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八十話
紀初霖看着坐在身邊的春和。“我不是讓你去買菜?”
“你是我相公。”春和抓緊他的手。
周婉也整理好了儀容,她的眼眶下挂着兩個黑眼圈,神情路有些呆滞。屋外傳來孩子的哭聲,她的女兒很久沒有見到娘,又哭了。那些丫鬟、老媽子本打算替周婉漲一些志氣,卻也被周婉趕了出去。
“嫂子,你的孩子哭了。”
周婉卻只是看着紀初霖與春和。“六弟不是說要好生聊聊?六弟昨兒夜晚好生厲害,說走就走,頗有君子風範。”
春和欲開口,紀初霖卻只是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嫂子大老遠過來,給思明帶了不少東西,卻只是給小弟我帶來爹的書信,別的什麽也沒有。”
“老爺只給了這個。”
“嫂子。紀慎怎麽想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我娘連句話都不會帶給我。”
紀初霖說這番話的時候,春和發覺他牽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一些力氣。他在忍耐。
“你娘是什麽身份?”
“呵。自然不如嫂子你,縣令的千金,多尊貴的身份。”
“還算你懂道理。”
“大嫂——在這汴京,縣令的千金,你認為是何種身份?”
“我好歹是個縣令的千金。你又是何種身份?!”
春和欲開口,卻再度被紀初霖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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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初霖笑道。“這樣才對嘛。嫂子您畢竟是縣令的女兒。電視劇中那些搞宅鬥、宮鬥的有哪能開口就潑婦罵街的?而先前你們那麽多人都罵不過冬兒,也挺丢人。”
“我不過是告訴你該如何做!”
“嫂子用不着這樣拐彎抹角。”
紀初霖阻止了周婉想要說的話,冷聲道:“有些話我很早以前就想說了。
“在天長縣的家裏的時候我說過我用不着那些莺莺燕燕,你非塞給紫桂給我。因為紫桂和大哥的事,你要鏟除她。很好理解。”
“胡言亂語!”
紀初霖也不反駁,繼續說道:“我自認為态度很明顯了,結果昨天你又塞一個豔兒給我。我不從,離得遠遠的。你卻偏要跟上來,你說你非要跟上來也就算了,還動不動就長嫂為母,頤指氣使。究竟是誰過分?我忍你,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這不過是關心。”
“關心?嫂子,我雖說頭上頂着瘋子兩個大字,卻不是傻子。”
頓了頓。
紀初霖面上依舊在笑,春和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憤怒。
“我猜想您和我哥過得不好。看我和春和過得還算不錯,心生不滿,這才來刻意添亂。只要我和春和過不好,你心中的不滿就能得到有個宣洩口。”
春和大驚。
周婉面色竟是白了:“胡言亂語!”她惡聲道。
“胡言亂語?”紀初霖冷笑。“我知道嫂子你在想什麽,可是嫂子,很抱歉我就是一個沒啥情商的直男,我是實在不想、沒時間也沒有興趣玩那些彎彎繞繞同你周旋。有些話說清楚比較好。”
春和看看紀初霖,又看看周婉。
紀初霖占了先機面上卻毫無得色,周婉面色慘白,手緊緊扣着桌子,幾乎想要扣出洞來。
紀初霖讓春和給周婉斟茶。
見周婉無言以對,也漸漸冷靜下來,他方輕言細語道:“嫂子。你自己過不好不是春和的錯,也不是我的錯。而是我那個到處留情,身邊二奶、三奶還有四奶接連不斷的哥哥的錯。
“他對你不好,你就收拾他。你用給我塞女人這種方式讓我們過不好,你回去了還是過不好。症結在我哥身上,而不是我身上。你該怎麽做?你該一耳光扇在我那個二貨哥哥的臉上!”
周婉卻冷笑:“女子有什麽權利管相公的事?”
“你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憑什麽不管?
“在家時我娘曾說你身邊的丫頭都成了他的陪房丫頭。塞給我的這個豔兒沒被他弄上床不過是因為年紀太小。我覺得我哥特适合套用《紅樓夢》裏曹公說孫紹祖的那句話,真是家裏的媳婦丫頭将及淫遍。但畢竟家中還有父親他也不敢如何造次。但這一次去臨安,父親不在身邊。”
周婉狠狠抿唇。
紀初霖想了想,決定說了。
“紫桂也在臨安。”
聽見這個名字周婉乍然變了臉色:“我就說那個女人去了何處!讓那個女人去臨安,為何這般害我?為何今日才說?”
“我的嫂子啊!當年我們怎麽想得到這件事啊!你再在汴京停留折騰我,保不定紫桂都已經進了家門。”
為何今日才說?
紀初霖卻未說緣由。
聽聞那個名字,周婉當即命令丫鬟家院整理行裝即刻啓程去臨安。她要乘一段時間的船,而後換馬,又一番旅途勞頓。
臨着要走,她才讓兩個女兒露面。
抱着軟軟的小侄女,紀初霖又不禁抱怨起這位嫂子這麽多年才讓自己看一眼侄女。春和也覺得古怪,在紀家的時候周婉就将女兒藏在家中,他夫妻二人從來見不着這兩個女孩。
“生的是女兒,怎能見人?”
“我看汴京不少女子憑借自己的本事賺了不少錢,也站穩了腳跟。嫂子你沒必要這樣。”紀初霖道。
“那是商家的女兒,又不是讀書人的孩子。我家的女兒,如何能抛頭露面?”
抱着才剛說得清楚話的小女孩,春和心中湧出一抹憐惜。
卻又聽周婉在笑,笑得崩潰而無奈。
她說她自然不滿,若是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和正妻的位置,她又該如何存活?
她的女兒又該如何存活?
生不出男子,失去了正妻的位置,将來女兒又要如何尋一個好人家?
紀初霖聽着,終是一句話說不出。
不過一歲的小侄女緊緊抓着他的手指,覺得好玩,塞進嘴裏一個勁咬。
奶娘想要阻攔,紀初霖卻道這孩子大概是長牙,覺得癢癢,所以見到什麽就咬什麽。“也咬不疼。”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臉,紀初霖輕聲道生女孩子多好。他那個年代男女比例已經失調,很多男人要不單身要不攪基。
“不管如何,你也沒有必要将孩子藏着掖着啊。在天長縣時你就不怎麽帶孩子出來玩。”
“我帶孩子走的時候,公公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為是女孩,考取不了功名,也做不了官。”
紀初霖再也說不出話。
紀思明和冬兒買回菜。簡單做了一頓飯,算是面上和氣地聚了一餐。察覺席間氣氛古怪,素來就少言寡語的紀思明更是不言不語。
飯後兩兄弟和春和一道送周婉上船。
周婉拿出一個箱子交給紀初霖,說是趙姨娘托她帶來的,裏面是趙姨娘做的鞋和衣物。“姨娘身體很好,讓你不要挂念。”
“多謝嫂子。”紀初霖終于忍不住說道:“嫂子,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你爹又是官員,何苦成日看紀霆雷的臉色?”
“我沒能生出兒子。我已經老了。”
“你才二十六啊。”
周婉拿出随身的小銅鏡,從三年前起她就随身帶着銅鏡,時刻打量自己在鏡中的姿容。
“老了,眼角都有了皺紋。還生不出兒子。”她忽然噤聲,看着紀初霖,又看着即便站在紀初霖身邊也會不自覺抓着紀初霖衣角的春和,眸中是掩蓋不了的羨慕。
“那你為何同她在一起?她不過是個秀才的女兒。”
紀初霖抓緊春和的手:“因為我喜歡她啊。我心裏幾乎全是她,那就同她住在一起好了。”
周婉眼角幾欲流出淚來,她看着紀初霖,支開老媽子和丫鬟。
“當年——若不是你執意不肯,我與你本可成就一段良緣。你和她這般,我與他卻那般。都是命。”
春和臉色微微一變,這才恍然記起趙姨娘曾說過一嘴,紀慎原本打算讓周婉與紀初霖成親,但因當年的紀初霖全然看不上她這個縣令的女兒,紀慎也深信當年的紀初霖能高中,便拒絕了這一門親事。
紀慎畢竟是退隐官員,朝中也有熟人,在天長縣又有財力。
在那位周縣令眼中依舊是想要拉攏的對象。雖說他是個縣官,但終究家境貧寒,在朝中無任何熟人。趙姨娘曾說周婉的爹能升官也是靠着紀慎在朝中的好友的推薦。
也就是楊慨。
何況周縣令有好幾個女兒。
不會有人問周婉自己的想法。
紀家的公子她終究要嫁一個。
最近幾日的種種,終究不過是遷怒。
“她大概覺得當年如果嫁給我會幸福很多。所以才看我兩個分外不順眼。”
“相公為何要将紫桂的事說出去?”
紀初霖對春和苦笑着說當時有些同情周婉,帶着那麽小的孩子奔波,不過是擔憂相公同別的女人亂來。
若是紀霆雷能讓周婉生出一點點信任,周婉又何必如此?
但眼下他都不知道該同情誰了。
同情在無數個小三的介入下苦苦支撐家庭、幾乎将自己逼成瘋子的周婉?
還是想着脫離地獄卻癡心錯付的紫桂?
又或是那幾個還未成年就成為陪房的小丫頭?
“說是我哥的錯吧,紫桂的事是我爹弄出來的。說我爹不對吧,他要不這樣弄一出我大嫂的日子更不好過。那就當是我哥的錯好了,誰讓他管不好自己。”
又真是紀霆雷的錯?似乎在這個年代他也不算錯得離譜,楊夢笛不會将宿妓當做醜聞。紀思明不會覺得給盼盼錢贖身是在胡鬧。
時代如此。
“所以我才将紫桂的事情告訴她。我現在就希望我這位嫂子動作快些,別讓紫桂撞上紀霆雷。為了我嫂子自己,也為了紫桂。套用句多年後的一句話,我這個哥哥就是個攪屎棍!”
紀初霖輕輕攬着春和的肩。“還是我好,對吧?”
春和墊腳在他面上親了一口。
“對,相公最好。相公當年為何拒絕嫂子?”
“據說是因為我嫌棄她是個縣令的女兒。”
“可我爹只是個秀才。”
“秀才多好啊。能官能商。不會因為我想做生意而覺得丢人,也不會因為生個女兒覺得丢人,都不讓女兒出門。還好我岳父只是個秀才。”紀初霖在春和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捂着頭,春和不明所以,卻又分外開心。
周婉的船順着汴河而行,漸漸再也見不到了,用不了太長時間就能到達臨安。
紀初霖說,以紀霆雷那毛病,終究會有新的女子來到家中。
所以周婉去臨安還會帶上那三個陪房丫頭。帶上陪房丫頭,算是為自己這方增添了一些氣勢。畢竟那些丫頭很小就跟着自己。
“想必臨安那邊不久後就會上演一出真正的宅鬥大戲啊!所以說啊,一夫一妻制是保護男人的。”
紀初霖這樣說。
春和卻在憂心若是自己生不出兒子該如何是好。
“那就生個姑娘,萬一楊商将來娶了老婆生了兒子就和他結個娃娃親,楊商頭腦靈活、生活也不會太拘泥,家裏還有錢!女兒嫁過去應該過得不錯。”
春和被逗笑了。他二人和離後一直未成親,紀初霖居然都想到了将來結娃娃親的事。
“可我們已經和離。”
“反正将來娶的還是你。”
春和聞言,輕輕抱着紀初霖的手臂。
“不許騙人。”
紀初霖正色道:“我騙你做什麽?将來我還要靠你做說話人養活,你是我的什麽人?金主啊!你的為夫我作為一只聰明伶俐的金絲雀,任何時候都不會得罪金主。”
“相公!”
紀初霖順勢一把抱她,垂頭看着她故作氣鼓鼓的小臉,附身在唇上親了一下。
“這是在外面!相公你怎麽越來越過分了!”
“有哪條法律條文不允許在街上親親抱抱?再說,剛才是誰主動親的我?”
“相公!”
身邊傳來一聲咳嗽。
紀思明面色正經。“小弟尚且年幼。”
紀初霖翻了個白眼。
回到朱雀門的家中,春和與冬兒去幫二九做今日的夜飯,正廳中再無他人。
紀思明合上門,只道紀初霖身為讀書人,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應心如明鏡。
“與女子粘膩在一起不是君子所為。”
“不爽?要不你大哥我給你找一個小女朋友?”
“用不着。”紀思明面上帶着潮紅。“昨日,小弟已心有所屬。”
“你還在想盼盼?”
“自然不會。小弟年紀尚幼,卻也知曉何種女人靠近不得。”紀思明起身對紀初霖鞠了一躬,說有事相求。
“說!”
“兄長因道‘請講’。”
“……請講!”
面上泛起潮紅 ,紀思明說自己意欲結親。
“又看上誰家姑娘了?”
“兄長也認識。”
紀初霖皺眉,他也認識?
“是冬兒。”紀思明提醒道。
紀初霖:“那個……思明小朋友啊,我記得你和她也就昨兒見第一面吧?今兒就一道去買了個菜,怎麽就愛上了?”
“眉間眼梢,處處生情。”
“小朋友,我給你講,你要是有膽子在我那個年代說這種話,你爹娘加上你的老師們一定給你講一個星期的道理。還有,她真的不适合你……”
“她像盼盼一般騙人錢財害人性命?”
“也不是。”
“那她與兄長有夫妻之實?”
“當然沒有!你哥我對你小嫂子是磐石不移的!”
“那兄長是嫌棄她的出身?”
“你哥我不是那種人。”
“那為何?”
“嗯……這麽說吧,她喜歡女人,你沒機會的。”
“喔?這般豈不是更好?無情史,靈魂幹淨。相必爹也會喜歡。”
紀初霖:“……”
他決定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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