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話
春和同紀初霖到汴京的時候,正是那一年的的初冬,春和裹緊臨走前趙姨娘給的紅色棉衣,抱着紀初霖給買的暖手爐,坐在一家客棧的二樓看樓下人來人往。
還在聞家村的時候她就時常聽來往的貨郎說汴京是個分外繁華的地方,街上到處都是店鋪,世間見得到的貨品那裏都有,绫羅綢緞上修滿了最繁雜的花樣,街上的女子美若天仙,公子們招搖而耀眼。
汴京分為宮城、內城和外城,官家在宮城,豪門商賈大都在內城居住。汴河、五丈河、蔡河、金水河,汴梁城遍布水網,處處橋梁。金明池和汴河滋養了片片良田。城內有極好的排水系統分流多餘的積水防止水患也可以便宜居民排出生活的污水。
街道分為東西、南北兩向,僅大街都有三十餘條,小巷更是不計其數。處處都是商家。紀初霖說汴京有八景,等安定下來就帶春和去玩耍。
春和卻分外擔心。
只因汴京人口衆多。
春和總覺得走到哪裏都是人,天長縣最熱鬧的時候都不沒有汴京平日人多。每次紀初霖帶她出門春和都死死抓着紀初霖的手,生怕略一松手就會被卷入人流再也找不到他。
在客棧住了六日後,紀初霖終于在朱雀門一帶租下了一間小院。小院的主人是一個名叫劉五娘的寡母,她帶着兩個女兒做繡工為生,賺了不少錢還購置了不少房屋,足夠母女生活不說,還空出一套兩居室帶有夥房的小院出租。
紀初霖說他也不是找不到可以出租的單門獨戶,只是初來汴京,人生地不熟,他又時常要出門,春和一個人在家他也多有顧慮。
“劉五娘的兩個女兒一個叫小玉一個叫小蓮。你和她們住在一起多少能學着如何在汴京生存。我爸常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三個女人能聊完五湖四海。你多和她們聊聊也不會覺得無聊。何況這位劉五娘是一個很早就參透了發家致富真谛的女人!”
春和:“努力工作?”
“不——早點兒買房!”
“那相公為何不買?”
紀初霖吼得撕心裂肺:“因為錢不夠啊,小春和,我從紀家帶了六百貫錢出來,這個數目不管在聞家村還是李家鎮還是天長縣都可以過非常好的日子,怎麽都是個小康之家。
“但這裏是汴京,城外的房子随便一幢就200貫,城外!賣房的莊宅牙人【相當于現在的房地産中介】說朝中官員的房子略微氣派點兒的怎麽都得五萬貫錢,更有幾十萬、上百萬貫的房子。我們現在住的這套小院子每月租金都四貫!
“帶六百貫錢想要在汴京買個院子?這簡直就像帶個在四五線城市能買精裝房的一百萬就有膽子去帝都魔都買別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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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說這麽多,意思就是說我們很窮,非常窮?”
紀初霖扶額,默默點頭。
春和想想,笑了。握住紀初霖的手,“不怕,春和是聞家村長大的不怕吃苦,相公照顧好自己就行。春和明日就去街上找點活做。相公在家休息就行了。”
“為什麽你去幹活,我休息?”
“爹說,幹活是女人的事情。”
紀初霖吐了吐舌頭,卻又懶得争辯。笑言他問過莊宅牙人,朝中大員一月收入就是400多貫,加上各種明面上的錢,有的一月能入600 貫錢,還不算暗地裏的收入。
“難怪我爹回天長縣就能當第一大土財主啊!小春和,我們現在住在汴京的外城,而我們的目标是開封府!”
“為何一定是開封府?”
“這個嘛,天機不可洩露……”
新租的小院略有些髒亂,紀初霖陪着春和收拾好了屋子,又擦洗幹淨房中的家私,又新添置了一些。他平日都在外面晃蕩,說是要查看汴京的風土人情為未來鋪路。
春和卻從未見他仔細做過什麽。
只是忽有一日紀初霖帶了好幾個瓦盆回來,成日朝瓦盆的抛錢,一邊抛一邊拿着木棍蹲在地上寫寫畫畫一些看不懂的鬼畫符,春和問過,他說那叫計算。又說自己在計算如何投擲銅錢才能保證最大的勝率。
春和也不管他,只要紀初霖喜歡就行。
一日晚,春和給紀初霖燒了洗澡的熱水,本欲讓他好好梳洗一番,卻被紀初霖一把塞進浴桶。
紀初霖坐在一旁同春和說他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
他說汴京還真是個有趣的地方,街上處處是商鋪,深夜了夜市都不曾歇下,直到三更時分街道才慢慢寂靜下去。可到了五更,早市又喧鬧了起來。河邊的畫舫上夜夜笙歌,琵琶管弦,莺歌燕舞,歌舞不休,處處酒香、菜香,脂粉香。
“這種感覺總讓我想到當年讀大學的時候和同寝室的那幾個臭傻逼一道在校外網吧打游戲的時光。很多時候都會打個通宵,累了就出去吃個烤串喝點兒小酒,每次我都會喝醉。我很懷念這種感覺。”
春和用手捧了一些水灑在紀初霖面上,笑個不停。“這麽多年我還是頭一次看見相公這麽開心。”
紀初霖仰面輕笑。他又說根據他這些時日的觀察,汴京的不少居民生了兒子唉聲嘆氣,生了女兒歡欣雀躍。紀初霖曾問他們緣由,他們說宋重文輕武,許多男孩自小受到相當好的教育,但中舉的只有那麽幾個,到不如培養個一流的女技。
紀初霖一開始還以為這個女技是“妓.女”的意思,後來才發現這原來是指技藝高超的女人。
在汴京生活一些女子,她們從事雜劇、散樂,講史書、踢弄人等活動,有的做廚娘,有的寫書作畫做繡工。只要有一技之長即便是女子也能在汴京找到立足之地。她們中一些才能格外出衆的女子甚至能得到大戶人家聘用,有的每年甚至能收入百千貫錢。
她們統稱為“女技”。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不相信汴京和聞家村是同一個時代。但也難怪,就連我生活的那個時代北上廣的人和三十八線小縣城的人的思想也截然不同。難怪小梅對我說汴京是個很好的地方。正因為如此我反而不知道該選什麽生意,開店吧,沒有一技之長,開大店吧,沒錢。所以我們兩個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積累資本。”
春和聽不太懂。她也不太在意紀初霖想要做什麽。洗浴完畢換紀初霖,春和幫紀初霖按摩頭部,紀初霖說這樣能舒緩身體。
“也不知紫桂姐姐現在去了那裏?”
紫桂是在杭州同他二人分別的,她已恢複了自由身,紀初霖也無意阻攔她。
“六少爺的大恩大德桂兒沒齒難忘,只是可惜桂兒始終不能替六少爺做一些……會讓兩人都快樂的事情。”
“謝謝大姐,大姐你好,大姐再見。”
紀初霖帶着春和就此別過。走了很遠春和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紫桂抱着琵琶跪在杭州城門口,看見春和看了回來,磕了個頭。
“臨別那天紫桂姐姐對春和說相公你是唯一一個完成了給她的約定的男人。”春和手微微用力。每每回想起那一幕,春和就分外自豪。紀初霖的一個小小的舉措救了一個女人。
紀初霖卻只是笑,說一個女人獨自生活将來會怎麽樣誰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舉動算不算救了紫桂。但他很佩服紫桂,那個女人在任何地方都能生活。
“聽說明天大相國寺有廟會,小春和我們去吧!大相國寺,那可是個只要出現包拯就一定會出現的地方!貍貓換太子的起點啊!!”
“相公不能随便說話啊!官家的名號不能随便亂說的!”
“好的,娘子……你的為夫我一定注意……”
紀初霖用手捧起一些水,像之前春和逗弄紀初霖那樣輕輕灑在春和的臉上。
春和抹去水了一個勁笑。
紀初霖仰頭看着她。“春和,給我添點兒水。”
次日紀初霖讓春和換上新衣同他一道去大相國寺看熱鬧。春和看見紀初霖衣角破了個口子,想到紀初霖總是給她買各種漂亮衣服卻很少為自己添置頗有些不安,紀初霖卻說女人就要多買衣服,男人的衣服不用太多。
“我家就是這樣啊。我爸常年就那幾身,卻每次出門都給我媽買新的。”
但既然春和這樣說了,紀初霖索性換了一身,臨走前趙姨娘給他準備了不少東西。“換身衣服也好,萬一能找到什麽商機呢。”
大相國寺距離開封府不遠,中間隔着禦街。禦街直通宮城。
“當年看包青天的時候我就總想,怎麽老包總能随叫随到,不管入皇帝那裏還是大相國寺。原來如此,多近啊!當年我跟着我媽旅游的時候來過一次,導游說這是當年的皇家寺院。當年也像現在這樣,到處都是賣東西的,但感覺截然不同。一個是實地考察,一個是旅游景點。”
春和沒怎麽聽紀初霖說話,她只是死死抓着他的手。大相國寺人太多了,她非常害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人流沖散,然後找不到紀初霖。
紀初霖帶着春和進相國寺燒香,又帶她在附近的街市上轉悠,問她要不要買簪花。
“春和什麽都不要,我們要攢錢買房子!”
“為何?”
“因為昨天相公說要早點買房啊!”
“你真是太貼心了……”
紀初霖的目光忽然被一群人吸引開,他面色驚訝,終于忍不住大吼:“我艹!!我那個大艹!”
春和知道,紀初霖若是說這種話,那一定是見到了讓他分外震驚的東西。
這一次又是看見了什麽?
紀初霖的手顫顫巍巍指向不遠處,春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個身量極高的男人。但各自不重要,重要的是——
“相公!他居然是紅色的頭發!!眼睛——還是藍色的!!妖、妖怪啊!!!”
紀初霖一把捂住春和的嘴,緊緊抱住她一個勁安慰。“那叫外國人,外國人,是人類的一種,屬于白種人範疇,不是妖怪,冷靜,春和冷靜。有點時候我們稱呼他們為外藩。但那真是人!”
春和約略冷靜下來。
“相公為何慘叫?”
“你的為夫我只是想要感嘆這個年代居然有外國人。電視劇啊,小說啊歷史書啊電影裏啊,我看過的和宋朝相關的一切資料裏都沒有外國人出現。說實話我也真被吓着了。”
說着,紀初霖的臉上卻流露出分外激動的神情。他說他終于懂了自己能做什麽工作。
“畢竟我是正兒八經學過英語的男人,總能撞見一兩個說英語的老外吧。唯一的問題是,我不知道古英語和現代英語有多大的差異。不過再有差異,終究是英語。也算是多了一條路吧。”
春和聽着紀初霖嘀咕,她覺得他很開心,這種快樂和在天長縣的快樂完全不同。
紀初霖讓春和站在大相國寺左側的石獅子邊上等他。他去同那個外國人聊聊。春和本想跟着去,紀初霖卻說他也是頭一次和外國人面對面,萬一說錯了就會惹出麻煩。
“春和是女孩子,真遇見危險我帶着你不好逃走。”
春和只能乖乖站在石獅子旁看着紀初霖的身影越來越遠。之前不是沒有過離別,只是之前的離別從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她驚懼不安。她竟然開始擔心會不會這一次他離開就不再會回來。
她卻又追不上,只能看着他越走越遠。
他擔心她。
害怕她受傷跑不快。
或者這不過是因為她是他的累贅?
春和看着紀初霖走到那個紅發外國人身邊,嬉笑着,嘴唇動得很快,很容易就同那個人搭上了話。
春和記得小梅說汴京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認高官貴胄,也認貨真價實的本事。
她輕輕靠在石獅子上,遠遠看着紀初霖的背影。眼中竟浮上了淡淡的霧霭。
她害怕追不上他。
“哎呀,小娘子獨身一人在這裏,究竟在思慮何事?”
那是一位錦衣公子,帶着束發金冠,目光深邃,鼻梁高挺,說話時眼中、唇角都帶着笑意。手中搖着一把折扇,身邊跟着七八個手下。聽見錦衣公子的話他們立刻會意,即刻将春和圍了起來。
“仔細看,小娘子長得還挺俊俏。”
春和慌忙四顧想要找紀初霖,但紀初霖已經沒在那裏了。那個紅頭發的外國人也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補充:宋代的女子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生活。真,琴棋歌舞,說學逗唱,烹饪書畫,只要有一技之長就能立世。一個優秀的女技價格很高,所以宋朝、尤其是汴梁有不少人家比起生兒子更願意生女兒培養女技。
但是這種情況也只出現在宋代的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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