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零四話

楊慨所在的位置靠後,但視野卻是極好。官員們坐的位置自然比紀初霖大清早來占據的位置還好不少。

楊夢笛換過衣衫,對春和說今日先出場的是水傀儡。

傀儡,即是木偶。

只聽一聲鼓響,看似平靜的金明池水下忽然冒出不少制作精良的傀儡人,那些水傀儡中有小姐少爺,也有神仙妖怪。

傀儡的操縱者潛在水下将傀儡舉出水面。一個在汴京聲名遠播的說話人坐在一艘小船上,聲如洪鐘,說起因果報應。傀儡們活靈活現,演繹前世今生、離合悲歡。

期間,水傀儡的操縱者不可露出水面呼吸。

春和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什麽時候水底會冒出一具被溺斃的屍體來。周夫人聞言大笑,拉着春和的手笑說這些操縱者不少是京師水軍中的佼佼者,潛水一個比一個厲害,全然不用擔心。

春和這才放下心來。

水傀儡演罷,水秋千上場。

兩個船夫分別劃船來到金明池的中央,兩艘船并排在一起,船上各自立着一架秋千,秋千上系着的卻不是木板,而是一根不到三四歲孩童手臂粗的一根木棍。

船漂浮在水面上,船身搖晃不定,秋千自然比平日玩耍的難以控制很多。

圍觀的民衆發出陣陣喝彩聲,一有閑暇就看向紀初霖所在方向的的春和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片許後,四葉小舟從四面朝金明池中心而來,每葉小舟上除了船夫外還有三人。舟小人多,吃水很重,舟弦幾乎沒入水中,卻行駛飛快。這自然與駕船者的精湛技藝密不可分,贏得圍觀人的啧啧稱嘆。

水秋千的表演開始。

東北、西南小舟上各來出了一個人跳上小舟。

他們就是這一次在水秋千上表演船艉戲的技者。

一個身形瘦弱的技者率先上了秋千,他上去後,船身和秋千都輕微晃動起來。那人面上卻毫無懼色,站在秋千上用力一蕩,用不了記下就蕩到了最高處,百姓們的喝彩聲越來越高,船艉戲人蕩得越發高了,還在幾乎懸空的環境下在秋千上靈活轉了個身。

春和驚得輕輕喚出聲。

楊夢笛見她看得專注,唇角上揚,拿起面前從冰庫中取出的葡萄,剝皮,乘着春和驚叫的瞬間将葡萄塞入春和口中。

被冷得一哆嗦,春和眉頭緊鎖,見周夫人一臉慈愛笑看着自己,自覺吐出太過于不雅,只能乖乖咽下,一時連牙根都冷得打顫。正欲發怒,楊夢笛卻搖着扇子一臉故作得意。

“小娘子。快看,那人要跳了。”

春和趕緊将目光放在水秋千上。秋千上那名技者将秋千蕩得幾乎與秋千架持平,到了這個最高處後便是縱身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仿若跳動的游魚般紮入金明池。

池面上水花很小,那人須臾間沒有蹤跡。

春和的心被提到嗓子眼,一時憂心那技者的性命來。周遭忽然沉寂下來,在水殿候着的宦官也朝水面張望着,今日是來玩耍的,鬧出人命終究不祥。

終于,在紀初霖的位置,船艉戲人突然冒出頭來,吓了正在仔細看水面的夏桔一大跳。

圍觀的人見狀,更是樂不可支。

宦官略有些擔憂這技者的玩法是否會激怒官家,卻不想官家也覺得分外有趣,甚至讓宦官傳令這個船艉戲人待會兒去領賞。

船上的技者受到了鼓舞。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接下來的船艉戲人也各顯神通,生不能将生平所學盡數奉上,只為博得官家的贊賞。

終于輪到最後那個,見之前的人玩過了太多花樣,那人便讓劃船人用力搖晃着船身,船身不穩,上面的秋千也晃動得越發厲害,逐漸抖得像是狂風中的小樹苗。

偏是那個船艉戲人在秋千上如履平地,玩夠花樣後縱身一躍,竟是落在兩葉小舟的中間。

掌聲與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官家興致極高,船艉戲人都得到不少賞賜。

楊慨撚須,似乎松了一口氣,卻又皺眉深思。官家興致高,他們待會兒自然得作一首詩、寫一篇文恭賀。文人的戰場不比這金明池中的争鬥平淡。

金明池的争鬥也即将開始。

所謂争鬥,自然是龍舟競标。

小龍舟已經在金明池中待命。

黑衣是禁軍,紅衣的是京師水軍。

昨年的勝者開封府衆人一身靛藍,穿着青衫的則是各大官員宅邸、還有民間精挑細選來的水性極好之人。

黑衣的慕容弈活動着身體,喝着屬下搬來的酒。躍躍欲試。

楊夢笛搖着折扇等着好戲,對周夫人笑道:“昨年被一個小小的開封府奪了标。水軍與禁軍都分外不滿,想來今年必有一場惡戰。”

周夫人颔首:“照我說倒是該弄一場王孫公子的龍舟競标,也讓我孩兒練練水中的本事,免得下一次又被女兒家救了命,說出去只會讓你爹爹面上無光。”

“娘親你還真是疼惜我。小娘子如何說?”

春和略作思索:“我爹說,先考功名。”

“小娘子你怎麽不讓紀雨先考取功名?”楊夢笛暗忖春和這番話,卻又是笑了。“知我者,果真小娘子也。”

懶得搭理他,春和按捺住心中的緊張看着池上。

此時寶津樓的宦官傳下官家的命令,龍舟競标。

二十艘小龍舟上場。身着不同衣衫的青壯年男子都袒.露着手臂,志得意滿。龍舟之後虎頭船十條、飛魚船二條、鳅魚船二條。這些船即将進行花色表演與奪标競賽。

花色表演先行。

小龍船列于水殿前,東西相向;虎頭、飛魚等船則布在其後,水軍與禁軍在東方,開封府尹的船則與民間高手的船位列西面,形成兩軍對壘之勢。

須臾後,水殿前水棚上來了一軍校,搖動着手中的紅旗。

所有船只都鳴鑼鼓出陣,劃棹旋轉,很快圍成一個圓形,這就是“旋羅”。

水殿前軍校又揮舞着手中之旗,先前排列成一個整圓的船只快速分成兩隊,各自圍成一個圓圈,此為“海眼”。

軍校第三次搖旗,兩隊龍舟急速分開并列為兩隊,以最快的速度相向而行,擦身而過,期間船身決不可發生碰撞。這就叫做“交頭”。

表演期間,船上鑼鼓聲陣陣,彩旗飄揚,金明池邊上喝彩聲接連不斷。

“交頭”後,表演終結。

池中的所有船只并列在五殿的東面,面對水殿排成行列。

一小舟快速前行,船上的軍校來到臨水殿前,從宦官手中接過一面懸挂着銀碗的彩旗,這就是今日競标的“标竿”。軍校将标杆插在近殿的水中,退至一旁。

宦官從臨水殿中的官家那裏得了命令告知軍校。軍校搖動手中的旗幟,幾乎同時,身着不同衣衫的小龍船全速前行,其他船緊跟其後搖旗擊鼓助威。

小龍舟在鳴鼓中朝着标竿的位置全速前進。

春和抓緊裙擺。競标的其他人她都不認識,見到慕容弈自然分外提心吊膽起來。

着黑衣的慕容弈是禁軍的領頭人,他看獵物般盯着水中的标竿,身體前傾,面上、身上都幾乎濕透,揚起的水珠撞入他的眼中,他卻都懶得将其擦拭掉,那目光死死盯着标竿,仿若正準備出擊獵物的鷹隼。

他的身後,健兒們奮力劃船,船尾立着一面大鼓,擊鼓人揮舞着手中的鼓槌壯大聲勢。

标竿在水中搖搖晃晃,船只前行激起的白浪遙遙沖擊着标竿,銀碗搖曳生姿,可清脆的聲響才冒出頭就被周圍的鑼鼓聲、喧鬧聲吓得縮回頭去。

原本穩如泰山的觀者也經不住起身站立起來,李琛見慕容弈越靠越近,竟是比別的船只快出不少後竟是忘記了平日的威嚴,起身揮手呼和,俨然一副武官派頭。

春和看不見前方,卻又聽聞船只越靠越近,便起身墊腳望向水面,她個頭不算高挑,前方又大多是男子,即便墊腳也不過看見小龍船上的桅杆。

心中越發急了。

身子卻是一輕,雙腳離地,楊夢笛托着她的臀将她抱了起來。就像紀初霖時常做的那般。

春和心慌,掙紮了幾下。

楊夢笛的手卻越發抱得緊了。

“本少爺自會告訴紀雨此事,今兒一過,來年本少爺娶了娘子,小娘子也就沒有機會來本少爺的地方觀看競标了。小娘子大可放心,紀雨可不會在乎這個。自然你名節無失。”

聞言,春和松懈下來,楊夢笛将她抱得很高,視線再無阻礙。慕容弈的船已經靠近标竿,偏是紅衣的水軍幾乎同時到達,似乎還要快一些。

李琛徹底失了平日溫文爾雅的模樣,幾乎躍起,大聲嘶吼着讓慕容弈動作再快些。

慕容弈得令,身子朝前傾斜得越發厲害,終是縱身一躍一把抓過标竿,又一個空中翻滾穩穩落在水軍的小龍船上。水軍領頭的那個紅衣男子還未回轉神來,慕容弈就急速跳回禁軍的小龍船,動作行雲流水,仿若一只靈活的魚兒在水中輕越穿梭。

終究是動作迅捷者得标。

慕容弈将手中的标竿高高舉起。

一時間,禁軍那處鼓聲雷動,旌旗狂舞。

李琛略驚,繼而大笑。

手拿令旗的軍校乘着小舟魚兒般靈活穿過水殿前密布的船只來到水殿前,搖動令旗三下。鑼鼓聲當即靜了去,搖動的旌旗也倏然靜默。

“今日得冠者是禁軍。恭喜李琛大人!”令旗落下,鼓聲、歡呼聲、旌旗搖動布匹撕裂風的聲音一道作響。

楊夢笛小心放下春和。

春和情緒極好,少有的扯着楊夢笛說個不停。

見春和興奮得臉頰緋紅,楊夢笛卻是笑道這一刻春和真正想要握住的人卻不是他。“可惜紀雨沒在這裏。”

“但若是沒有楊商,我也不能這麽近看水戰啊。”春和笑道。卻也笑真是可惜,若是紀初霖能一道落入水中就好了。那樣紀初霖也能看見這一幕。

“小娘子還真是對紀雨念念不忘呢。本少爺就是想要搶走小娘子也是無法。”楊夢笛忽然道。

春和怔住。所有的興奮都煙消雲散,紀初霖總說一生一世一雙人,還說有了情才能相伴一生。可楊夢笛很快就要娶那個驕橫跋扈的陸月芩小姐。想着,不由得有了悲傷。

楊夢笛卻笑言她不過是兔死狐悲。

“才不是。楊商是相公的好友,也是春和的好友。心中望着好友幸福,難道也是錯。”

楊夢笛不言,只是淺笑,将嘆息聲藏入笑顏深處。

金明池上駛來一條龍舟,上面是兩個吟唱的技者。競标結束,樂趣卻才開始。

為了聽清楚小曲兒,周圍一片寂然。楊夢笛在春和耳邊輕聲道現在人還是太多,等一會兒人少了再送春和回去。

兩人方才坐下,忽然來了一個宦官傳令:“太後說要見楊大人府上的的落難公子,還有救了公子的俠女。”

兩人大驚,周圍的官員也驀然沉寂下來,他們用眼神交流,揣測此事對楊慨來說究竟是太大的恩賜還是莫大的恥辱。

楊慨疑慮重重,面上卻感激涕零、沒忘記領旨謝恩。

衆人皆知今日太後來了,但之前太後卻也不是從未來過,也不是從未見過有人落水,怎麽今兒忽然想要見楊夢笛與春和?

他卻也只能領旨。

只能在楊夢笛走前略微叮囑了幾句。

楊夢笛面色略有凝重,動作卻還是輕快。

春和卻已經吓得雙腿發軟,若不是被楊夢笛攙扶着她恐怕會跌坐在地上起不來。

“小娘子別怕。屆時只管應着就是。官家仁慈,想來太後也不會為難我二人。”他卻又笑問宦官此次召見所為何事。

“好事。天大的喜事。”宦官笑道。

楊慨的面色驟然冰冷。

楊夢笛面上始終帶着笑意,牽着瑟縮不安的春和去見太後。

見太後前得先見官家。

可他二人也不過遠遠看了官家一眼。眼下官家的心思在金明池上,對太後召見誰不以為意。

太後在寶津樓的二樓,她身份尊貴,一扇屏風遮擋住了天顏。但坐在屏風外的那位貴夫人春和卻是認識。

韞夫人。

但春和未見到鹿歸林。

見春和來了,韞夫人對屏風後的太後笑道:“話本中總是落水女子救下男兒郎的故事,這一次卻是女兒家救了男子。我見這兩人男才女貌,也是相配。想來還真是天賜良緣。”

春和聞言一驚,紀初霖順口說的那個話本故事在腦海中起伏不定,心中陣陣不安。

屏風後很快有了回應。

韞夫人露出傲慢的笑意。

宦官得令,從屏風後走出更是一臉喜色。

他朗聲道:“傳太後懿旨。楊大人家二少爺是青年才俊,這位姑娘也青春明媚,既然上天定下了這一幢良緣。太後便順應天意,給你二人賜婚。你二人還不領旨謝恩?”

作者有話要說: 【咋說呢,發這種章節的時候我就會感謝自己是個沒啥人關注的作者君了~~~親們,別盤我……也別抛棄我……此文不是虐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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