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一零九話

慕容弈被流放的那一日只有冬兒去送了他。春和進了楊家就不能随便出門,紀初霖想去又擔心被人尋到自己同李琛的關系。

李琛也沒有出現。

“慕容弈被發配去了宋遼的邊界守城。臨走前托我給夫人帶句話,今日一別大約永無相見之日。還望夫人保重。”冬兒替春和插上簪花,輕聲說道。

她已同春和一道進了楊家,眼下是春和的侍女。

“慕容弈被黥面,離開汴京的時候面上還帶着血。雖說李琛大人自會打點讓邊關的将領照顧慕容,那痕跡卻是終身的恥辱,連花月樓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都不願接待那樣的犯人。即便在花月樓的女人眼中,接待那種男人都是自降身價。真可憐,原本就出身于娼家,好容易得到賞識,做了個低人一等的禁軍。現在去了邊關,更是身份低微,真不知他将來要如何是好?夫人,這朵簪花如何?”

“相公說慕容弈那種人就算是被丢進喪屍堆裏也能爬出來當喪屍頭領,不定将來混得比我們都好。冬兒別叫我夫人,怪怪的。”

“那可不行。夫人在紀少爺身邊長大,他将你保護得很好,甚少提及尊卑貴賤。可沒有尊卑貴賤的也不過是家中那小小一方天地而已。別的地方還是要提的。何況那個女子又回來了。”

冬兒說的是三桃。

她來的當日,楊夢笛就将前些日子才被趕出自己小院的三桃叫了回來,其心如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

冬兒說對楊夢笛來說三桃就是個通房丫頭,若周夫人看得上還能混一個姨娘做做,但周夫人對這個三桃卻是非常不喜,她總說三桃上不得臺面,做事還不知分寸,若是當了姨娘一定會将家中鬧個天翻地覆,帶出去還丢人現眼。

“大戶人家的少爺們誰沒幾個陪房丫頭?楊商算是相對較好的,也就一個三桃。若是多幾個,難不成那些丫鬟個個都能當姨娘?我倒覺得周夫人還更喜歡夫人你。”

“冬兒不要胡說。”

“冬兒可沒有胡說。周夫人本就很喜歡你,她總說你懂分寸也知曉進退。”

正好三桃端着楊夢笛的午飯從門口路過,再度回到楊夢笛的院中恢複了陪房丫頭身份,她比之前嘚瑟了好幾分。送過飯後又刻意來春和屋中挑釁。

這幾日日日如此。

冬兒之前還願忍耐,今兒才送走慕容弈,心緒繁重,忍無可忍,便是狠狠一耳光扇了過去,罵道:“你是從何處來的的下.賤玩意兒?不過通房丫頭。端的以為自己是姨娘命?到底不過陪少爺睡了幾覺,你家少爺睡過那麽多女人,睡了就能當姨娘,花月樓的姐兒們大概都來楊家當姨娘了。”

寥寥幾語,氣得三桃渾身發抖。

斜倚着門扉看熱鬧的楊夢笛不住點頭。“冬兒姑娘真是厲害,幾句話把本少爺、三桃,還有小娘子都罵了。”

冬兒只是目光冷冰冰一掃。

楊夢笛搖着扇子說今日一過,他怕是要忘了春和迷戀上冬兒。

“多謝楊公子厚愛。”冬兒冷笑道,扶着春和回房。

勾了勾手指,楊夢笛讓三桃去他身邊。

面上帶笑,口上卻在警告。“本少爺房中留不得喜歡招惹事端的女人。本少爺就你一個陪房丫頭,自然不會虧待你,但你要注意分寸,也注意身份。”

三桃應下,楊夢笛轉身走後,她狠狠朝春和住的房間看了眼,手将裙角捏成一團。

冬兒目送三桃離開。嘆息道:“這女人怕是要同夫人你鬥到底了。看來楊少爺平日也還算寵她,才會這般胡鬧。春和,想回去嗎?”

“嗯。”

“還是家裏舒服,宅院中太多事端。不如做個說話人來的逍遙自在。也不知道紀公子眼下在做何事。”

(。-ω-)zzz

紀初霖用一根木棍戳了戳貓的屍體,屍體是從古鏡瓦的水井中打撈出來的。水井上蓋有石板,這貓自然不是不小心落下的。

王郎道:“最近瓦子人來人往,生意極好,自然會引來不少人眼紅。這貓應該是想要栽贓陷害說我古鏡瓦的水不幹淨,讓那些客人都不再來。”

“應該是這樣。只是……”

貓的屍體挺重,摸了摸,感覺這貓也頗為肥,想來這貓平日在家中應該吃得不錯。

紀初霖尋思眼下這個年代貓還是稀罕東西,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上一次認識的外國人張大山每次出海都會帶幾只品貌極好的回來。紀初霖本打算拜托張大山也給春和帶了一只。問了價錢,花費極大,以他眼下的經濟能力還買不起。

那麽一只大富大貴的人家才養得起的貓怎麽就死在了他家的水井中?

“紀少爺的意思是——将貓丢入水井中的那個人本就是大富大貴之人?”

“沒錯。現在的貓可比狗值錢多了,如果撿到從有錢人家中走失的貓一般人會将貓賣掉換錢。再說,丢進水井就能陷害我古鏡瓦?這又不是自來水管中發現一只蟑螂都能上頭條的二十一世紀。”

“嗯?紀公子說什麽?”

“無事。”紀初霖看着貓,眼珠一轉,讓王郎将死貓曬幹,然後丢牆根去。他沒忘記撸一把貓毛,而後帶着貓毛在瓦子中穿梭了一陣。

近午時分,果然來人來讨要貓咪。

來人正是在清風瓦時将春和召進雅室戲弄的那位小姐——陸月芩。陸隐的女兒,若不是在金明池發生賜婚的事,她現在不定已是楊商的未婚妻。

陸月芩一身男裝,竭力做出器宇不凡的模樣,但不管如何都看得出不過是富家小姐假扮男人。

“本少爺的貓丢了。”陸月芩大大咧咧朝椅子上一坐,坐定後卻還是将腿閉得分外緊。“而後本少爺發現自家貓的屍體出現在這家瓦子的門外,一定是你們弄死的!賠!你們這家瓦子,連只小貓都不放過,定然會連人都殺死!”

紀初霖在對面坐得随意。

沒忘記讓王郎上茶。

“說來,小公子吃魚嗎?”他問。

“自然。”

“年關的豬肉也很是好吃呢。”

“那是當然。”

紀初霖輕輕一笑。“陸小姐,你連魚和豬都要吃,想必一定也會食人吧?”

“我——你如何知道本小姐是女人?”

“拍電視劇呢?穿上男人的衣服就看不出你是女人?”

“你如何能以将此事說破!本小姐顏面何存?”

“大小姐,我不是你媽,憑什麽縱容你。”

“你——本小姐的貓……你衣衫上有貓毛,一定是你——”

紀初霖起身邀陸月芩出門,讓她看瓦子中的人。瓦子中不少人身上都沾着貓毛。

“大家身上都有貓毛。”他冷言冷語。“難道所有人都偷了你家的貓?再說,汴京的不少富貴人家的女子家中都養了小貓,你拿出證據來證明那貓是你的?比如,那只貓是什麽顏色的?”

“灰、灰色?”

“什麽條紋?”

“黑色!”

紀初霖揮手讓王郎送客。“那是一只——純灰色的貓。連貓是何種顏色都答不出來,還敢說那貓是你的。”

“那原本就是本小姐的——”

“原本就是你丢進井水中的吧?這手段也真是無聊,若是真想要陷害得我古鏡瓦脫不了身,還請陸小姐親自跳下去!”紀初霖冷言。

陸月芩噙淚,玉齒狠狠咬住下唇。“你是何人,竟敢欺負本小姐?”

“陸小姐該回家了。請。”

陸月芩卻又笑出聲來,朗聲道:“你竟然不對本小姐百依百順?本小姐喜歡你。那你就得娶本小姐!我爹說你爹是退隐三品官,倒也不算身份低微。入贅還是有資格的。”

紀初霖聞言略驚,而後扶額,嘆息道:“我在我那個年代沒機會撞見小說中嚣張跋扈的富二代、官二代,大小姐你還真是拓寬了我的知識面。

“大小姐——我不是你媽,沒義務慣着你,這是其一。其二,你栽贓陷害我古鏡瓦。最後,入贅?勉強配得上你?哼。你爹眼下可還不是正三品。”

陸月芩終于憤怒了,狠狠将附近桌上的茶壺砸落在地上。

“壺一百文。壺壞了杯子也配不上,再加一百文。六子,收錢。”

氣急敗壞的陸月芩走掉後,夏桔靠近紀初霖:“這就是紀少爺話本中的那些惡毒女配?”

“何來惡毒?不過是個被爹娘慣壞了的小丫頭。”紀初霖看了眼地上的貓屍。“可惜了,這貓品相不錯。”

“紀公子如何知道那位小姐不知道貓是何種顏色?”

“真正愛貓的人不會想到将自己的貓丢入水井陷害一個商鋪。都這樣做了,估計平日對這貓也不在意。”紀初霖用布裹住貓的身體。“埋在鏡瓦中的牡丹花下吧。真可憐,希望你将來遇見一個好主人。”

春和與冬兒走後,鏡瓦空落落了不少。紀初霖埋好貓後站在鏡瓦的閣樓上看向古瓦。

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是他用心經營的一切,也是他與春和費盡全力得來的一切。

旁人自然眼饞。

陸月芩不過是個被慣壞了的小姐,不足為懼。

他需要擔心的是那些同行。

“這是我和春和的地方,我一定會守護好。”他輕聲對夏桔說。

“也不知春小公子何時回來。”

“快了吧。”紀初霖輕聲道。他看向金明池的方向,近日來汴京有不少曼妙女子舍命救下落水的公子哥而後被達官貴人賜婚的故事,故事都差不多,人們卻更願意來古鏡瓦中聽一場。汴京人都知道這個故事的源頭在何處。

事事欣欣向榮,除了沒有春和。

紀初霖也想春和回來。

他卻也知道,此事極難。

因而,當他回到家中看見春和與楊夢笛還有冬兒的時候,分外驚訝。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楊夢笛笑道。“本少爺被爹掃地出門了。”

“為何?”

“因為本少爺花錢同你做生意的事情被本少爺的爹得知了,他覺得太過于丢人現眼,就将本少爺趕走了。”

紀初霖正準備嘲弄,忽然覺得此事前後邏輯不對,若是楊慨不知之前又怎麽會出資重新整修瓦子?

若是楊夢笛沒有直言相告,怎麽可能要得到那樣一大筆錢?略作思考,嗤笑道:“你爹還真是老狐貍。”

“難怪本少爺的爹和紀雨你的爹是摯友,他二人實在是太過于相像——尤其是在将不争氣的兒子趕出家門這件事上。”楊夢笛搖着扇子,笑容中頗有些驕傲。

看着這兩人冬兒忽然有了壞心思:“春和你會很辛苦吧?”

“為何?”

“一個是和你睡了多年的前任夫君,一個是因為落水就被賜婚的現任夫君,幸而都不過只是躺在床上,不然——你真辛苦。”

冬兒紅着臉,抿嘴嗤笑。

春和瞪着眼,也不知道冬兒在為何事笑成這般模樣。

看看紀初霖,他望着天。

看楊夢笛,他以扇掩面輕笑。

春和料想冬兒口中說的也不是什麽好事。

偏是夏桔忽然闖來,看見春和一把抱住,“春小公子,我好想你,那個混蛋可否欺負你?”

“喲,還有一個追随者。”冬兒笑得越發厲害。“愈發像紀少爺寫的那些話本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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