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話

鄉民一陣歡喜,個個都說李老殺伐決斷,不愧是本鎮的決策者之一。他們個個面色紅潤,交頭接耳,等着一場好戲。

好戲卻遲遲未能上場。

紀初霖半跪,從背後緊抱着春和,眼神中帶着憤怒,表情卻懶洋洋的。

“紀少爺你欲何為?”

“抱老婆。不行?”

李老微怒:“難道你不知道老夫正要動刑?”

“您又不是朝廷命官,那來的權力動刑?”

“老夫是李家鎮的主事者。素來就是由我三人處置犯事者!”

“那我那爹還曾是朝廷命官呢。”紀初霖知道很多時候紀慎的名號非常好用。

偏偏這位李老不為所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老夫光明磊落,豈會因紀少爺的身份而縱容他兒媳犯法?!”

“我艹……大爺你給自己定的人設到底是光偉正還是想要偷窺女人脫衣服的流氓啊?”

“你——胡言亂語!”

“抱歉,我原本就是瘋子。”

“紀慎他既然曾是朝廷三品官,如何容得你這樣的瘋子在家中胡言亂語!若是老夫,定然要将你這種胡言亂語的瘋子活活燒死以正視聽!來人,打!”

紀初霖知曉今日是逃不過了。等行刑的人上來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還真是昨夜那群人。

今日雙方的立場徹底颠倒,那夥人手中握着粗大的木棒一湧而來,交頭接耳,意欲開始一場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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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少爺,老夫要對女犯用刑,還望讓開。”

“我還是那句話,請問您是什麽身份?這夥人手中拿的根本不是電視劇、咳,根本不是縣衙中使用的那種……棒子。你手中沒有官印,他們手中沒有行刑用的棒子,有什麽權利動手!”

“老夫是一鄉之長!如何動不得你?”

“一鄉之長是裏正,負責治安的是耆正。別欺負我是現代人,我給裏正交了那麽多年的稅,這些事我還是懂的。”

“相公。”春和低聲喚他,她知道自己犯了錯,正因為如此,決不能害了他。“你走吧,他們真會……”

“閉嘴!小春和。”紀初霖的手卻抱得更緊了一些。

李老似乎怒了,不願再和紀初霖多言。

“動手!紀少爺請讓。”

春和用力掙紮想要推開紀初霖,偏偏紀初霖抱得更緊了些。他面露笑容,神情卻分外堅定。

“李老先生,我之前就說得很清楚:子不教父之過,所以兒子犯錯就應該揍父親。妻不教自然是夫之過,娘子犯錯自然該揍相公!要打就打!別逼逼。”

行刑人望向李老。

李老略有遲疑,開口讓左右将紀初霖推開。

紀初霖的手越發緊了,笑道。“李老不是說家中若有我這樣的瘋子定要活活燒死,怎麽,不敢了?”

“果然是個瘋子!打!”

“相公你松開啊!”

“閉嘴!打吧!”

昨夜那夥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出來了兩人,一左一右,他們朝手心吐一口唾沫擦了擦手,高高舉起手中的木棒用盡全力打了下去。

第一棒落下,紀初霖猛然抽搐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

第二棒落下,紀初霖狠狠咬在唇上,抱春和的手更緊了一些。

第三棒,行刑人手中的木棒斷成了兩截,斷掉的那一節飛向圍觀的人群引來一陣恐慌,那一瞬過去後人群又喧嘩起來,激動的情緒蔓延如野火燎原。

行刑人換了一根棒子,又朝口中啐了一口。再度高高舉起。

春和不住發抖,她知曉自己犯下了大錯。想要推開紀初霖自己承受,紀初霖卻抱得更緊。

春和整個人都在顫抖,她除了讓他放手,別的什麽都做不到。

紀初霖的聲音一如往昔:“從關系、上來看,你是老子的媳婦,哪有當老公的讓老婆挨打自己在一旁看着的?”

第二根棍子斷成了兩截。

圍觀者的喧鬧聲越發大了。

行刑人換了第二根木棒。

一棒子下去,紀初霖的後背上已有了點點血痕,像是寫意的冬日紅梅畫。

春和拼命想要掙脫出去自己受罰,偏偏他比之前還要用力,他的聲音開始輕輕顫抖,卻還是一個勁給春和講道理:“從年紀上看,你比我小,年紀大的保護年紀小的有錯?何況你未成年。需不需要我給你講講未成年人保護法?”

第三根木棒斷成了兩截。

寫意的紅梅化作了牡丹。

“相公,求你了……”

“從性別來看,男人保護女人就是天經地義。所以小春和,你給我閉嘴!嘶——”

血紅色的牡丹在紀初霖的後背綻放。

紀初霖只覺得渾身上下幾乎癱軟,偏只有手上的力量越發大了,将春和緊緊攬住,死咬着牙,額頭上滲出的汗流入眼睛,眼前一片朦胧。

他嗅到了自己身上越來越重的血腥味,他覺得自己的血正緩緩從身體流過而後劃過後背。

他甚至聽見圍觀人的喝彩聲,腦中忽然想到魯鎮上的人血饅頭。但不論是圍觀人的喝彩聲還是身上的血與消磨掉意志的痛楚,都抵不過懷中人的啜泣聲清晰。

他加重手臂力量,生怕自己暈過去就會松手。

“小春和,沒關系。”之前還能朗聲勸慰,現在他卻連出聲的氣力都沒有了。

紀初霖只能用力擡起左手,他輕輕摸了摸春和的臉頰,濕得厲害。“小春和別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紀初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微微交叉。

兩人約定的手勢。

比心。

別怕,相公在這裏。

春和哭得更厲害了。她察覺到他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那種痛覺無力隐藏,他很痛,卻始終不肯放開她一點,只是任由那夥人一棒接着一棒狠狠抽打在他的後背,忍住每一寸傷痛,還輕聲安慰她別怕。

他在這裏。

第十二根木棒斷了。

李老自覺不妙,當即喝令住手。“紀少爺,你這是何苦?老夫只是要懲罰女犯。”

紀初霖忍着疼,擡頭時面前一片朦胧,汗水不住流入他的眼睛,紮得有些疼。

他用盡全力提高聲音。

“我這可憐的娘子不過是紮了某個混蛋幾刀,放在我那個年代怎麽看都是正當防衛卻被各種流言逼得差點跳井。進了大牢差點上吊,若是在這種鬼地方被當衆扒了衣服挨一頓打——你們是怕逼不死她?”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那敢問李老,你可有真憑實據?”

“深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道不是女人的錯!”

紀初霖微微松開報住春和的手抹去汗水,睨了一眼聞大牛。傷口幾欲撕裂整個身體,他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疼得拼命朝右側歪斜,卻還是緊緊抱着不斷啜泣的春和,正色說起從鹿歸林那裏聽來的關于聞大牛的故事。

鹿歸林說聞大牛成日不務正業,吃喝賭,敗光家産。他曾有個妹妹忽然失蹤。聞大牛說自己把妹妹嫁了人,後來一個村民無意路過臨縣才發現他把妹妹賣去做了妓.女,這件事活活氣死了他的爹。聞大牛買了家中的地,他的娘無以為生,只能依靠村民照顧。

因五年前大旱,聞家村人自顧不暇,不知何時他的老娘活活餓死。

“我娘子家世清白,爹還是個秀才。李老竟然相信這種害死全集的混蛋的人的話?”

李老微怔,只道是不能偏聽偏信,不能因聞大牛的過去就說他的是個惡人。清白人家的女兒如何會同男子深夜出現在同一間小院?

“有理,李老還真是言之有理,我真是佩服啊!杠精都沒你厲害啊!李老說不能偏聽偏信,卻因為聞大牛是男人就相信他。這難道不是偏聽偏信?”

“胡言亂語!用、用刑!”

紀初霖一把抱緊春和,春和用力掙紮無果,只能緊緊抓着紀初霖的手。

行刑人相互遞了個顏色,得意洋洋高舉手中的木棒。

第一棒,紀初霖忍無可忍終于哽咽了一聲。

第二棒,他将春和抱得更緊了一些。

第三棒,他覺得自己後背的血已同衣服緊緊貼合在了一起。

第四棒高高舉起。

“住手!”包拯洪亮的聲音終于響起。

紀初霖終于放松了。“我艹!為什麽救人的總要等着人被打個半死了才出現?”

春和尋得機會從紀初霖的手臂中抽身,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後背,全是血,攬着他的脖子就嚎哭起來。頭擱在春和的肩上,紀初霖自己摸了摸,松了口氣,“春和別怕,好像沒傷着骨頭,這年代只要不傷着骨頭就行。”

身着官服,包拯大踏步進屋,他的官服幹淨整潔,鞋上卻厚厚一層黃泥。招呼左右請走圍觀的人,包拯對怒喝:“本官在此,哪裏輪到你審案!誰才是朝廷命官?!”

李老分外慌亂,只道今日大雨,他心想包拯怎麽都不會為了此等小案子來這種地方。畢竟過往就沒有朝廷命官會在這種天氣趕來斷這種小案子的事發生。一直以來都是他三人處理。

“即便如此,無憑無據怎能胡亂用刑?!你就不怕屈打成招?!”

“大、大人,小人……”

渾身濕泥的裏正拄着拐棍,忙不疊上前怒喝道:“你瘋啦!這是紀老的兒子!”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李老偏是聲如洪鐘。

包拯無奈搖頭:“你倒像個正派人士。但正派人士不會做扒女子衣物打板子的事!”

李老只說世人都這般做。

“世人就不不會錯?來人,請大夫!”

偏李家鎮也只有一兩個鄉野大夫,包拯見他們難當此任便讓略通醫理的仵作幫幫忙。

紀初霖的衣服已經和他後背的血緊緊貼合在一起,仵作本打算用井水将血融開,紀初霖卻說用生水容易感染,這種時候還是用酒好一些。

酒碰觸在傷口上,攜帶着鋒刃的利器入侵,似乎要割掉他的每一寸知覺。血染紅了一塊又一塊白布,紀初霖不住抽氣,春和站在一旁抱着裝滿酒的瓦盆,拼命忍下啜泣聲。

包紮結束後,仵作代為傳達包拯的話。包拯說春和傷人的案子暫緩,聞大牛被暫且收押,待紀初霖傷好一些再從長計議。

“紀少爺你有所不知,包大人聽衙役說了此事後昨夜雨略小了一些就帶着人來了。裏正和耆正走一路摔一路,幾乎算是被衙役背來的。”

“包大人這麽急?”

“包大人遇案必親自審理,小人跟着大人四處走,早已習慣。”

仵作走後,紀初霖見春和哭得越發厲害便好言安慰,笑言自己無事。卻又嘟嚕說他恨這個沒有嗎啡和麻醉的年代:“電視劇裏不是有各種吹一下就能把女人弄暈的迷】奸藥嗎?電視劇果然是騙人的……”

春和拉起紀初霖的手,她想要抓緊他,卻又害怕抓痛他,只敢輕輕捏着他的手掌。淺聲啜泣。

“沒事,春和,不同,嘶——你相公我是男人,大男人,這點——嘶——小傷怎麽會覺得疼?”紀初霖的後背血色點點,春和緊抿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相公,若是覺得疼,就罵出來好了,娘說不高興的時候罵出聲就好了。不用擔心春和哭,反正……”

“我那丈母娘說的也對。小春和想哭就哭吧,想哭的時候哭出來,哭夠了心裏就舒坦了。艹——痛死老子了,老子長這麽大,我那邊的親爸親媽和這裏的親爹親娘都沒這樣打過我!”

春和哇一聲哭得更厲害,她輕輕抓着紀初霖,手不住發抖,她不敢想,若是今天包拯沒有及時趕來該怎麽辦。“相公,我們去告那個李老……”

紀初霖伸手摸摸她的頭。

“告什麽?包拯還能殺了他不成?在這個年代縣令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協調鄉下的事,終究還得靠耆正、裏正、李老這些人物。包拯也有他的難處。

“我還真不氣那個老頭,尤其看見那個老頭聽說我是紀慎的兒子後反而越發揍我後我就更不氣了。那個老頭雖說傻乎乎的還一根筋,除了聽見案子裏有女人就想到扒衣服外,也不算壞,年紀還一大把,我若是揍他一頓不定就打死人了。屆時我還得償命,不劃算。”

“相公真是善人。”

善人?紀初霖冷笑,他只是說不報官,不動手打回去,可沒說善罷甘休。

況且冤有頭,債有主。“你相公我身體鍛煉得不錯,經打。我數得很清楚,一共23棒。不多,不多。”

春和哭得更厲害。

“小春和,別哭了。今天的事到讓我明白了很多。”

紀初霖趴着不動,只是輕輕撫摸春和的頭。

“小春和也要明白,将來去汴梁我們還會遇見各種各樣的麻煩事,很多人也會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傷害你,比現在的可怕一百倍,一萬倍。所以有點時候你得狠一些才行,對方胡說八道你就得一巴掌扇過去!”

春和乖乖點頭。“可是爹說,女兒家不能抛頭露面,更不能違逆男人。”

“讓你爹的話一邊兒去!這種時候你要聽你娘的,有時候人得争,但卻不只是為了相公和孩子要去争,為了你自己,也得争。就像那該死的強】奸犯怎麽會盯上好女孩,你被盯上了說明你是個賤.人的理論,你不聲不響,他們就覺得錯的一定是你。”

——

不能因為所有人都認為你錯了就閉聲認錯。

只要說了,或許就有人願意相信你。

春和聽着,認真點頭。

紀初霖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這一次春和真的懂了。

“小春和懂了就好。我這次也明白了嘴炮在很多時候其實是沒用的。而不管我嘴炮再厲害,也沒有我爹的頭銜好用。三品大員……真是個好頭銜。

“我啊,來到這個年代後根本沒有建功立業的想法。四書五經都記不住,秀才都考不上還建個毛線的功!三品大員什麽的,想想就行了。我只是時常想如果真的只有八年,我就多給媳婦賺點兒錢,萬一真沒有我了,我媳婦就算找不到下家也至少不愁吃穿。”

“相公你胡說什麽啊!”

“你的為夫我是瘋子,小春和勿怪。”紀初霖安撫好春和,緊緊抓着被角,越發用力,似乎想要在被角掏出幾個窟窿來。

“但那個混蛋,那個弄出這一場混賬事的真正的幕後主使——23棒。呵……”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好人……真的……┭┮﹏┭┮所以,男主算是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一個小目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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