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七十三話
科舉發榜。
榜單還未正式張貼,舉人們就圍聚在牆根下,他們眼中布滿血絲,面上處處顯露焦慮,看似談笑風生,卻連聲音都在輕輕顫抖。
聞克己也在其中。
發榜前兩日,他就幾乎完全睡不着覺,每日都坐在院中唉聲嘆氣,偶爾眯一會兒也會很快清醒,睜着眼睛,繼續在院中踱步。
春和很憂心,卻幫不上任何忙。
何況幾日後就是楊慨的生辰,楊夢笛在他父親面前争取了許久才得機會。屆時會有不少達官貴人前來祝壽,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次極好的機會。不容有失。
“何況楊商因不考科舉成日寫話本的事已經被他那位高權重的父親拎着耳朵教訓了無數次。這一次成不了,那家夥就不得不去考他最讨厭的科舉,他之前幫了我們那麽多,這一次輪到我們幫他了。”紀初霖這樣說。
何況聞克己的麻煩也不是他二人有能力解決的。他們只能在發榜的那一刻站在聞克己身邊,陪着等待結果。
發榜人終于來了。他們用托盤捧着皇榜,那是無數士子的希望。在禁軍的護衛下發榜人将榜單小心貼在牆上,世人們個個墊着腳想要穿過威嚴的禁軍看清榜文上的字跡,直到所有榜單都被貼上去,禁軍才放士人們進去看榜。
聞克己費力想要擠入人群,但他終究年歲已高,很多事都有心無力。紀初霖很努力地想要擠進去幫着看一下,卻也不行,好容易擠了進去,才看了幾個人就被擠了出來。
哭聲和狂笑聲混做一團。
有人一朝金牌提名。一個人,甚至一個家族的命運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改變、雞犬升天。
也有人還是一無所有,一切如昔,甚至更加貧苦。
人終于慢慢散去。聞克己走得慢條斯理,撚須的手卻在輕輕發顫。他眯縫着眼加快腳步從榜頭看到榜尾,複又從榜尾看了回去。
三番五次。
沒有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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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的若幹次看榜有着相同的結局。
聞克己終是垂手在榜前站了很久。
紀初霖知曉那種感覺,那是只有同樣經歷幾次三番失敗的人才能體驗的感覺。
春和看着聞克己的背景,卻都沒有膽量靠近。記憶中,每一次聞克己科舉失利回到家中都會打她,打姐姐們,還會打聞氏。
從來如此。
聞氏每次都說聞克己頗有大家風範,即便是失利,也絕不會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唯有家人見得到他最糟糕的一面。
“他是你爹,心緒不佳回來揍你是應當的。何況是他養大你的。”
今日又要挨打了吧,春和想。
紀初霖踱步上前,一把搭住聞克己的肩膀。“岳父?喝酒去?雖說沒有啤酒和烤串,普通的白酒還是有的。”
聞克己卻只是推開他的手,說回去。他卻也沒有回家,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汴京城亂轉。
城中四處都是士子,有人相約借酒消愁,有人放聲大笑,瘋了般在汴京城奔跑,大哭大笑。
不過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原來範進中了舉就瘋了的事情也是真的。”紀初霖看着滿街的瘋狂,笑不出來,只是一聲又一聲嘆着氣。
似乎是為了配合聞克己的心緒,當夜無月,也無星辰。
聞克己坐在汴河邊,看着畫舫的燈光,聽着畫舫上的琴奏筝鳴。乍然大聲嚎起來,沒有眼淚,沒有哭泣,只是幹嚎,幹嚎,直到聲嘶力竭。
春和原本想阻止,紀初霖卻攔住她。
“男人也會哭。”紀初霖說。
遠遠看着聞克己坐在汴河邊的身影,春和忽然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和姐姐們也算能吃飽穿暖。那段時日,為了節約燈油,聞克己每一日天才亮開就會起床,即便是在寒意四起的冬日,他也會拿着書,忍着寒風在院中踱步,大聲讀書。
後來有了十財,聞克己忽然就大方起來,卻也更加苛刻。他也開始克扣家中女兒的飯食,只為了多買點兒燈油給十財挑燈夜讀用,即便那個時候十財還在襁褓中。
即便那個時候春和很多事情都不懂,卻還是能約略意識到“科舉”對聞克己意味着什麽。
父輩做不到的事,就讓兒子做。
天邊有了淡淡的一道白。
天要亮了。
聞克己從河邊起身,說話聲音已有些嘶啞。他說回家,到了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書卷,在院中一邊踱步一邊大聲讀書。這一次他始終沒有動春和一根手指頭。
春和卻希望聞克己能揍她一頓出出氣。
兒女終究不願見爹娘這般悲苦,若自己受一頓皮肉之苦爹娘就能從悲苦中解脫,挨一頓打反倒像是一種幸運。
偏偏聞克己不再動她。
春和只能看着聞克己拿着書在院中踱步。
“九妮,做飯。”聞克己終于說話。
春和慌忙燒火,燒水,洗米,切菜,恨不能在竈臺上用盡平生所學。
冬兒聞聲而來,她說之前楊夢笛來過,她的奴籍已被取消。“冬兒徹底自由了。”她淺笑着。
人生終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用過飯後聞克己終于有了睡意。
春和略微舒了一口氣,偏是來了一位客人。
那人渾身簇新,面上的滄桑卻提醒世人他曾經受過的苦難。這個男人是來找聞克己的,他說自己是聞克己的好友。
紀初霖只覺得這個男人面熟,原來這個男人就是踏青那日在外牆牆根下坐着乞讨的那個衣衫褴褛的男人。當時他就覺得這個男人和聞克己相識,只是當時兩個男人都不承認認識對方。
聞克己迷蒙着眼從房中走出,看見那個男人,大驚失色。
原來這個衣衫褴褛、叫花子一般的老頭就是碧蘭的爹。昨日發榜,他是榜單第一百名。中了進士。
成為了進士的碧蘭的爹受資助回鄉,有了不少閑錢。他翹腿、大搖大擺坐在聞克己的椅子上,品着茶,趾高氣揚地告訴聞克己自己會順路去一趟聞家村接回女兒。“若老夫的女兒已經破身,定要治你的罪!”
聞克己只能諾諾應着。
紀初霖冷笑:“舉人大人。您這話說的,好像當初把女兒賣給我家岳父大人當童養媳的不是你。”
碧蘭的爹卻是笑道:“為人女兒,難道不該為救父兄獻出貞潔?”
“那你憑什麽治我岳父的罪?”
“憑老夫是舉人,是将來的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個平民。”
紀初霖呵呵笑道:“我說大爺,依照若幹年後的等級劃分,你現在也就是個鄉村公務員,能不能別擺出廳級幹部的架勢。”
“切莫造次。這位大人是進士。我等與他身份不同。不可诋毀。”
碧蘭的爹仰頭,越發嘚瑟。
紀初霖的笑意流于表面,卻是笑道自己的爹是退隐的三品官。
“老夫是新任的進士。”說“新任”的時候,碧蘭的爹語調重了很多。
紀初霖眼睛微微一翻:“喔。進士,新上任。說來——”他瞥了眼春和,故作無辜:“楊商那小子的家境是什麽來着?你的為夫我忘了。”
春和會意:“也不是很厲害,只是兼任吏部尚書而已。小小的從二品。”
“也對,就是個從二品。那李悅呢?”
“相公,他家也不是很厲害,也就是個太尉。才二品呢。”
碧蘭的爹立刻服了軟。
紀初霖打開門,請他出去。
聞克己愈發沉默,将自己關在房中,再也不露面。
冬兒從趙五娘那兒聽說了碧蘭爹爹的事兒便趕忙過來找春和攀談。原來趙五娘曾救濟過那人,那時那人的同路人悄悄告訴趙五娘,碧蘭的爹是個狠人,逃荒途中為了一袋小米将妻子賣給了一個老光棍。為了路費将女兒賣給了聞克己。後來他和兒子都快餓死了,兩人只剩一塊餅。
“那人說他兒子孝順,将唯一的餅讓給了他。可有人親眼看見他從兒子手中将那塊餅搶了過來。”
紀初霖以此勸慰聞克己。
聞克己卻道:“兒子孝敬父親,有何過錯?你等怎可這般妄議他人是非?”
“我的岳父大人,那家夥要不是賣掉老婆,賣掉女兒,搶下兒子救命的餅自己吃掉,能來汴京參加科舉考試?再當進士如何,我們從人格上鄙視他不行嗎!”
“他現在是官,老夫永遠都只是個窮秀才。再無翻身之日。”聞克己微頓:“今日之事卻還是謝謝紀公子。”
“都是一家人,平日愛怎麽幹架就怎麽幹。但關鍵時候必須一致對外!”紀初霖朗聲笑道。“何況,不過是中舉,将來的事,誰說得清楚。”
就像楊夢笛說的,他哥哥名次靠後在臨安上任,當年的第四卻去了一個邊遠縣城。
聞克己落榜,無意在汴京久呆,次日就爬上回鄉的驢車。
上一回聞克己發善心給被朱三姐期盼而自殺的小少爺湊集了路費,那小少爺的家人來接他的靈柩和在汴京為書生伸冤的小書童,為報答,便将聞克己帶回天長縣聞家村。
有人陪聞克己回去,紀初霖他們也放心。
“十財和碧蘭将來還是會見面的,對吧?相公。”聞克己走後,春和問紀初霖。
紀初霖搖頭。即便是一千年以後,有的人分別後也就終身不再相見。
何況是現在。
“我們也可以自我安慰下,至少碧蘭和家人終于團聚了,對吧。家人非常重要。雖說——我也讨厭那個老頭!”
“春和也讨厭!可以不讓碧蘭走嗎?”
“小春和,那是碧蘭的爸爸。當初買碧蘭的時候沒有立下文書,只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又不能去法院申請禁止令和改變監護權。”紀初霖只是苦笑。
沒有文書,他們又有什麽權力阻攔父親接回女兒?
“我這個岳父所有的小心思都用來對付你的為夫我了……但真是——不爽!”
“我們不能買下碧蘭嗎?”
紀初霖搖頭,現階段他家真買不了。“至少,他們剩下的家人團聚了。”
家人很重要。
春和看着漸漸遠去的馬車,還有馬車上聞克己蕭索又佝偻的背影,眼眶有些濕。
遠嫁的女兒,何日才能再見爹娘?
紀初霖見她傷心,一把将她抱在懷中,說小有所成後就衣錦還鄉,然後将春和的爹娘從聞家村接出來。
“那相公你呢?”
“你的為夫我的爹好容易才從汴京離開回鄉當一個富貴閑人,他不會來吧。”
“爹說他不考了。”
“我不信。人是有執念的,越得不到,越想要。他要是真的不來考試了,你弟弟十財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我這個岳父雖說壞毛病一大堆,屬于丢在二十一世紀分分鐘就會被罵上熱搜的那一種,但相較下也算是善人。
“但我岳父真命不好,本打算培養鹿歸林考科舉,那小子卻說來汴京闖蕩。這麽大年紀還來參加科考卻還是考不上。反倒是那個賣妻賣女害死兒子的老混蛋一考就成了。”
聽見鹿歸林,春和有幾分介意。“相公,那個盒子——歸林他現在在做什麽呢?”
紀初霖沒有回答。他只是想到那一日同春和一道出門,半路遇見一輛馬車,風揚起,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他瞥見了陪同一名貴夫人模樣的女人同乘馬車的少年男子。
鹿歸林。
但那日不過是瞥了一眼,紀初霖也不太确定。
“那小子,至少不會餓死吧。”他喃喃道,牽着春和的手,一起回家。
再過幾日就是楊慨的生辰,他得仔細準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是元末的哈。】
【說起公務員,我想到一個超級像段子的真事……
八月,有一天我晚上出門烤串。隔壁是兩男兩女,其中一個女人在吐槽。吐槽她兒子的女朋友,大意是——
我兒子可是新考上的公務員,那個女的,家裏拿不出幾百萬的房子寫我兒子的名字就想嫁給我的公務員兒子!憑什麽?她配不上!(我這不是北上廣,房子大概就一萬多一平……我尋思着住房公積金每月也就幾千吧……而且那位兒子只是政府辦事員啊……)
她和我兒子都睡了,我兒子好可憐。
她要是将來生了孩子,孩子生了我就帶孩子去做DNA檢查。
如果生的是兒子就留下,如果是女兒,讓她帶着女兒滾!
當時的我:“……”
我就尋思着,我要不要同城報個料啥的……
然後那個大娘:我一定要逼他們分手!拿不出幾百萬的房子寫我兒子名字的女人憑什麽嫁給我兒子!
我:“……”
恭喜這位不知名的姑娘,你逃脫魔掌了……
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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