工資的半點消息,就好像工資二字被當成了囚禁在牢籠中的犯人,他們在不見天日的監獄中忏悔自己的罪行。有人問學生負責人,他們也只是搖搖頭,聲明沒有收到消息。流水線上的學生們一下子鬧騰起來,大家都想把心中的怨氣發洩一通。

“去他媽的!這工資到底還發不發了!”

“我們只想拿完工資,馬上走人!”

“這破地方······誰願意待!”

······

我心裏自然也有一些怨氣,我們替勞務公司賣命拿着微薄的收入,成為了他們的受罪羔羊,這擺明就是壓榨勞動人民。我拖着沉重的身體,它已經成為了我的累贅。

第二天一早,勞務公司的管理人在群裏發送了通知:不好意思,各位同學,由于昨天時間太過倉促,我們沒能及時發放工資,深感抱歉。今天我們将統計核對完人員,第一時間把工資發放到每一個人手裏。特別注意的是本次工資的發放只針對只做一個月的學生;那些連做兩個月的學生,你們的工資将在下一個月一同發放。我們核算了水電費、每天的接送車費······扣除這些費用。每個人到手的工資是叁仟壹佰圓整。當然,對于連續工作兩個月的學生工資會高一些,這一點之前就有說明。最後,我們務必會在今天之前将工資發放到每一個人手上。謝謝!

待天黑以後,勞務公司的人來到我們的住處。發工資本來是件多麽簡單的事情,被他安排得如此隆重,就像學校領導人開會,總要長篇大論地說一大堆官話,生怕自己不是站在國家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當對方朝我們遞來工資時,我們雙手齊上,莊嚴地像從威嚴的領導者手裏接過表彰獎狀。似乎金錢本身就有一種魔力,它就像入侵我身體的一劑毒品。

我的思緒回到了陳芙,回到了萬和商城······我一想到明天是我的解放之日、內心就無比興奮。我告知了陳芙我回家的消息。雖然已過去兩小時不見她有回複,但沒關系。我想留給她足夠的空間,不能因為一場戀愛束縛了她的所有自由。我看着手機上顯示的陳芙今日的運動步數,就能猜到她今天做了什麽。奇怪的是我不再因陳芙冷漠略失關心的回複而變得同以往那般自覺痛苦。是不是所有毫無建樹的男人才會去揣磨他心愛女人而自卑地陷入痛苦呢,我想不明白,這或許又是金錢的另一種魔力吧。

在永遠地離開這個地方之前,我去了趟萬和商場。

我下了車從公交站臺徑直地走向商城。在我等待紅綠燈的時候,一個出現在我身旁的蓬頭垢面的男人,他在乞求地說話,我很确定他是對着我說,語氣微弱:“小兄弟······能不能給幾塊錢,給小孩子買點吃的,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懷裏确實抱着一個孩子,我很猶豫······會不會是騙子

正當我出神之際,越過的電瓶車兇煞地叫我讓道,此時綠燈已經亮起,行人可通過。于是我不由地邁起步伐,我感覺自己突然找到了逃脫施舍的借口。我恨不得立馬在這對父子的眼皮底下消失。

快要走到對面路口時,我不受控制地回頭去看剛剛那一幕出現的父子。那對父子的樣貌不堪入目,在我的腦海形成一幅窘迫的畫面:男人身體瘦弱個子矮小,身着苗族的衣裝。他的面容和衣着顯得有些邋遢,整個人沒有一點精神,皮膚暗黃。男人的懷裏趴着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他左手托着孩子的屁股,右手護着孩子的背脊。身邊同行的人都與他隔着一段距離,還不時撇去看他們,随後抛去厭惡的目光。我看見男人的身後緊緊跟着一個同樣裝扮的女人,她的頭上裹着黑色布巾。我想,她肯定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在人群中他們顯得尤為憔悴,孩子的面色更是煞白······突然我的腦海閃現出一個念頭:他們好像不是騙子——我與人群裏向他們投去厭惡目光的人沒什麽區別。我很懊悔,那只是一個孩子,他僅僅只是需要一點吃的,而我——被世俗的邪惡、虛僞吞沒了。我能有什麽損失呢他們不過想要為自己挨餓的孩子找些吃的。一個男人舍手向我這個陌生人,他唯獨願意尋求我的幫助······可是,我已經走過了他們,似乎他們已看出了我那不願伸出的救援之手。我沒有等待他們或折返回去。只是走在去往商場的路上,我放慢腳步等待着······當我再回頭去尋找他們時,已不見了蹤影。

我像出站的火車再次把速度提升到穩定的狀态。進了商場,我在一樓A首飾品牌的櫥窗櫃裏,發現了那條讓我念念不忘的項鏈,我打開手機保存的圖片确認了一遍,正是陳芙向我提起的那款。一條心形銀白色項鏈,它像一個熟睡的精靈安靜地躺着,它散發着炫彩耀眼的光芒,在心形吊墜處鑲嵌了三粒細小的鑽石——我一眼就看見了它。售貨員将其完美地包裝好,我滿心歡喜地付了錢。項鏈被包裝在一個奢華大氣的精美盒子裏,手提袋子上印有它經典的品牌标志。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我那破舊的背包裏。為了防止出現折痕和弄髒它們,我還自作聰明地為其套上了一個幹淨的塑料袋。當我明白項鏈真實地有了主人不再是一張圖片時,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抑制不住的喜悅。

快要走到書店門口的時候(我本打算進去轉悠一圈),我看見走出來一個熟悉的面孔——廠裏的小江。他低着頭朝着與我相反的方向,他并沒有發現我。我非常好奇他的突然出現,偏偏我們在此相遇。盡管是這樣,我依舊不敢走上前去同他打聲招呼。有很多次在廠裏當我觀察小江的時候,他獨處時的舉動、憂郁的眼神和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讓我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突然,他被人叫住了。而叫住他的——正是我之前遇到的那家人。男人微微欠着身子,在他的背脊上趴着那個孩子,而孩子的母親有些怯弱地站在男人的身後。我害怕他們再次看見我,這種害怕驅使我低下頭轉身拐進了書店。我擔心他們會再次走向我,我怕男人不會再尋求我的幫助······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們。

我迅速來到書店二樓,站在窗臺邊窺探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沒等男人把話說完,我看見小江從他的衣袋裏取出一沓亂糟糟的錢,溫柔地看了看男人背上的孩子後将所有的錢給了那個男人。反倒男人有些猶豫,他擺擺手似乎在說:“要不了這麽多。”小江呢喃地回應,就轉身離去了。男人看着遠去的小江,他似乎在說:“謝謝你小兄弟,謝謝你······”他們茫然地立在原地,最後徑直沿着行人道離去。男人不時回頭(女人也跟着他做同樣的動作)去看遠去的小江······最後他們從我的視野裏消失了。

我緊跟其後與小江保持一段距離,我很好奇他去的地方包括他的一舉一動。我擔心被他發現,也不确定他是否認識我。他低着頭思索的樣子就好像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再走一段路,路過婦仁醫院再拐一個路口,就到了我回去的公交站臺。我想繼續跟着他——可是我不得不回去了。興許我們還會坐上同一輛公交車,可萬一要真是這樣呢——我有些慌張,最後我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小江突然停住了,在他附近的鐵栅欄內有一棵年老的金球桂,它那挺拔的樹枝向着牆外伸展,稠密的金黃的花朵聚合成一串串小花球結在小枝上,風一吹樹葉便開始搖晃,留下一地金黃色的眷戀。即便沒有風的問候,它們也不時溫柔地作出告別,無聲地擁抱大地。汽車伴随着鳴笛聲疾馳在加速車道上,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我的雙腳已經失去控制,它們踐踏着眷戀,發出“沙沙”般聲響。我的潛意識告訴我,他發現了我——正等着我走上前去。

我走近小江時,他先開口,像問候一個老朋友一樣,“你也在這裏啊。”

反倒我變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剛見你就眼熟。”我們不知覺地走動起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我在書店的時候,就看見你進了商場。我剛剛發現你就在我的後面——”

我用同樣親和的語氣回答:“後來你在樓下時遇到了那家人······”

“恩。”小江禮貌地回應。

光線把世界劃分為一明一暗,我們走在樹蔭底下。大多時候我們只是沉默,沒有說話。他常常只是擡起頭注視前方片刻後又低下頭去。路過別墅樣的醫院時,安靜突然像被捅破了的白紙——剛出生的嬰兒發出接連不斷的悲哀的哭泣聲。

小江繼續踱步在路沿,他很自然地随後一說(就像有風吹過,樹葉搖晃那麽自然):“你聽——這個聲音一出現,所有的聲音都是多餘的。”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與其這樣還不如說他明白了自己的疑惑。

“任何一座繁華的城市都有它衰落的景象,文明則是它為了洗脫邪惡罪名的借口。”

接着,他有些自責地說:“我無法讓自己融入人群,我的奇怪在所有人眼裏。”

“這又有什麽關系呢。這沒什麽的。”我認真地回答他。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向我說這些,我相信影子才能看清影子自己。

我們保持同一頻率的步伐,就像兩條平行線。只是今天——我們将會回到兩個不同的地方。

在同一個平面,兩條直線只能有一個交點。

臨近公交站臺時,小江似乎知道我會從這裏上車。

“那,就到這裏了······你需要等一會。從這裏坐XXX路,十一站的路程。”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解釋說:“晚班。你們聊天的時候,我記下的。”

我問小江:“那你呢”我的意思是問他是否與我一道。

小江向着我即将離去的相反方向:“我住在那邊,我慢慢走着回去。”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聲音是如此的虛弱,一直以來都是這麽虛弱,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我上了車,朝後車窗望去,小江的身影緩緩消失,像一輪下沉的夕陽······

我乘坐的公交車駛過好幾站,在距離萬和商城三站外的地方有三個熟悉的身影,他們正坐在路邊一家陳舊餐館的角落處,兩個大人陪在左右,一個孩子坐在一張凳子上狼吞虎咽地吃東西,他的雙腳懸在半空快樂地搖晃。

我明白在這樣一個文明的城市不會有屬于我的落腳點,我唯一的選擇就只有坐上火車逃離這個地方。至于我與小江還會不會再見,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未來會是怎樣,我的未來呢,這些也沒人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下次再見到他時,小江還是小江,也有可能,他已經不是小江了。平行線一旦相交就意味着他們永遠錯過,因為我們面對着各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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