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零三話

春和與紀初霖的生活越發好了起來。

她每日都在忙着看話本,也會幫着紀初霖處理一些瓦子的事情。

買下瓦子後紀初霖和楊夢笛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來整理改建,之前的錢買下瓦子的時候就花光了之前賺來的錢,整理修建瓦子的則錢是問雙方的父親借的,兩人加起來欠了二十萬貫左右。自然不能松懈。

幸而瓦子也賺錢,一月下來除開各項費用,倒也有三千貫的收入,比汴京那些品級較低的大員一年的俸祿還要高一些。紀初霖和楊夢笛各自拿了五百貫,別的用來給兩位父親還賬。

忙碌中,歲月總是走得分外倉促。

三月,汴京一片春色。

就到了金明池開放的時間。

金明池是大宋四大皇家園林之一。始鑿于五代後周,太平興國元年,宋太宗诏令三萬軍士将池水面積拓寬,并引入金河水灌入,被稱為金明池。

最初金明池用來給京師水師訓練,後來成了官家和朝中達官顯貴聚會游樂的場所。

官家喜歡,金明池繼續擴建。

每年三月一日到四月八日,金明池都會對汴京百姓開放,百姓們可以在金明池游園,也可以進園擺攤或是看各種表演。

楊夢笛從朝中得到消息,三月十五官家會與文武百官一道去金明池游玩,那日會有龍舟競标,也會有水上娛樂表演,水木偶,水秋千應有盡有,分外熱鬧。

剛來汴京那一年紀初霖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節日,待知道時已經過了最佳時間,汴京二十餘萬人,若沒有朝中的消息,不乘早前往根本沒有位置。

楊夢笛因為父親的原因自然當日自然有最好的觀賞位置。紀初霖這種平民是決然進不去的。

故而今年,紀初霖天剛亮就帶着春和去了金明池。

去的時候已有了不少人占了地方打着盹。紀初霖笑說這狀況和若幹年後重點小學報名有的一拼。選了個不錯的地方,紀初霖蜷縮着身子打盹,春和趴在他身上。

半個時辰後,冬兒和夏桔才帶着熱氣騰騰的吃食來到金明池。

王郎說三月是他娘子的祭月,在大相國寺祈福,自然不會來。

他們來時天亮開,晴空高照,春和正坐,也有了精神仔細打量這皇家園林。

金明池整個呈方形,圍長九裏三十步。作為皇家園林池的四周自然有高高的圍牆。西北角為進水口,那處也是汴河西水門。正南面是棂星門,棂星門與瓊林苑的寶津樓對望,從門內到南岸至池中心由一巨型拱橋仙橋相連,橋有三虹,長數百步。

池中建有五殿相連的寶津樓,官家可在那裏近距離觀看水戰。靠近水的位置被稱作水殿。

此時春意盎然,桃花盛放,如煙似霞。樹木穿上青衣,黃鹂在青霧般的樹枝間穿梭跳躍,叫聲清脆。水面上,荷葉方才冒出水面不久,蝴蝶在小荷上尋覓着蓮花,卻終究回到那一樹的桃花上。

今日官家要來,寶津樓那處自然布置了不少禁軍。春和他們來得早,與寶津樓隔水相望,視野也算是極好。亭臺樓閣,水榭花庭,船塢戰艦,一應俱全。

而今,除開被禁軍團團看守的官家和各個官員落座的地方外,這精美秀麗的皇家園林中散布着不少汴京的百姓。官家喜歡與民同樂,百姓才會得到這樣的玩耍機會。

相較提前到來的衆人,紀思明姍姍來遲,書童二九緊随其後。

見冬兒在此,今日頗為認真修整自己模樣的紀思明略微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若是再等上一段時間,荷葉長得再大些,夜晚來此處就可聽雨敲打荷葉的聲音。人稱金池夜雨。”

他又說那金池夜雨聽來有趣,卻只适合春季來。畢竟春雨溫潤,若是到了夏日,大雨滂沱,砸在荷葉上也少了不少趣味。

“小弟曾聽兄長說說冬兒姐姐彈得一手好琴。不知小弟可否有幸請得姐姐帶琴一道聽金池夜雨?”

冬兒卻是笑道:“多謝小公子好意,只是冬兒不懂那些文绉绉的東西。”

“姐姐多慮了,小弟也只是粗通文墨。不過欲請姐姐聽雨聲。”

冬兒眉梢一揚:“小公子既然要聽雨聲,何苦讓冬兒去?小公子若是想聽琴聲,夏桔也彈得一首好琴。”

“夏桔是男子,自然……”

“喔?原來小公子之心并不在金池夜雨上。”

紀思明略窘,眼神開始無措。

冬兒輕輕伸了個懶腰,沖春和使了個眼色,兩人相視一笑。

春和其實覺得紀思明這模樣分外招人憐愛,但紀初霖曾讓她別搭理紀思明,在紀初霖眼中,這終究不過又是個見色起意的故事。

“金池夜雨,雨打荷葉,聲音清脆。此等美景自然要與美人共賞。男人那種俗物是要不得的。”

楊夢笛搖着扇子飄然而至。

他今日頭戴金冠,身着墨綠色長衫。楊慨是從二品,楊夢笛貴為楊慨家的二公子,自然可在被禁軍把守的最佳的觀賞位置有一席之地。

“本少爺畢竟身份尊貴,和紀雨這種連竟是都考不上的人地位不同。”

“楊商你這話說的,似乎你自己是個進士。”

“進士那種俗物,本少爺若是想要,自然能輕易得到。”

春和騰出位置給楊夢笛,問這位身份尊貴的少爺如何願意來他們這種下等人的地方。

“畢竟這裏有小娘子。本少爺為了小娘子的清香,自然願意忍受紀雨那種俗物的濁氣。”楊夢笛掩面輕笑。

“我說楊商你這越來越像賈寶玉的德行能不能收斂下。”

春和由着他兩個鬥嘴,靜心等着表演。

人越來越多,幸而有蹴鞠的孩子們圍聚在外圈護着頗受他們尊敬的紀初霖,春和倒也不覺得擁擠,陽光鋪灑在金明池上,水面閃着金光。

官家會在寶津樓露面,但官家的威嚴又豈是一般民衆可以看的?

遠遠看眼官家的帷帳,已是可以回家大加炫耀的事。

寶津樓最好的位置是官家的,朝中官員依照品級圍繞在官家周圍,他們家眷坐在他們周圍。楊慨的位置在西南角,位置不算太好,略有些靠後,但因距離官家很近,位置也算是尊貴。

“本少爺本來應該在那一處,享受歌舞絲弦,卻不想竟在此處同你們擠在一起。小娘子,可有感動?”

春和白了楊夢笛一眼,拿起一顆棗子正欲吃,卻被楊夢笛一把搶了過去塞進紀初霖嘴裏。

紀初霖頗有些無奈:“楊商你很閑嗎?”略頓,“還是心中苦惱。”

“有點。”搖着扇子,楊夢笛忽然嘆氣說其實這幾日家中正在給他說親事。他運氣不好,對方正好是那位陸隐大人的小女兒,名叫陸月芩。據說自幼嬌生慣養,頗有些刁蠻。

“楊商你二十歲,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晚婚晚育了。”

“紀雨你這個二十五卻連個孩子都沒有的中年小老兒也有膽子說本少爺?”

春和卻記起自己還在清風瓦做說話人時有一次曾被一個男扮女裝的刁蠻女子叫進了雅室。

楊慨想要給楊夢笛娶的,似乎就是那位陸月芩陸小姐。春和對那位小姐了解不多,卻也覺得那位小姐同這位浪蕩公子并不合适。

“若是娶了她,本少爺可還有機會去找別人的娘子敘舊?”

紀初霖卻是正色道:“能不搭理你同別的女子敘舊的大約得是一個像我前大嫂一樣的女人才行。但那樣的女人逼急了也會反抗。”

“知道,故而本少爺說不願意。想要本少爺不出門尋他人的娘子共度良宵,那就得讓本少爺娶自己喜歡的女人。”說話,眼神有意無意看向春和。

春和死盯着湖面。

紀初霖輕輕一笑。“楊商,我還沒死呢。”

“紀雨你自然會長命百歲。”

“既然我會長命百歲,有些話,還是少說為好。”

“看來紀雨想明白了。”

“自然。”紀初霖輕輕捏了捏春和的手。

楊夢笛目睹這一切,卻只是淡然一笑。

官家還未到,民衆自然還得等。

金明池的水面上漸漸有了不少龍舟,龍舟上的人身着紅、綠、靛藍、黑四種色彩的衣裳,袒.露出一只手臂,春和認出着黑衣的那艘船上那人後背的猛虎紋身。應該就是慕容弈了。

楊夢笛道:“這些船上的人有禁軍、有朝中大官的家院,有開封府的衙役,水軍。還有在民間搜羅的擅水之人。”

這些人來此的目的是奪冠,每一年都會進行龍舟競标,奪冠者能得到來自官家的賞賜不說,還能名揚汴京。

昨年是開封府的衙役拔得頭籌,京師水軍也一敗塗地。

李琛禁軍的人輸得很慘,大約因為如此,李琛今年讓心腹慕容弈上了場。

“看來今日這李太尉想要在官家面前得一個不錯的名次。”

紀初霖精心聽着,忽問楊夢笛可願意寫一出弱女子落水被禁軍将領所救而後官家賜婚的話本。

“每年都有人落水,對面的貴婦人們每年都會準備不少舊衣裙給落水人渡過難關。官家每年都會見人落水,何來興趣賜婚?何況這種故事,說話人寫了太多,早就沒有意思。”

“好吧,你寫,你說了算。”

朝廷的儀仗隊終于到了,大小宦官在水殿處忙碌。楊夢笛說官家應該快要到了,若是想要買吃食最好選在現在,不然待會兒水戰開始,蒼蠅都擠不出去。

偏巧叫賣香飲子的聲音響起,紀思明吵着要喝,紀初霖聽了楊夢笛的話,便帶着幾個蹴鞠的孩子穿過人群去買。

楊夢者搖着扇子四顧,問春和周邊的小娘子哪個長得最好看。

春和卻只是順口應付着,目光始終離不開水面。她還是頭一遭見到這種場景,自然分外激動。

人也越來越多,出去了的紀初霖難以歸來,春和他們占下的位置也被擠得越發小了。

楊家的仆役讓楊夢笛快些回去,說是楊慨讓他快些回去,今日太後來了,韞夫人也來了。

聞言楊夢笛大喜,說自己定要尋個機會找到韞夫人,之前約定在韞夫人那裏說一場的事兒還未兌現。若是能得到韞夫人的推薦去太後面前說一場更好。畢竟這位頗為喜歡觀看各種技藝。若是有機會去太後面前說上一場得到太後的肯定,定能壯大古鏡瓦的名氣。

這般做有風險,誘惑卻是太大。

楊夢笛欲走,卻被擁擠的人群擠兌得難以前行。春和想要幫他推開擁擠的人群,卻距離金明池畔越來越近。

“走不了呢。看來本少爺只能同小娘子在一處了。”楊夢笛笑道,扯着春和的袖子讓她千萬小心。

春和還未應下,就覺身後有人一推,腳下一打滑,險些跌落進金明池中,幸好被楊夢笛一把拉住。

“池邊地滑小娘子還是多加小心一些。”楊夢笛輕聲道。

松了一口氣。春和卻又忽然想到之前的綁架和上一次同紀初霖一到落入水中的事情。

之前紀初霖一直非常小心,也想要揪出那夥人卻怎麽都找不到。正想着,對面寶津樓的禁軍有了動靜,官家來了。

一時人頭攢動,呼聲四起。

不過是一個恍神,二人都被隐逸在暗處的人重重一推,站立不穩,竟是一道跌入深深的金明池中!

偏是官家在此刻到來,人們喧鬧開,争着朝前擠,想要一睹皇家風采。

紀初霖帶來的那群孩子年紀都不大,頭一次來到這種場合個個興奮不已。冬兒被紀思明纏得脫不開身,夏桔全神貫注看着寶津樓。

周圍一片喧嚷,作惡者悄無聲息離開。

春和游了很久才從水中冒出頭來。幸而上次劃船落水後紀初霖閑來無事就教她游泳,終于在從杭州回汴京的路上教會。不然今日還真麻煩了。

她本想攀着池壁爬上去,可金明池本是人造的水池,池壁濕滑,她根本攀爬不了。

春和卻又隐約聽見楊夢笛的聲音。

他不會水,只能掙紮,越掙紮,越是朝着金明池深處去了。

金明池上船舶甚多,但人們幾乎都在恭賀官家,無人注意他們這兩只落水小貓。

春和潛入水中抓住楊夢笛的腰帶,借着水的浮力扯着楊夢笛在水面上露出頭來。

雖說她游泳技藝不佳,卻至少不會在水中撲棱下就沉入水底。只是妝容已在水中化得一幹二淨。

春日的水尚且帶着一兩分寒氣,她冷得一個勁打顫,潔白的皮膚上仿若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簪子也落入水中,鬓發散亂,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托着被嗆得一個勁咳嗽的楊夢笛,春和沒料到楊夢笛看着消瘦實際還挺重,便是嗔道:“不會游泳還那麽靠近金明池?”

雙臂挂在春和肩頭,楊夢笛從水帶來的窒息中緩過神來,氣息奄奄,口中卻還是調笑道:“不過因為小娘子也在那處。說來本少爺還是頭一遭與小娘子這般親近。小娘子平日除了瓦子的事都不願意多與本少爺說幾句閑話。真是,生分得厲害呢。”

春和微嗔,警告道:“楊商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将你丢進水裏!”

“別,小娘子。本少爺清楚自己與小娘子大約今生也不過如此。”楊夢笛淺笑着,雖說也是挂在春和身上,卻還是略微松手,注意避嫌。

官家落座後,周圍的人終于注意到這兩人。

着黑衣的那夥人劃船而來,為首的那個手臂上紋着一只老虎。果真是慕容弈。

将兩人撈上船,慕容弈本打算将兩人送回之前的位置,可楊夢笛說春和是女子,現已經渾身濕透,回那種地方怕是會被登徒子占了眼睛上的便宜。

“本少爺的娘親每次來金明池都會備上不少衣裙給落水的可憐人。小娘子倒不如和本少、阿嚏,爺一道去換身衣裳。”

春和見船上男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被濕透的衫裙緊裹着的曲線畢露的身上,捂着臉應下。

慕容弈徑直讓人将船劃去了寶津樓那面。每年都有人不小心跌入金明池,朝中官員見怪不怪。卻未想今年還有一位從二品官的公子陪着落入水中,還是被女兒家給救了。出了此事,官員們多少揶揄了楊慨幾句,卻也未太放在心上。

楊夢笛的娘親周夫人讓丫鬟帶春和與楊夢笛下去換衣衫。換過後,又讓丫鬟替春和将長發梳成辮子。

“金明池這裏時而有人落水,偶爾濺起水花會弄髒衣裙,所以夫人總是會帶上一兩套衣裙。卻不想這一次竟然是二少爺落水。出了這種事老爺顏面不存,夫人說待會兒回家,二少爺定會被老爺狠狠收拾一頓。”丫鬟笑道。

換過衣衫春和卻是回不到紀初霖身邊。她只看見紀初霖遠遠地對沖自己揮了揮手。

“備了那麽多衣衫,卻不想頭一遭竟然是用在自己兒子身上。”周夫人在楊夢笛額上輕輕一點,一臉慈愛。

身為父親,楊慨始終未看一眼讓自己蒙羞的落水兒子。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金明池。今日官家、太後和韞夫人都來了,金明池戲水後,官家定會讓朝中官員作詩,他自然同水中的健兒一樣,想要拔取頭籌。

一聲喝令,水上表演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和後面那章寫得我好痛苦啊……查了好多好多資料……雖說很難但還是寫了,畢竟想要寫大宋風情就不能跳過金明池。】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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