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話
紀初霖站在門口安靜看着春和忙碌,又看向窗外,窗外的那片小菜地上,他今早不小心挖出的菜苗也被春和重新種了回去。
“這個時代應該也沒有小龍蝦吃吧?”
“相公,別胡說,随便吃龍王的蝦兵蟹将,會惹龍王生氣的!”
紀初霖微微一把白眼,卻又是笑了。笑着,捂住了眼睛,卻還是有一線水跡從手指縫中漏了出來。
春和注意到了。
她輕輕走向紀初霖,小心翼翼扯了扯紀初霖的衣角。“相公?”
紀初霖狠狠抱住她,她纖弱的身體幾乎被他揉進了身體。
“相公?”
“沒事,我只是——想要振作起來。畢竟我現在拖家帶口。總不能坐吃山空。”
春和本打算只是安靜聽着,就像之前的每一個時候。偏偏她覺得這一次的擁抱和過去有極大的不同。
之前即便在床上,紀初霖也不會像這樣緊緊抱着她,他總是睡在床邊,同她泾渭分明。春和發覺自己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瘋狂跳躍,她一時甚至懷疑自己的懷中藏了一只不聽話的兔子精。
“相……公……”
“我沒事。”紀初霖放開她,卻是笑了。“我會保護你的。”
“相公?”
紀初霖只是揉揉春和的頭。挽起袖子。“教我燒火。”
“娘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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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從夫,出嫁從夫!你現在已經嫁人了,就得聽我的!別管你媽教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告訴我該怎麽燒火。”
“相公?”
紀初霖已經坐到了柴火旁。“總不能讓一個小學生照顧我這個大學生吧。教我燒火,明兒教我怎麽種地。”
“但爹說讀書人不應該……”
“出嫁從夫!我說教我就教我!”
春和只能應了。
坐在紀初霖身邊,她怯生生仰頭看了眼紀初霖。他有一雙溫柔的眼,偏偏在溫柔中帶着一絲桀骜。鼻梁高挺,側臉很好看。他伸手刨弄着爐火,手指又細又長,一看就是沒有吃過苦的大戶人家才會有的手。
“相公,你為何被趕出了紀家?”春和不解,這樣溫柔的人,究竟犯下了何種大逆不道的錯才會被掃地出門?
紀初霖似乎想要直言相告,卻又将話語咽下肚,只說他被趕走是因為時代的局限性。其實他什麽都沒有說。“也可以說我真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這萬惡的封建社會!我真懷念那個可以全民罵□□的年代。春和,柴要這樣塞進去嗎?”
春和幫着紀初霖移了移柴火的位置。
火焰蹭地冒了起來。
看着迅速蔓延的火苗,春和覺得懷中那只兔子精鬧騰越厲害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一次回娘家,她娘問她怎麽還沒有孩子,是否同房。
春和自然說是。
每夜她都和紀初霖睡在同一張床上,自然已同房。
“你的肚子還真是不争氣。”當時,聞氏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告訴她得快點兒讓肚子鼓起來,若能生個兒子,就算将來紀初霖悔婚回了紀家,春和也母憑子貴。
若是生不了兒子,将來若是紀初霖的病好了,春和又該如何在紀家生存下去?
次日,紀初霖很早就起床幫她燒火、砍柴,還學着在地裏拔草。春和讓他看書考取功名,他說自己又不認識繁體字。“民以食為天,吃飽飯比什麽都重要。”手上的動作卻慢了下來。“但多認幾個字也很好。春和為什麽想要我考取功名?”
“因為爹說——”
“不想聽!”
春和頓了頓。“因為,如果考上了功名,相公你就可以回紀家了。相公也想娘親了吧?”
紀初霖抓着一把草,蹲在田壟邊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石像。春和蹲在他身邊,乖乖的。
“但是春和,我若是真考上了,你就得……”
“我知道。”春和聽爹娘說過無數次,若是紀初霖考取了功名,她就沒有再同他在一起的資格,連做小妾,都算是高攀。但是她想要看見他的笑容,她不願再出現那日傍晚的情景,他一個人坐在山崗上,望着夕陽,默默流淚。“我希望,相公可以笑出聲來。”
紀初霖凝視着她清澈的眼眸,伸手,摸摸她的頭。
次日,紀初霖就拿出陪着他被趕出紀家的哪幾箱已布滿了灰塵的書箱。找鄰居家略微識得幾個字的男童随便指導自己認幾個字。不僅自己看,還拖着春和一道學,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話叫做屁話。
春和只是做紀初霖要求她做的事情。為人妻,丈夫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跟着紀初霖,抓着毛筆,一筆一劃劃拉出自己現在的名字“春和”。紀初霖笑話她寫字像是鬼畫符,又嘲笑自己寫字更像是酒鬼喝醉後的大作。
春和越發喜歡和紀初霖在一起,六月初六是她的生辰。那天紀初霖陪她過生日,還特意去草市買了一個草編的蚱蜢給春和當賀生的禮物。
“我本來想買個糖人。偏偏這一次沒有賣的。湊合吧,下一次草市我給你買點好吃的。”
春和握緊蚱蜢。眼淚在眼眶中一個勁打轉,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收到生辰禮物。
看着春和的模樣,紀初霖只是輕輕摸摸她的頭,而後又開始感嘆自己才二十出頭就感受了一把當爹的感覺。“還好,我很喜歡現在這個‘女兒’。”他總是笑着。
(。-ω-)zzz
春和出嫁去遠方的五姐五妮在生下第三個兒子後一年榮歸故裏。五妮回聞家村的時候,不少人家的媳婦都分外豔羨。
“得。生了三個兒子有什麽可以羨慕的?這要在我那個年代,估計你五姐的老公連撞牆的心都有了。家裏全是建設銀行,這得把她老公的老命給建設進去吧?”紀初霖啧啧。
春和已經習慣紀初霖說她聽不懂的話。在她看來,三個兒子可是天大的福氣。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越發擔憂。
五姐回完娘家順路來來看春和。她身邊帶了一個略長春和幾歲的女孩,是她的小姑子,也不過成婚半年。
小姑子的夫家說五妮能生兒子,讓小姑子跟着五妮沾沾喜氣,将來也好為自己家生四五個大胖小子。
紀初霖對此嗤之以鼻,卻多少還是在面上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聽了片許,終究再也聽不下去,索性去地裏拔草。在春和和鄰家周大叔的幫助下,他逐漸分出了五谷和雜草的區別。對他而言,伺候莊稼可比陪小姑娘有趣很多。
春和和五妮閑談,五妮得意洋洋将聞克己送的文房四寶在桌上鋪成開來。“爹說我的三個壯小子是要考取功名的。光耀門楣。”
春和只是羨慕。
偏偏五妮看着春和平坦的小腹,一臉刻意的擔憂,滿口得意洋洋的詢問。
春和只能應着,鼻子有些發酸。她越發覺得自己無用,成親一年,竟是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偏偏五妮的小姑子還乘機開口嘲弄。“肚子這麽不争氣,還真是可憐紀家少爺連夜耕種。”說罷,兩人捂着嘴嗤笑。
春和自覺理虧,只能埋着頭,看着五妮從娘家帶回來的花樣。聞氏的手很巧,做出的繡品能極大的貼補家用。春和回家好幾次,聞氏卻從未給過她一個花樣。
“紀家財大氣粗,妹妹還需要做繡品貼補家用?”五妮嗤笑着,抓過春和手中的花樣。“別弄髒了。”
春和只能悻悻然松手,手搭在膝蓋上,坐得端正。
眼神卻止不住飛向五姐手中的花樣。聞氏繡的是茉莉花,還有兩只小蝴蝶圍繞着花輕舞。花樣其實很普通,但春和偏就喜歡得不行。因為紀初霖一日心情好時扯着她坐在院中看月亮,他還唱小曲兒給她聽,那首小曲兒就是《茉莉花》。
春和覺得,紀初霖一定很喜歡茉莉花。
“春和想再看看……”
“那可不行,這是娘給我的花樣。小妹你回娘家那麽容易,為何娘不給你花樣,爹也不給紀家公子文房四寶?”
春和接不上話,手不安地擰着衣角。
“不給花樣,那是因為我紀家有錢!不需要辛苦做工!不給文房四寶,是因為我紀家用的文房四寶泰山大人都沒有,所以不給。有意見?”紀初霖手裏抓着一把草走進了屋。瞥了眼被自己搶白一頓後無話可說的五妮,輕輕哼了一聲。飛了眼春和,又瞥了眼五妮手中的花樣。
“一貫錢,轉給我。”
五妮抱緊花樣。“那可不行。”眼珠卻一個勁打轉。
春和被吓着了。
一貫?
那可是一千文錢!“相公,我……”
“春和乖。別說話。”紀初霖聲音淡淡的,順勢加價。“三貫。”
五妮的眼睛幾乎冒出光來。
“不行。太少了。”
“五貫?”紀初霖面帶笑意。
五妮依舊搖頭。
“十貫?”紀初霖笑着,頭微微一歪。
五妮有些猶豫,想要應下。偏偏她的小姑子狠狠拽了拽她的袖子,一個勁擠眉弄眼。五妮心領神會。“不行!我要——五十貫!”
春和臉一白。
紀初霖卻搖頭。“算了,我不要了。好麽,春和?”
春和用力點頭。十貫?買一個花樣?這怎麽行?!
五妮見狀有些慌了。“那就不要五十貫了,十貫!”
紀初霖卻懶洋洋躺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根草。“我說了,不要了。春和,你要嗎?”
春和用力搖頭。
“五貫!”
“我說了,我不要了。”紀初霖笑着,拉過春和的手,輕輕摸了兩下,眼角微微一揚。“畢竟只是一個花樣。誰家沒有?”
五妮終于急了。
不過是一個花樣,誰家沒有?!誰做不出來?!她惡狠狠瞪了小姑子一眼,小姑子瑟縮着,頭也不敢擡。“三貫!”
“不要。”紀初霖用草給春和編了一個戒指,給她戴好。
“那——一貫!”
“五百文,愛賣不賣。”紀初霖唇角上揚,順手扯着春和坐在他膝蓋上。小心抱着她。“我說了,不過是一個花樣。”
五妮狠狠抿唇,終于用力點頭。
春和拿到想要的花樣,時間還早,五妮說今晚還是回娘家。
阻攔不住,看着憤怒收拾東西要準備離開的五姐,春和略有些不知所措。
但聞氏說,出嫁從夫,想到這一點,她倒也釋然。
“我厲害吧?”紀初霖開始邀功。
春和看着手中的花樣,紀初霖說得沒錯,不就是個花樣,拜托鄰家大嬸也行。但這一刻,她竟然覺得手中的花樣栩栩如生,她幾乎嗅到了茉莉花的香,而那小蝴蝶似乎要從絹布中飛了出來。“相公厲害。”
紀初霖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洋洋自得:“當然了,畢竟我媽和我姐都是殺價的高手中的高手,從大街小巷殺到淘寶京東。我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
出于禮節,春和還是送五姐和五姐的小姑子走了一段路。
一路上倒也無話,五妮和那位小姑子說起自家的相公,他們說自家相公身體結實,晚上能折騰很久。和某些被趕出門的公子不同。
春和沒有反駁,紀初霖是“瘋子”,本就和大多數人不同。
五妮的小姑子見春和默然不語,更是洋洋自得,開始拿新婚之夜打趣。她說她當夜流了不少血,床單紅了一大塊,可見她的男人着實厲害。說着,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春和瞪着大眼,茫然不解。
“圓房會流血嗎?”
小姑子當即大呼小叫。“你竟然沒有流血?”
春和小心翼翼點頭,不知為何小姑子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姐姐五妮和小姑子卻也未多說,只是快速交換了眼神,相視一笑。
到了鎮口,兩人走得很快,一路走一路竊竊私語,時而扭頭看着春和,捂着嘴一陣嬉笑。
春和不懂。
她便回家問紀初霖緣由,紀初霖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說好孩子別打聽這些事情。
“而且我要強調一句,弄得滿床是血只能說明那是個粗俗的、不為妻子考慮的蠢男人!這種事有什麽得意的?”
“那為何我沒有流血?”
紀初霖側開頭,耳根卻紅了。“因為——咳,因為我溫柔。”
春和懂了。她一把抱住紀初霖。
她知道。
“我知道,相公最溫柔了。”
紀初霖的耳朵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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