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話

十財抓聞氏的衣角越發抓得緊了。平日在聞克己面前噤若寒蟬的聞氏忽然暴怒,母雞護雞仔般将十財攬在臂膀下。

“奴家的孩兒才不會做此等事!這種事定然是春和做的!”

春和一驚,但這種事她過去卻也不是從未發生過,故只是聽着。

聞克己輕拿起茶盞。“君子,修身養性。以天地為正氣。行得端,坐得正。十財,可有此事?”

“沒有!當家的!”聞氏搶過話。

“碧蘭?”

“奴、奴家不知。”

“十財。說!”

“當家的!十財可是要考取功名的!”聞氏大喝。

聞克己唇角微微一撇。撚須,“此事老夫不知。”

春和看向聞克己,卻見聞克己微微給自己使了個眼色,自知這事定是歸自己處理了,若是處理不好,最終被交出去的還是自己。這便輕言細語對李老道:“之前在李家鎮包大人總說證據,沒有證據絕不能定罪,更不能言行拷問,您現在拿不出确切的證據。如何能定罪?”

“話既如此,那另弟的眼睛該如何解釋?那可得一整夜不睡才能弄成這樣吧?”那四人中的一個咧開嘴角。

春和看着十財眼下兩道黑重的印跡,輕描淡寫。“弟弟讀書太過于用功。”

“那聞先生給令弟新讨的小媳婦呢?眼下也是兩道黑印子。裙角也是髒的,鞋底滿是泥?嗓子也是啞的,難道不是昨夜打罵他幾人的時候罵得太厲害?”

“妹妹早起做事弄髒了裙角。”

“可今日無雨,如何會髒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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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河邊而已。李老不過是想說我妹妹弄髒裙角是因為來去李家鎮?可李家鎮最近也沒有下雨啊。”

“幾日不見,紀夫人倒是伶牙俐齒了不少。”李老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又輕輕擱下。

“相公說,有些事不說別人就會認為那一定是你做的。”春和如此回應卻又覺得自己才是站不住腳的那一個。畢竟事情的确是十財做的,偏偏十財卻是為了她和紀初霖。

“老夫請問一件事。既然你們家的小丫頭片子是去河邊洗衣服——那麽衣服呢?今日陽光不大,衣物應該不會幹得那樣快吧?”

春和這才留意到。

腦中嗡一聲,微亂了步調,卻還是輕描淡寫道:“碧蘭起得早。”

李老冷哼:“之前不是說睡得晚?”

春和徹底沒了主意。

“得了吧,一男一女,半夜三更,還能幹什麽?幹喜歡的事情不是?”紀初霖的聲音,他拄着拐棍,在之前被聞克己趕出私塾罰站的那個孩子的攙扶下拿着魚竿、提着魚簍慢慢悠悠走了回來。

見是紀初霖,李老頗有些慌亂不安,卻還是強作鎮定,端起茶盞狠狠喝了一口。

紀初霖将魚簍丢給碧蘭,自己大大咧咧趴在他專屬的床榻上,只說身體有恙,也不行禮。手指着十財和碧蘭,“您看他們倆這眼圈,昨夜也不知道來來去去多少回了。”

李老冷笑:“那嗓子如何說?”

紀初霖眼睛一瞥:“在床上叫壞了呗。”

“男人叫?”

“男人怎麽就不能叫了?男尊女卑,作為男人自然得方方面面都賽過女人才行,自然叫都得叫得比女人聲音大。”

“胡說八道!明明就是……”

紀初霖選了個趴起來最舒服的姿态。“倒是李老覺得哪種叫法更能叫壞嗓子?”

李老無言。

聞克己卻氣得拿起杯子就砸向紀初霖。“有辱斯文!”

“我只是說破實情罷了。”紀初霖反倒笑吟吟指着十財。“岳母不是一直想要抱孫子嗎?這孫子又不是說抱就能抱上的。”

聞克己抓過面前的酒壺就砸向十財:“混蛋!為父還道你真半夜三更胡亂揍人,可你竟然——晚上不讀書,卻做這種事!有辱斯文!”

十財只老老實實埋着頭,動也不敢動。

碧蘭吓得當即跪在地上,說全是她的錯和十財沒有關系。

“自然是你的錯,難道還是我兒的錯!你竟敢如此勾引我兒!”

“我的岳父泰山,難道這小媳婦不是你買回來用的?從這點看,十財還挺懂你心思的。畢竟,我和春和的孩子是‘外’孫,十財的才是親孫子。”

聞氏頓有所悟,摸着十財的頭說孩兒做得真好。

氣得一個勁打顫的聞克己終于拂袖去了私塾,沒忘記扯着帶紀初霖去釣魚的男孩的耳朵将他也扯回了私塾。

片許後,私塾想起了朗朗讀書聲。

紀初霖聳聳肩。“李老,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孩子初次接觸有些事情控制不住很正常,您呢?非要逼着說所謂的實話?合适嗎?”

他指了指十財:“看見沒,典型的有了娘子忘了娘。”

又沖着春和勾了勾手指,春和在床邊坐下,紀初霖便整個人趴在春和腿上。

“當然,我也是。我也有娘子。怎麽,你們這群沒娘子的?半夜不回家卻跑去結伴兒喝酒,喝酒了還被人打了,幸好打人的不是我妻弟,不然将李家鎮的安全交給你們,危險喲。”

李老再也無話可說。

偏偏那日帶人潛入牢房的男人還不罷休。笑問兩人鞋上的泥和裙角的泥是怎麽回事。

紀初霖手一揮:“看這鄉村的大好的風景,沒有任何拍小視頻的,打野戰不行嗎?還是說你不行啊?野外都沒有玩過?”

“自、自然行過此事。”

紀初霖沖着李老微微一笑:“李老,解決了。麻煩你們去別的地方找別的犯人去。”

李老看看紀初霖,又看看春和,最終目光落在十財的身上。喝了一口茶說再查一查,便帶着那群人離開。

待他們走出半裏地後,十財一蹦幾丈高:“姐夫真厲害,那麽短的時間就知道該如何做!”

紀初霖:“廢話,你姐夫我早有準備!早上我就覺得不對勁,我猜你昨天肯定幹了啥不能說的大事!不然怎麽反應那麽快。”

“可我分明掩飾得很好?”

“好?我的十財大哥,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那黑眼圈!熊貓都沒你眼圈黑啊!”

“熊貓是何物?”

“小動物的一種!這個不重要,你看,碧蘭的眼圈也是黑的。從這裏到李家鎮來去也七八個小時,四個時辰左右。你年紀還小,跑得快,行動迅速、完全來得及揍了人再跑。李家鎮我去過,晚上會關閉城門,但那裏有幾個狗洞,以小孩子的身形還是鑽得過去。

“最最重要的,我親愛的十財大哥,你還真是大哥啊!誰揍人會邊打邊罵啊!你的聲音全被人聽見了!聽姐夫的,下次打人的時候別吭聲,這樣他們找不到。”

“李老也不傻,自然知道我在糊弄。但因為之前的事情他在我手中落下了把柄,除非有堅如磐石的證據,否則他怎麽都不敢太過于苛責我。只是啊——”

紀初霖拍拍十財的頭。

“我們的村中之花,我們家的指望,我們的十財大哥,你姐夫我之前不找李老算賬是因為想要把這個把柄留到重要的時候再用,您鬧出這樣一出,你姐夫我的精打細算啊……”

“十財知錯了。”

“我那個年代小學生就挺無敵的,結果你兩個小學生更厲害啊?!兩個小學生居然跑了幾裏路去把成人打了!小子你自己傻乎乎跑去打架就算了,帶上碧蘭幹嗎?”

十財漲紅了臉:“她自己跟來的!”

紀初霖眼角都帶着笑意:“喔,她自己跟去的。怎麽平日不見你對你姐姐那麽好?”

“爹說,那是女德。”

“喔。那裏為何要打這一場架替我和你姐姐?”

“你是我姐夫,她是我姐姐!”

紀初霖:“你們真不愧是父子啊……”

十財認真點了頭。

紀初霖卻又一把抓住十財的領子将他提至自己面前。拍拍他的頭,表情分外凝重。

“小朋友,這種事少做,但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擔的勇氣。不要總是又逞英雄又躲在你娘身後。我這一次幫你是因為你是為了我跑去打人的,外加你還是小朋友。小朋友做錯事可以原諒。”

看着十財的眼睛,紀初霖語重心長。

“但你不可能永遠當小朋友,你遲早得學着擔當。”

十財仰頭看着紀初霖,分外認真地點了點頭。

晚餐是魚湯,紀初霖今天折騰了好一兩個時辰才釣了七八條小貓魚。聞克己因十財的事情氣得吃不下飯,在私塾看書。

紀初霖說聞克己是雙标的典型代表。平日各種修身養性,總是一副學高身正的模樣,偏一遇見十財的事情就變了模樣,聽不得一點閨中之事,更是聽不得“科舉”二字。

“但不管如何,他還是春和的爹爹。”

紀初霖面有歉意:“我知道,小春和。是我出言不遜了。”

春和依舊給聞克己端茶送飯,聽過紀初霖的話後她更擔心聞克己。聞克己端坐私塾,他坐在一盞油燈前,面上是翻得基本幾乎散架的書冊。

“帶上那個瘋子,走得越早越好!”

“相公說傷好了就走。”

“很好。”

聞克己卻又收斂了脾性,長聲嘆道:“你和他是要去汴梁啊……汴梁……”

說起汴梁,聞克己的眼中也漸漸帶上了光。

他十八歲那年當上了秀才,而後為了考功名的時候也會去汴梁,二十一年,去過七次。

“為父這一生還能考幾次呢!”

聞克己望着那盞燈,伸手似乎想要觸碰那如豆的火,想要用那豆一般的火點燃自己眼中就要熄滅的光。

“出嫁從夫,凡事都聽相公的。”

“是。”

“坐好。有些事為父需要和你說清楚。”

聞克己拿出一本《女誡》。

“過去未教過我女兒讀書,似乎我那個無聊的女婿教過你一些。也好,今日為父就給你講講《女誡》,這是漢班昭為婦人的謹言慎行而作。分為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七章。為父今日便從頭給你好好講講。”

紀初霖等到後半夜春和才回屋,一問方才得知春和在聞克己那裏學了一晚上《女誡》。

“所以春和懂了什麽?”

“爹說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身為女子在家要恭順,要知曉自己地位低下。男子可再娶,女子不能侍二夫。做娘子的若能得到的相公鐘愛,那是因為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他們愛,所以才值得相公來愛,所以為了相公的愛,就得先愛公婆、小叔子、小姑子。還有……”

“住嘴……小春和……我平常是這樣給你講的嗎?《女誡》真是這樣的?還是你爹生生講成這樣的?”

紀初霖趴在床上長嘆。

“這還真是辛苦改造整三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春和見紀初霖聽得煩躁,便趴在身邊。“相公聽煩了。”

“我平日是這般教你的?”

“春和自然記得相公講的。但春和也得聽爹的話。”

紀初霖暗笑:“若真遇見麻煩你又會如何?”

“就像相公過去同我說的,随機應變啊。”

紀初霖:“如何随機應變?”

“嗯……在家從父,出門從夫?”

“你的為夫我怎麽覺得小春和越來越油滑了?”

春和:“你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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