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九話
此話一出,周婉登時變了臉色。卻也不敢再提“長嫂為母”這種話,只是咬牙切齒道:“我可是你大嫂!”
“正因為您是大嫂。嫂子,您這大半夜衣冠不整地追着小叔子出門,你認為合适嗎?”
周婉面露不安,裹緊身子。
自然是玩耍不了。春和心中一陣不悅意,卻也不争不吵,聞克己說過,妯娌間不能吵鬧。何況紀初霖也說先回家休息,別的起床再說。
偏是到了家更為混亂。
周婉不肯入睡,坐在廳堂喝着茶,只讓紀初霖和春和交代。奶娘說兩位小姐夜半驚醒見不到娘親正在嚎哭。周婉卻也不走,只是淺淺品着茶,冷眼看着紀初霖。
打着哈欠,紀初霖眼神似笑非笑。春和坐在他身邊,昏昏欲睡。
已是二更天,街頭巷尾漸漸安靜了下去,待到了三更夜市就會結束。
差不多四更天的時候早市又會開張。忙着出門幹活的人都會選在那個時候起床。
到了五更就能聽見禁軍的晨練聲和鄰家孩童的讀書聲。
汴京終是比別出熱鬧不少。
外面那般熱鬧,家中也看似喧鬧。
周婉始終沒有睡意,披着衣衫一個勁數落紀初霖的不是。
不肯休秀才的女兒,不考取功名,成婚至今沒有一兒半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嫂子,你是女人,我不想和你吵。希望你記住,你不是我媽。”紀初霖喝了一口茶提神,神情頗有些不耐煩起來。
他不想吵,周婉卻不依不饒,只道今日定要将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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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女兒哭了,在找你。”
“不過是個女兒。”
“這話說的,你女兒不是你生的?”
“六弟莫不是問一問你的娘子又是如何嫁給你的?”
紀初霖無話。
春和是被聞克己賣給他的。
索性一言不發,他不出聲春和也不敢開口,只能強忍着睡意繼續枯坐。
留意到她有些累,紀初霖便讓春和先去睡。
可頭才靠着紀初霖的膝蓋,就聽周婉重重将手中的茶盞砸在地上。“簡直放肆!”
“嫂子,又怎麽了?”
“聽隔壁的趙五娘說你二人前段時間已經和離。既已經和離,怎能這般?”
“原來嫂子也知道。可之前教訓我的時候嫂子怎麽就不記得我們已經和離?和離又如何?大不了重新娶一次。”
周婉冷笑道:“說得輕巧。你二人也未成婚,眼下卻住在一起,這算什麽?宿妓?”
紀初霖的眸光驀然冷了下去,似要發火,卻又忍了下去。也懶得應付周婉,打橫抱起春和。
“嫂子,我敬你是我家那個麻煩的大哥的老婆,才喊你一聲嫂子。但請你切莫太過分。拜拜,我和我娘子先休息了。”
“不合規矩!”
“我是傻子,頭腦不好。你忘了。嫂子要說規矩?哥哥沒來,嫂嫂帶着下人和孩子住進已經離家的小叔子的家中,這難道算是合乎規矩?”
合上房門,将春和平放在卧室床上讓她先睡,紀初霖抽身欲走卻被春和一把拉住。先前發生的那些事春和也看得清楚明白。周婉就是來生事的。
“相公得罪她了?”
“我都沒怎麽見過她。”
“那她為何這般?”
春和回想今日之事,确信自己也沒有款待不周。倒是周婉古怪,一聲不吭來到汴京,又貿然帶着一群人住進她的家。
“是她不對,我去同她說。”
紀初霖卻道不用。就算要去聊,也明天去。眼下周婉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他欲走,卻被春和扯住手。
“嫂子在外面。”
“總得面對。我一言不發她也奈何我不得。眼下這位大姐連宿妓這種話都說出口。我還是早些離開,免得有損你名節。”
春和越發緊緊抓着他,她的手很小。
他的手很暖和。
“相公已經抱着我進了屋,此事若是傳出去自然會被人說閑話。反正都被人說閑話了。”
聞言,紀初霖卻又笑了,只在春和身邊坐下。春和依舊緊緊抓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舍不得離開。
“別走。相公。”
“好。”
“抱着我睡,像以前那樣。”
“好……小春和不是說未婚男女不能睡在同一張床上?”
“可我更不願相公出去和那個兇巴巴的嫂子在一處。況且之前也曾說好,今夜就你我二人。”
紀初霖目光上揚,很快卻是笑了,合衣上了床,像之前那般睡在春和身邊。
“要不小春和給我講一個故事?”
嘴上應着,春和卻只是靠在他身上,閉着眼,還未想好講什麽故事就陷入了深眠。
今天的夢很暖和。
夢中,她似乎回到在李家鎮外的日子。
那個時候她還很小,有時候下雨道路濕滑,紀初霖就會将她抱在懷中,抱着她走過每一條路。一次他走滑了,兩人一道摔在地上弄得渾身是泥。紀初霖也不惱,反而伸手在她鼻尖點了一點兒泥,說她像那些貴人才能有一只的小花貓。
春和睜開眼,晨光微微。
紀初霖睡在她身邊,他睡得很沉,睫毛很長。春和伸手在他鼻尖輕輕一點。
從被窩中抽出的手很暖和,他的鼻尖卻有些涼。
她頗為想念在李家鎮的日子。
那時一切都輕松愉快。唯一的麻煩不過是自己的父親。可是做父親的又怎會像外人那般為難自己的子女。
為何來汴京?
春和問自己。
她總覺得來到這裏後便很少見到紀初霖,似乎他更喜歡和楊夢笛混在一起。
即便不少人說楊夢笛對她有意,紀初霖都未曾想着與那人劃清界限。
所以,為何來汴京?
春和問自己。
到底不過一句“他想來”。
春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說話人這種身份,不過是紀初霖讓她做,而她覺得做起來也還算是愉快。
不過是想要幫他。
又朝紀初霖懷中鑽了鑽,他的懷抱很暖和。
春和閉上眼,嗅着他的氣息。她記起紀初霖曾經教她的那句話,便用最低的聲音輕聲道。
“相公。我愛你。”
她說的很小聲,很害怕被紀初霖聽見,害怕聽見回絕。畢竟他極少說這種話。
她卻又擔心他聽不見。
說完,春和仔細看着紀初霖,他面上毫無動靜。
春和暗笑,卻又失落。
他畢竟睡着了。
正欲離開,手被他輕輕拉住。紀初霖睜眼看着她,拉着她的手放在唇下輕輕一吻。“我也是。”
“是什麽?”
“嗯——你說的那個話。”
春和見他還是不願說那句話,便有意逗他。“我說了什麽?”
“嗯……就是那個。”
“是什麽?”
紀初霖別開眼,耳根卻有些泛紅。
那些話讓他說出口着實太難,春和也不逼他。“相公何時醒的?”
“你用手點我鼻尖的時候。被暖和醒的。”
“相公說笑了。”
紀初霖連眼神都帶着溫暖的笑意,他伸手替春和理了理落在額上的發絲。街巷已經響起了小攤販叫賣的聲音。時令蔬菜已經上市,說是時令蔬菜,來來去去卻也不過是那幾樣。
這段時日香椿芽正上市,街上處處是叫賣聲。
“中午買個雞蛋,再買個椿芽炒着吃吧。雖說你的為夫我也不高興,不想同她接觸。但這位畢竟是我嫂子。”
“是。相公。”
紀初霖忽然看着她,眉眼帶着溫暖的笑意,帶着柔情,他忽然捧着她小臉,手指在她面上輕撫,拂過她的眉,她的眼,她小巧的鼻子,手指尖最後落在她嫣紅的唇上。
“我過去似乎從未說過,小春和的唇色略有些深,但很好看。不塗TF都很好看。”
“TF是什麽?”
“一個神奇的詞彙。加個boy就成了我媽最喜歡的組合。不加boy就是我姐最喜歡的口紅品牌。”
紀初霖的手指再度溫柔拂過春和的唇,笑着說作為全家基本每天都在家的男性,他真是被迫學了好多東西。
外面傳來周婉的聲音,她正在對自己的下人大發脾氣。春和欲起身,紀初霖将她拉回被窩。
“睡覺,由她鬧去。鬧夠了就不鬧了。真以為我家是大宅院?電視劇中的宅鬥也不是她這樣子啊!還是縣令的女兒呢,怎麽一副人設錯了的模樣?”
絮叨了一會兒,他看着縮在自己懷中乖巧的春和,又忽然吻了下來。
她的眼,她的唇。
“還好有小春和。只是你的為夫我忽然有些嫌棄小春和你了。”他柔聲道。
春和不安。
紀初霖卻是笑了。“嫌棄你年紀太小了。我還要花很多時間等你長大。”
不過是普通的一句話,春和卻紅了臉。
屋外,吵鬧聲更大了。
冬兒起了床,與周婉争鋒相對。
周婉沒幾句話就落了下風。她的下人們見主人受了委屈,便群起而攻之。
而冬兒終究是花月樓那種地方長大的女孩。見多了家中的夫人帶人來捉拿奸.夫.淫.婦,各種難以入耳的話說得比誰都順溜,與平日清風明月的模樣截然不同。周婉身邊那群丫鬟和老媽子都說不過她。
紀初霖用被子蓋住頭。
“《甄嬛傳》都是騙人的,說好的互相下絆子穿小鞋呢?果然還是《九品芝麻官》體現人性……”
春和見他心煩,穿上衣衫,也不梳妝打扮就去了廳堂。
那群牙尖嘴利的女人見春和出了門,乍然住口。周婉看似一夜未睡,眼皮下青黑一片。“喲。還未成婚就同男人滾到了床上的女人終于出來了。”
春和淡然瞥了她一眼。“嫂子你與大哥成了婚,為何在我家枯坐了一夜?”
周婉變了臉色,嘴唇微微顫抖。
春和猜想自己抓到了周婉的痛處。偏偏傳來敲門聲,那個叫豔兒的丫鬟趕緊開了門。
紀思明提着一大把香椿芽,書童二九用荷葉抱着五個雞蛋。“大嫂,六哥,小弟……”
意識到周圍事态古怪,紀初霖四下飛了眼,清了清嗓子,徑直走向冬兒。
“姐姐,小弟買了些菜,今兒中午一道吃。但似乎沒有買夠,姐姐陪我出去買菜好嗎?街頭有家賣鵝的,小弟今日想要吃炖大鵝……”
“小朋友,我到底該說你聰明會來事呢?還是該說你喜歡出現在小孩子不應該出現的場合?”紀初霖終于穿好衣裳從屋中走出,他沒有将頭發梳理成發髻。
“六弟,你這般模樣,是想要毀了這一屋女子的名節?”
紀初霖卻是冷笑道:“反正這一屋子的人都衣衫不整。嫂子你開口規矩閉口規矩。你總說‘長嫂為母’,你帶頭,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也得想你學着點。”
紀思明垂頭,表面恭敬,卻一個勁東看看西瞅瞅。二九的眼珠子也一個勁轉。
周婉避開紀思明的眼神,面對紀初霖,怒色越發重了。“身為嫂子,我不過是矯枉你的過失。”
紀初霖點點頭。
“我得澄清下。第一,我現在二十四,就算在我那個年代也屬于爹不管媽不理的年紀,何況你只是個嫂子。
“第二,昨夜那件事,我就算是個瘋子,也有春和在邊兒上陪着,尋思着也用不着你大手牽小手帶我回家。作為一個有人陪伴的成年男人,又沒進秦樓和私窠子,逛個街也沒啥吧?
“最後,還是我昨夜說的那句話。思明在此,我也不多說。但望嫂子也別太過分。”
紀初霖又轉向春和。“小春和,梳理打扮整齊,帶冬兒和思明去買菜。今兒人多,這點兒菜自然不夠吃。”
他看向周婉。
“我不喜歡和女人吵。但似乎,我必須和這位管天管地的嫂子——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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