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八十二話
春和繼續在清風瓦做說話人。也像紀初霖要求的分外仔細地觀察瓦子的運轉。
瓦子裏有不少說話人,客人們都有所偏好。春和紅了一陣子,酬勞也從一開始的五十文到了兩百文,畢竟她說的故事都在市面上尋不到。
但紀初霖寫的不少故事都需要在後期保留,那十餘個可以說的故事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後,客人們也漸漸不聽她說。
“不過是話本好,故事說得倒是普通。”有客人這般評論。
春和也不着急,紀初霖一直告訴她清風瓦是中瓦,請的說話人頗多,高手如雲,不少人都有十年以上的說話經驗。她正式開始說話也不過十幾日。說過有趣的故事後聽衆失去了興趣,比不過那些既有經驗的說話人也屬正常。
重要的是經驗。
多聽多看多學。
看過不少也學了不少,春和再度上場,聽衆們都說她比之前進步了不少。
又有不少人來捧場。
一日午後,小二說一位陸公子請兩位女說書人。
那位陸公子在清風瓦的雅室。雅室懸挂着珠簾,還擺放着屏風,來瓦子玩的客人坐在屏風後。
轉過屏風,原來是一位神情頗有些兇悍、卻有着閃亮大眼睛和小圓臉的少年公子,眼睛清亮美麗得像是一對琥珀,一開口卻是女子聲音。
“你就是韞夫人腳邊的那條狗頗為看重的說話人?”
春和心想這位冒充少爺的公子所說的“狗”說的應該就是鹿歸林。她應道自己的确見過韞夫人,也曾受邀幾月後參加韞夫人的家宴。
卻也不過如此。
也的确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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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離那條狗遠一些!”少女在桌上丢下十餘個銅錢,眉梢揚起。“賞你的。”
春和盯着桌上的銅錢。混了這麽久的瓦子她也清楚被喚去雅室的說話人怎麽都能受到一兩貫錢做賞錢,劉老作為說話人中的翹楚曾一次性得到四貫賞錢。
怎麽都不會只有十幾文。
心裏自是清楚這是一種侮辱,春和卻也還是收下。
她若是第一次就嫌少、嫌被辱我而故作矜持,下一番還有誰願請她去雅室?何況這位以公子自稱的陸小姐一副家中有權有勢的模樣,還是別得罪為好。
收了錢。春和對陸小姐行禮告辭。
送走那位麻煩的小姐,春和總覺得鹿歸林似乎惹了大麻煩,又一想,他現在同韞夫人一道,若是真遇見了什麽麻煩事,韞夫人也會幫他。想到這裏,漸漸松了一口氣。
那位陸小姐給的賞錢極少,偏是這點兒賞錢都引來了禍患。
過去清風瓦一直是劉老進雅室,頭一遭不僅不是她,還是春和這種才來到這裏的女子,劉老自然滿腹愠怒,說春和不過是占得故事從未有人聽過的先機。故事本身其實說的極為普通,如何能進雅室說話?不過是占得女子的身份罷了。
聞言,春和也只是颔首,想要請教。劉老卻道自己說了這麽多年的故事,自然有的是絕招,卻沒有教與春和的必要。
一旁有人插話,說既然如此不如兩人比上一場。
劉老撚須輕笑:“老夫說了多年,難道還會次于你一個小女子?這般,不如我等說一個《碾玉觀音》。”
春和面上一白。
她竟是沒聽過這個故事。
見狀劉老冷笑道:“連這個都不知道,說什麽話!”
冬兒心生不悅,欲争吵,卻被春和攔下,春和畢恭畢敬,謝過這位劉老。
見她态度如此恭敬,劉老也未再刁難。只是走前語調分外嚴厲。“想要做說話人,單記住幾個自己寫的故事是不夠的!”
“多謝劉老教誨。”
“為何不争?反而謝他?”冬兒問。
“劉老也沒有說錯。”春和輕聲道。
在瓦子呆着這麽久,她聽了不少說話,看過了不少雜劇,也見識了弄蟲蟻【鬥蟲】、說诨話【講笑話】和叫果子【口技】。看過後才覺得自己過去真是井底之蛙,先前能得到喝彩一定程度上還是因為紀初霖和楊夢笛的話本選的極好。
閨中的女子沒見過太多的說話人。
外面的人卻不一定。
靠着故事的優勢和琴聲的輔助自然能勝過一段時日,但如果只有這些尚不能在汴京的說話人中立足。
最終還是說話本身。
語調、語氣,還有節奏,讓原本平靜的故事生出無數波瀾。
“可紀公子說我等的最終聽衆是女子。聽過大量說話故事的女子很少。主要是‘雅’,真用得着這般認真?”
春和卻反問道:“若是因她們不曾聽過就用次等的說話去糊弄,豈不是騙了她們,也騙了自己?”
“你竟然有此種想法。”
“相公教的。他說一日不練自己知道,三日不練大家就知道了。一個故事不知道也就我知曉,三個故事不知道,所有人都知曉。一點兒能力不足只有我自己知曉,三點能力不足所有人都知曉。”
在春和看來,劉老的刁難反倒讓她看清了自己眼下缺失的能力。所以她才會感謝劉老。
但也只是劉老這般好說話。
兩人正準備回家,路上卻撞上另一個說話人。
在清風瓦呆了些許日子,春和對此人也有些印象,此人穆三,說話的本事不小,脾性也過于暴躁。小二說此人也曾有個娘子,那娘子卻因受不了他一日又一日的毒打同別的男人跑了。
娘子跑掉後穆三更是脾性怪異。瓦子的老板也對他頗有些怨言,但此人有一項絕技——他做得了說話人,也玩得了叫果子【口技】。每次說話總能玩出不同的花樣。
這個穆三說話不像劉老那般客氣,張口就是一陣怒罵,說春和搶了他生意。
“那位陸公子不找我等去雅室說話,偏是選你。長得漂亮的年輕女子果真讨公子們喜歡。以說話人的身份立于世,又輔以女子的誘惑,自然能賺得家財萬貫!”
兩人很快明白這男人話中的意思。
春和當即紅了臉。
冬兒卻伶牙俐齒:“你一個男人做說話人賺不了錢,進不了雅室,賺不了賞錢,卻埋怨女子?花月樓中不少你這種無用男子。”
穆三做了多年說話人,自然能說會道,他嘲弄道:“口上說着做說話人,卻亵玩古琴,還說未有別的想法?這位姑娘說起花月樓,原來是個秦樓女子。這等下賤女子,也想在說話人中闖出一番天地?我等雖算不得貴人,卻也比你等下.賤女人高了不少。”
原本伶牙俐齒的冬兒即刻抿緊嘴唇,即便取消了奴籍,花月樓出身的事也沉沉壓在她的肩頭,化作無力背負之沉重。
“這位身份還算不錯的大叔與我等‘下賤’女子混入同一家瓦子,又是如何?”春和反問。
“再如何,我做的是正當營生。”
“正當?于巷道圍堵女子,惡語相向也算是正當?”
“正人君子自然應唾棄你們這種身份的女子。”
春和冷笑。
正人君子?
“你若是厲害,為何不去考舉人?卻同我們這種你本看不上的女子糾纏?”
“你——賤人!”穆三一巴掌打了下來。
卻始終未落在春和面上。
個子同春和差不多高的紀思明雙手向上托着穆三打下來的那一巴掌。“你誰啊?欺負我小嫂子?”
穆三見紀思明一副讀書人派頭,衣着不俗,料想定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又見紀思明稱呼春和為嫂子,立刻收了手,态度軟了幾分,“這種女人竟然還嫁了人?”
紀思明:“與你何幹。敢問大叔,你娘子呢?”
“一般女子怎能……”
紀思明:“喔。就是說你這把年紀了也沒個女人。是同別的男人跑了還是根本娶不到?”
“你——看你是個小公子,難得與你計較!”
紀思明朗聲道:“你總說君子,也好,小弟便用君子的身份同你說一場。大叔你身為男子,不能占得嘴上的便宜,卻行手上之事。不是侮辱了女人,而是辱沒了男子品性和儒家道義。”
“你——”
“大叔口中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大叔自然不是女子,但大叔也似乎不是君子。”
“你——”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孔夫子可未曾說,三男子行,必有我師焉。故而,女子也可為師。”
“我——你——”
“大叔吵不過在下的嫂子,豈不證明在下的嫂子遠勝于你。你自诩為男子,卻還不如你心中無能無力的女子?”
春和聽得興起。
紀初霖曾說紀思明平時很少說話,一開口就氣得你半死。今日還真是見識到了。
“給我等着!”
“此話不過是無能之人的最後掙紮。想來大叔卻也不敢輕易動手,畢竟大叔也曾說過,身份有別。在下畢竟是讀書人,比你這種身份的人高貴不少。”
穆三終于氣勢洶洶走了。
春和松了口氣,又問起為何紀思明會在此處,聽語氣,他已經來了一段時間,聽過他們全程的争吵。
“自然不是為了你這種有夫之婦。”
春和:“……”
她看向冬兒。
紀思明整理衣冠,對冬兒行禮。
“姐姐,小弟此番有禮了。前些時日與姐姐相交,姐姐的妙語倩影自是無法再忘。今日來此,只想尋到姐姐一訴衷腸。道出心底之深情。”
冬兒沉思片刻,卻還是不解,便問道:“我前些時日怎麽你了?”
“姐姐你牽了我的手。”
“不過是馬車經過,擔憂小弟你受傷。”
紀思明卻正色道:“爹說,男女不能随意牽手,若是牽了手,定要迎娶回家。”
春和察覺這話有些不對,便插話道:“那盼盼呢。你給了她那麽多錢卻連手也未能碰到?”
紀思明一聲長嘆:“即是錯緣,何苦糾纏。”
春和一個冷顫。忽然明白紀初霖說的他一見到紀思明就想化身初一班主任将這小子扯進辦公室教訓個天昏地暗的心情。
冬兒抿唇,笑得嬌俏。“小公子,奴家與你不過片許之緣,何來的。”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姑娘用時間來衡量情之深淺,未免太過于蔑視情之重要。呀!”
準時來接春和的紀初霖板着臉,擰着紀思明的耳朵:“小朋友,你知道你才十三歲嗎?”
“書上說,自古英雄出少年!”
“自古英雄……我咋個覺得你很有當西門慶的潛力呢?”
“他是何人?”
“一個不小心就名垂千古的浪蕩子。”
聽見“名垂千古”,紀思明登時有了勁。“好,小弟要做西門慶!”
紀初霖:“……春和,回家。”
路上春和買了厚厚一疊話本,其中就有那《碾玉觀音》。
“小春和買這個做什麽?你的為夫會給你講故事。”
春和卻搖頭,說起今日之事。
她所記得的故事大都是紀初霖講訴,楊夢笛寫清前因後果,她只需要記下來即可。
“劉老的言辭雖讓人不悅,卻說了一番實話。相公寫了很多故事,可若是那些聽說書的偏偏不想聽相公說的那些故事又如何?”
紀初霖被問住了。
春和笑道:“劉老說單是記得自己寫的幾個話本是做不了說話人的。”
紀初霖頗有些意外,他未想到春和會這麽認真。“你喜歡做這個?”
春和點頭,卻又搖頭。
“爹說,為人娘子,支持相公。相公說,總有一日會想明白自己想要什麽。春和只想要相公。相公喜歡這個,春和全力做到最好。畢竟我唯一喜歡的就是相公。況且,春和也的确很喜歡站在臺上同人說故事。”
那臺上,似乎有光。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才說滿了150的收就加更,然後就開始掉收,我真是太了解自己了……謝謝各位親的票票和營養液,愛你們~~】
【寫完這章,我忽然好喜歡紀家小弟~~~】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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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琢 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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