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話

三日一晃而過。紀初霖終于摸到了軍士的巡邏規律,伺機順利混進李悅居住的谷玉軒的站崗隊伍中。

李悅坐在臨窗的位置彈琴,她身為青色的騎裝,頭發高高豎起,紮成一個刷把,妝容打扮和踏青那一日相似。十指纖纖,美人如玉,彈奏出的琴音卻仿若将古琴丢在老牛的蹄下猛踩,更讓紀初霖有種在網吧競技時聽周圍人吵吵嚷嚷的親切感。

整個中午,紀初霖目睹李悅砸桌子、摔凳子,丢杯子;打丫頭、罵下人,還掐少爺們的偏房的耳朵。他心想自己對“大家閨秀”的理解或許欠缺了幾分深度,卻又覺得有錢有勢真好。

若是電視劇,這位小姐就是妥妥的惡毒女配的标配啊!

紀初霖卻也留意到,李悅這麽大的脾氣,誰靠近誰遭殃,卻對小蘭分外和顏悅色,而她手中的琴看來也比較普通,琴似乎還被摔過,琴身上裂開了一道長縫。

人來,人又往。

谷玉軒終于只剩下李悅和小蘭。

紀初霖大踏步走進,見一個兵士竟然如此大膽,李悅大怒。

紀初霖掀起頭盔露出臉,見是他,李悅面色不悅,小蘭略有驚訝,卻又如釋重負。大聲說軍爺既然是奉太尉指令而來,請進屋喝一杯茶。

“男子可進女子的閨房?”

李悅朗聲道:“本小姐不講究那些繁文缛節,房中不過有一些兵器,你身為軍士,想必不會害怕。”

“那是自然。小姐先請。”

随李悅進屋後紀初霖方覺得李悅不僅同這個年代被關在家中的那些女子截然不同,就算在一千年後也很少有這種四壁挂着兵器,牆角立着铠甲,書架上擺放着兵書,整間房間充斥着肅殺之氣的女子房間。

這讓紀初霖想到常出現在後世電視劇中的楊門女将。李家有不少人從軍,李悅自然會對行伍有極大的興趣。

見紀初霖全然不驚、甚至流露出一絲贊賞,李悅難得面露笑意。“難道紀少爺不覺女子這般布置房間不合規矩?”

“人活一輩子那麽辛苦,何必太在意旁人的目光。只要不傷害旁人,自己怎麽過舒服就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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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本小姐做的所有事都是對的。”

“我說的是——在不傷害他人的情況下做自我。”紀初霖的眼神變得冰冷。“但似乎李小姐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本小姐就是做了又如何?你去開封府告我啊!”

“我還未說是何事。”

“本小姐做的所有事都是正當的。”

“冬兒呢?”

“本小姐做任何事都是正當的!”

李悅說話的聲調本就比一般低眉順目的女子略高,說最後這句話時更是将語調提高了很多,和一開始的自得意滿不同,她對紀初霖怒目而視,同一個表情保持了很久。

紀初霖記得自己還能拿着手機在網絡上浪的時候曾看過一個論點,人驚訝的表情只是一瞬間,如若那個表情保持太長就極有可能是僞裝。但網絡上似乎沒有人生氣的時候長時間一個表情究竟是僞裝還是恐吓的分析。

紀初霖只是覺得李悅這番暴怒不像在肯定,也不像在做否定,倒像是底氣不足的虛張聲勢。

他知道問不出任何事了。“既然如此,我們聊聊你咋個就看上了我的問題?”

“身為三品官的公子,說話這般市井氣息?”

“對,我就是市井氣息。小姐,毀個婚行不?”

“公子中能有市井氣息的也唯有你,紀少爺越是這版,本小姐越發喜歡紀少爺。紀少爺這神情卻是何意?”

“我在想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開口閉口不是‘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是‘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的德行到底是通病還是朝代特色?”

“滿口令人不解之語。”

紀初霖越發覺得媳婦還是自己的好。

同這些大戶人家小姐相處起來的确讓人頭疼,也不知道古代的那些驸馬是怎麽忍受這些嬌娘娘的。

“那就說點小姐能聽懂的。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李大小姐你家有錢、有權,有地位。有錢有權的通常會找有權有錢的。我就沒想明白你怎麽就看上我了,來,說說看,那一日我有啥震懾到你的地方?難道是我拒絕李琛大人的骨氣?”

李悅冷笑:“沒錯。”

“或者我的絕世芳容打動了你?”

李悅面無表情:“沒錯。”

胡說八道。

完全的胡說八道。

李悅卻露出笑意,只是笑得有些冷漠。“本小姐不是看中了你,本小姐只是在那一大堆的王孫公子中覺得你更有意思。”

“依照我的性格肯定是要同大小姐你鬥鬥嘴什麽的。但我還是真害怕又不小心讓你覺得我這桀骜不馴的模樣太有吸引力。雖說我個人極其見不得這囚禁版女主劇本。”

“哼。”

紀初霖輕輕吸了一口氣,攤牌。

“我想了好幾日。

“綁架我應該只是小姐你的主意,李琛大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畢竟我是三品官的兒子,父親雖說未做官但在汴京有幾個好友,其中一個還是吏部的。

“當官的人最看重官場上的朋友,尤其是大官。你若是真看上我了,李琛會去我家和我老爹說清楚。但只要李琛去了我家,我老爹就一定不會應允這婚事,因為我那個老爹太過于正直又太好面子。”

“又如何?”

“你說要和我結婚、成親,可朝中的大臣卻不知此事。二品官的侄女出嫁難道不應該分外熱鬧?難道不應該向官家讨要個祝福?什麽都沒有就結親。土匪搶親都比我們顯得光明正大。”

“本小姐就不能見色起意?”

“既然是見色起意,到了手就該立刻撲上去把該做的都做了。但是你沒有。最重要的,大小姐你家在朝中這麽多人,什麽樣的青年公子你得不到,偏是看中了我。”

紀初霖見李悅說不出話,給出最後一擊。

“你圖我什麽?圖我是個瘋子?圖我渾身上下只有幾百貫錢?房子都買不起?還是圖我考不上功名?”

李悅被有些被問住了,她笑得有些勉強,只道她就圖紀初霖是個瘋子。

瘋子多好,不用假裝正經。

如何想就可以如何做。

自由自在。

說起自由,她的眼中充滿向往。

李悅卻又笑言如何不會是因為“情”?

“李小姐這般聰慧,認為一個‘情’字真說得透最近這些破事的緣由?”紀初霖拿起小蘭端來的茶,一飲而盡。

“男人果真是些蠢貨,不知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何物。”

握着茶杯的手在唇邊輕輕一顫,紀初霖瞥了眼李悅,越發覺得這個女子頗有些與衆不同,卻也不點破不多言,他不是古人,自然能接受各種不同。

“原來——李小姐沒有說謊,你将我搶進府是因為——那日在李琛大人的營帳中我為了悔婚提到我得了癔病,說得簡單些,我是個瘋子。或許,你的确需要你的相公——是個瘋子。”

李悅面色終于微微一變。

紀初霖知道,自己說了這麽多閑話,此事說到點子上了。李悅看似說笑的那些話才是真相。

李悅将他搶進府成親,只是因為他是個瘋子!還是一個平日言行相對正常的那種瘋子。

這種瘋子,可遇而不可求,對遇見“某個麻煩”的李悅來說,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紀初霖想若是他能順利解決掉那個麻煩,他就自由了。

“李小姐。”紀初霖将話說開。“我是有娘子的人,我不願意和我娘子離婚、和離!我也不想同我娘子之外的女人成親,不管那個女人多好,身份地位多高。”

“你可以納她為外室。”

“這樣的話我聽過不少。但那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最喜歡最寶貝的老婆,雖說年紀小了點,但既然是我最喜歡的女人,我就不會要她做那什麽鬼外室受人欺負。李小姐說男人不懂什麽是‘情’,我不知道你身邊的男人是如何想如何做的,但至少我很清楚,何為‘情’。”

紀初霖輕輕擱下在手中把玩了許久的茶杯。言語隐晦,只說若是李悅真有什麽情不得已可以告訴他,她可以完全相信他。因為他有春和,為了回去,他絕對不會背叛她。

“紀少爺這般多情,這般護着那個秀才的女兒?”

“身為男人,保護喜歡的女人,不是理所應當,重點是我是否愛,是否喜歡,而不是秀才或是王孫貴族。”

李悅驟然變了臉色,咬牙切齒質問紀初霖難道就不怕她讓春和得到冬兒的結局?她是太尉的侄女,父兄皆是高官。紀初霖不過是個退任三品官的兒子。

“得了吧,別那這些來壓我了。我會考慮這種因素,卻不會只考慮這種因素。因為誰都想要好好生活。”

紀初霖微微欠身,輕輕拉住李悅的手,語調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如同暗流湧動,似乎一不留意就能造成傾頹之勢。

在這種寧靜的威脅下,李悅似乎有些怕了。

紀初霖一字一頓:“我希望小姐明白——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而作為一只瘋兔子,我一定沖着喉——管咬。”

眼波中顫動着不安,李悅欲言又止,她的手緊緊抓着桌布,幾欲在上面抓出一個洞來。

紀初霖确定李悅有些怕了。

他猜想這個女孩和他一開始想的截然不同。也不是坊間流傳的那樣蠻不講理,一點小小的威脅就會讓她害怕,她看似堅不可摧,內心卻需要保護。

這樣的女孩做不出将冬兒丢進軍營的事。

只是,李悅非要他做相公,她看中的就是他是個瘋子。

李悅又強搶了他,李琛不發他二人婚禮的請柬,因為李琛根本看不上他這個退隐三品官的兒子。

李琛卻又要逼婚。一面逼婚一面給他選小妾。

不是因為李悅珠胎暗結。

什麽事——比珠胎暗結還可怕?

“冬兒,在哪裏?”

李悅不言,她緊抿着唇,死死瞪着紀初霖。

紀初霖長嘆:“你心悅她?”

李悅面色一陣慘白。

小蘭捂着嘴,一言不發。

紀初霖知道自己終于猜對了。

什麽事比珠胎暗結還可怕?

——在二十一世紀都被不少人看做精神病的同性相戀。

“不過是這點小事……這個時代的一些男人玩小倌怎麽就沒人說。”他只是順口嘟嚕,卻見李悅眼中似乎有了光。

“你不認為這件事很肮髒?”

“不就是喜歡的人剛好是女人嗎?多大點兒事。”紀初霖壓低聲音。

“可以一起想辦法,任何事都能找到辦法。但是大小姐,你将我這樣關在府中,沒人想得出辦法。”

“辦法?呵——你能有辦法讓我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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