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一一零話

春和剛嫁去紀家的時候曾問紀初霖要不要納妾。紀初霖當時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家裏女人多了很麻煩。

後來春和又被迫嫁給楊夢笛,在宅院中過了幾日放覺得此言不虛。

而紀初霖也曾說,還是男人好,放再多男人在家中都能相處和諧,畢竟大家都是好兄弟!

才怪!

春和坐在樹下翻着話本,樹上來了一窩黃鹂鳥,小鳥兒天天叽叽喳喳,分外熱鬧。

今天是楊夢笛來這裏第三日,院子中央的圓桌旁,紀初霖和楊夢笛正在閑聊。

“說來楊商你到底為何被趕出家門?不是因為錢的事情吧?”紀初霖問道。

一臉理直氣壯,聲音中似乎還帶着一絲委屈,楊夢笛直言相告:“衆所周知,本少爺最愛別人的娘子。本少爺不過調戲了本少爺堂哥的小妾和堂叔的愛妾,為這種小事就趕本少爺出家門,本少爺的爹還真是小題大做。”

紀初霖:“……”

“畢竟太後只說本少爺得乖乖成親,又沒說本少爺不能調戲別人的娘子。也沒說本少爺不能被趕出家門。”

紀初霖呵呵笑了一聲,算是敷衍。

“紀雨,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娶個娘子?”

“抱歉。剛好我也對別人的娘子有興趣。說來楊商你不是剛好有一個娘子嗎?”

“喔?紀雨的意思是我二人交換娘子?”

交換娘子?

兩人的娘子都是她。交換什麽?有什麽可交換的?

春和想。

看着劍拔弩張的兩人,她卻在兩人面上見到了淡淡的笑意,紀初霖曾對他說這叫做“男人的友情”,還說同楊商在一起時自己就會有回到了大學寝室的感覺。

相公喜歡就好。

她想。

楊夢笛被趕出家門後還随身帶着幾個書箱,最近即便同紀初霖閑聊,手中的都翻着書頁,有了書,之前随身攜帶的扇子也就失了寵。

“科考可是大宋所有士子的角力。本少爺要考狀元,自然得小心謹慎才是。醜話已經說了出去,考不上太過于丢人現眼。”

紀初霖忽然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問道:“那晚我說的話,你真上心了?”

“那晚紀雨你将那些事說出來,難道真不上心?”

“話本看得怎樣了?”

“本少爺才疏學淺,未曾看出古怪之處。唯有那‘一點朱唇萬人嘗’讓人思緒遐迩。”

“真像你。”

每日的閑聊都是如此。

春和不知道他二人在說些什麽,卻覺家中分外熱鬧,幸好紀初霖當初買下這房子時就考慮過萬一什麽時候聞克己帶着全家來湊熱鬧的事,房子本就不小,暫時也不嫌擁擠。

敲門聲。

紀思明帶着二九和一整箱書來得風塵仆仆。他對紀初霖深深鞠躬,又轉向楊夢笛,站得筆直,只略微拱了拱手,言科考在即,兩個士人一道讀書事半功倍。

話說得好聽,只是他的目光看向冬兒的時候溫柔有禮,看向楊夢笛的時候卻各種戒備。心意一目了然。

紀初霖見狀越發笑得厲害:“楊商,你說我要不要在附近張貼個榜文讓那些家中有美貌娘子的快将夫人藏起來——楊商來了。”

“哼。本少爺現在已經有了貌美如花的娘子,還是太後親賜的。紀雨你羨慕嗎?”

“羨慕得腸子都青了。”

紀思明道:“小弟也羨慕兄長。”

紀初霖好奇。

“小弟着實羨慕兄長可與冬兒姐姐朝夕相處。小弟深知眼下家中有需在汴京張貼告示讓所有女子小心遠離的楊公子,自然得效仿書中的俠客志士救冬兒姐姐于危難之中。方才算得上仁人志士。”

春和聽懂了,看着楊夢笛。

他卻是笑語晏晏,說春和是他娘子,冬兒是春和的丫頭,有一個詞叫做“陪房丫頭”。

紀思明暴跳如雷。

楊夢笛笑容溫煦。

紀初霖埋首喝茶。春和知道這叫做“戰略性喝水”,之前紀初霖教過她。

“三個男人也是一臺戲吧?”尋到機會,春和問紀初霖。

他讪笑着,說大家都是男人,做事不分彼此太正常了。

楊夢笛含笑:“所以我們的娘子也不分彼此。”

紀初霖:“……”

春和:“……”

男子們成日吵得不可開交,習性不同,愛好差異也極大。

三個男人都不肯同男人住一屋,春和便同冬兒擠在一張床上。夜深了,春和問起紀思明。

冬兒笑道:“那孩子竟然見着楊商來了就追了過來。楊少爺也真該想想自己這些年在汴京欠下了多少風流債。”

“那冬兒你——”

“春和你可願意同楊少爺過一輩子?”

“春和只要相公。”

“我也如此。心如磐石。”

冬兒在黑暗中睜着眼,軟軟的月光充溢了整間房屋,映得那雙眼睛分外明亮,她說前幾日自己被紀初霖趕去紀思明那裏過了一夜。

混跡歡場的男人總喜歡說“将心都給你”這種聽來分外懇切的話。紀思明卻是一句甜言蜜語都不說出口。

只是那一夜,他在行動上噓寒問暖,鞍前馬後。主動去二九那裏睡,秋毫無犯。“我便同他說了,我喜歡女子。卻不想那孩子說,‘也好,總比喜歡別的男子好。’”

“也算是情真意切。”

“天生的情種。”

冬兒語罷,許久沒有出聲,春和以為她已經睡了,自己便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偏在這一刻,冬兒呓語起來。

“我去送慕容弈的時候聽他說,她已經有了身孕。李家唯一的女兒,家族中的所有男人都盼望她生一個兒子,她也希望。我也希望,只有生了兒子她的地位才會穩固。

“普通人家盼望生女兒培養成女技賺錢填補家用。高門大戶卻要兒子傳宗接代、繼承家業。女人有了孩子後心思就全放在孩子上。還有,她讓我離開汴京,尋個知心人嫁了,像她一般相夫教子。她說這樣比之前好。”

春和鯉魚打挺坐起,欲開口卻被冬兒摁回了被褥。冬兒淺聲笑道。“我無事,我不會嫁人。她可以忘了,卻終究得有人記得。窮極一生,我都要做那個将一切牢記在心底的那個人。”

這番話在春和心中生出了一些宿命的悲壯。

次日起床眼睛下挂着黑眼圈。

生活卻得繼續。

眼下這種身份也不便去瓦子,春和只能在家陪楊夢笛和紀思明看書。楊夢笛依照紀初霖的要求将之前的所有話本改了一遍,相較之前的版本文采斐然。但在春和看來略微晦澀了一些。

春和要将這些重新記住需要花費很長時間。

而楊夢笛帶着由太後賜婚的娘子一道被趕出了家門的事也被好事者傳入了宮中,更是傳進了太後的耳中。

好事者想要借此惹出一番事端,太後對此卻全然不在意。不過是順口賜了個婚,先皇早逝,太後常年垂簾聽政,握官家于自己掌心,那麽多國事,只要春和與楊夢笛依舊算是夫妻不至于違逆她的懿旨,別的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男子都是那般,倒也不用對楊家的少爺太過于苛責。”聞聽此事那日,太後笑道。

旁人自然不敢再多言。

此事也就過了。

适應朱雀門的生活後,楊夢笛時常去街頭巷尾玩耍,沒多久就成了附近所有花樓的常客。

作繡娘的劉五娘對此分外憤怒,說還好當初沒有将兩個女兒給楊夢笛做外室,這男人不過是個相貌尚可的浪蕩子,況且眼下已不是尚書家的公子。

劉五娘送給春和一匹自己精心繡出的青綠色綢緞做衣裳。“若将來有貴夫人問起這緞子是誰繡的,還望聞姑娘多多舉薦。”

春和明白劉五娘的意思。

風波結束後,她接了不少說話人的活計,全是高門大戶的邀請。大家都很想看看這對金明池被賜婚的璧人。而春和那些故事不少女子都喜歡,收入分外豐厚。

“紀雨一開始‘搶占女性市場’的提議還真是有效。”楊夢笛這般說。

時間很快到了夏初。

給春和過完十七歲後又過了幾日。

六月初十,楊夢笛忽然說從瓦子開張至今,衆人一直在工作也沒有什麽時間一道出門游玩。錢賺了不少,生活也要過好。不如停工兩日,去汴京城外好好玩一場。

“楊夢笛你這個年代的人也知道搞團建?”

“團建?那是何物?本少爺不過是聲東擊西。”

紀初霖不多問,次日就關了瓦子出門游玩,各種食物加上帳篷裝了滿滿一馬車。家裏的人和瓦子的人共十七人浩浩蕩蕩去向汴京城外。

之前也去過一次,結果卻是紀初霖被李悅看上,春和與紀初霖和離。

眼下天氣炎熱,也不是踏青的盛季,城外人不多,紀初霖很快尋了一塊有樹蔭也有流水的地方安營紮寨,搭鍋起竈。

到了夜間,點燃篝火,圍着火堆烤肉,唱歌。瓦子的人各顯神通,各種助興,一時間熱鬧非凡。

劉老氣定神閑翻着楊夢笛由《午夜兇鈴》改寫的《枯井中的美人》,沒花多少時間就盡數記下。

這個故事春和之前也講過。

大約因劉老很擅長根據話本內容改變自己說話的口氣,春和講出來至多讓人覺得故事可怖,故事從劉老的口中講出,似乎周邊的一切都萦繞着層層鬼氣,衆人的一舉一動皆被冤魂記在心中。

“我要學的還有很多。”春和輕聲道。

紀初霖笑着摸摸她的頭。

“相公,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紀初霖略驚,想了想,對春和比心。

次日醒來,營地已不見了紀初霖和楊夢笛。

春和記得楊夢笛說聲東擊西。看來這兩個男人應該是去調查什麽事情去了。

夏日的陽光熱得人頭暈,瓦子的人圍坐在樹蔭下喝酒談笑,紀思明脫了鞋将腳浸泡入水中,搖頭晃腦地給冬兒讀《關雎》。

聽着蟬鳴,春和靠着樹眯眼睡下。她夢見了聞家村,夢見了李家鎮外的小房子,家裏只有她和紀初霖兩人,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女子也要有自己的事業。

春和醒轉。

一縷陽光從交錯纏繞的樹枝的縫隙中漏了下來,落在她的面上。

她看着手中的話本,見劉老無事,起身前去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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