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交往·辛苦

他的別墅位于市中心,歐式的田園風格,裝修十分考究,天然原木地板,碎花的田園風窗簾,色彩鮮豔的布藝沙發,簡潔明快的樓梯間,橙色的壁燈吊燈……沒有想象中的恢弘氣派奢華尊貴,而是清新自然恬靜唯美,處處透着用心,處處彌漫溫暖,這裏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冷峻霸氣的單身總裁住的地方,倒像似随時會有一個溫婉沉靜的女主人系着圍裙出現的溫馨小窩。

他把她的輪椅推到落地窗前的室內魚池邊,池塘裏數十條金魚歡快地嬉戲游玩,假山嶙峋,花草蔥茏,實在惬意。

他低頭看她,眸中的溫柔似水流淌:“喜歡嗎?”

她一時間竟有些心慌,難道這些……都是為她準備的?斂了心神,秀眉一挑,表示不解:“你一個大男人住這種風格的房子不覺得很別扭嗎?”

他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模樣咬了咬牙,還不解氣似的又瞪了她一眼,她佯裝看不見,撇了撇小嘴:“大老遠把我弄到這裏來到底要幹嘛?”

他也不說話,慢慢把她推到了餐廳,窗外夜色彌漫,窗內橙色的壁燈烘托出溫暖的氣氛,田園風格的木質餐桌上是一個雙層的迪拉米蘇蛋糕,蛋糕上兩根數字蠟燭燭光閃爍。

她愣了一下,今天竟然是他的生日,難道他是想讓她陪他過生日,可是看看他的表情,似乎不是這麽簡單。

他慢慢蹲在她身前,雙手握住她的玉白小手送到唇邊親吻,深情的目光凝着她,裏面的光比燭火還要耀眼生輝,他的聲音帶着魅惑的磁性:“自從母親過世以後,我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今天,我想要你陪我過生日,還希望,你能送我一個,我想要的生日禮物。”

她的心跳一點一點加快,默默看着他那迷人又深情的面龐,一時間竟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安安靜靜說下去:“雯雯,你從來都沒有試過走進我的世界,怎麽就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呢?只要你願意,只要你試着走出第一步,你會發現,我的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遙遠,而是,你一個轉身的距離。至于孩子的問題,如果你想要,我總會有辦法的,國內不行,我們可以去國外,我會想盡辦法給你一個孩子;如果你不想要,沒有孩子也沒有關系,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什麽都不想要。至于家庭問題,我們根本就不會有家庭問題,如果母親健在,她一定會非常喜歡你,我的母親是這個世上最通情達理的母親了,而我的父親……”他低笑了一聲,那聲笑卻明顯帶着苦澀:“只要我不把他一手創建的雲氏企業折騰破産,不管我做什麽,他都不會管我的,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擔心。”

他看着她,眼神中慢慢流露出一絲緊張,語氣小心翼翼的:“雯雯,給我半年時間好嗎?如果,半年內,我不能讓你愛上我,不能讓你相信我,不能讓你覺得我是你的依靠,我會放你走,再也不會糾纏你。雯雯,做我的女朋友好嗎?這是我今天唯一想要的生日禮物。”

橙色的燈光裏,她面似桃花,眸光盈盈,眼中幾次有水光湧動,都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今天是他的生日,她怎麽可以哭呢?

她慢慢俯身,吻落在他額間,清清甜甜地說了聲:“阿澤,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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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她基本上可以行走自如了,這段時間,她一直住在他的別墅裏,他把她照顧得很好,除了極少的幾次出差和回香港總部開會,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大陸,每天準時上下班,不工作的時候就是陪她作複健,還安排了專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其實,她知道他的工作一直很忙,就算極早下班回家,也會做到很晚才會睡覺。他工作的時候,她從不打擾,只是,每當時針指向零點的時候,她便會有意無意熱杯牛奶送到他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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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那個時候,他總會笑得幸福喜悅,抱住她親一口,說:“身邊有個女人真好!”然後把牛奶全部喝光,極快地結束工作回房間睡覺。

她腳傷完全恢複以後就想搬回自己的家裏住,畢竟,這裏不是她的家,若是習慣了,離開,會變得很痛苦。她深知,意識深處,她還是非常不安的,對于他們之間的感情,她至始至終沒有信心。

終于有一天父母準備來市裏陪她住幾天,她也算是找到了一個極好的借口同他提搬回家的事情,她看得出他不太高興,卻也沒有反對,把她送回了她自己的家。

她并沒有提過讓他見她的父母,畢竟八年前的事情給父母的打擊太大,若是突然知道她和八年前帶給她巨大傷害的男人談戀愛,她的父母非氣暈過去不可。

她不提,他也不提,只問她吃用上需要什麽他好去準備,她說什麽都不需要,他也就不再說什麽,只是垂眸間隐隐透着些許黯然和失落。

父母走了以後,她開始正常上班,公司對面的雲氏企業大陸最大分公司已經正式運營,而他的辦公室恰恰與她的辦公室相對,惹得辦公室裏的小姑娘每日望夫石一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其結果自然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因為對面高大建築物的窗子采用的是鍍膜玻璃,裏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是根本看不到裏面的,縱然明知如此,癡心的少女們仍是抱着站成望夫石的危險日日眺望不歇,精神着實令人嘆服。

如果下班早,他會接她一起去吃飯,她總是會讓他把車子停在很遠的地方,她每次都像做賊一樣四下張望着跳上他的車子,然後讓他快點開走。

他偶爾會陪她看看電影,逛逛游樂園,散散步什麽的,不過每次她都會為他們準備兩個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恨不得裝扮成黑客帝國的模樣,她可不想上娛樂雜志頭條給人們當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像似也明白,所以她的要求,他一向都很順從。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一轉眼,他們正式交往已經五個多月了,可她總是感覺他們時時像在雲裏霧裏,處處透着不真實。

那段時間他特別的忙,他們連一起吃個飯的時間都極少,她想過要不要去他的家裏陪陪他,轉念覺得那樣會讓他感覺她在時刻監視他,而且,她從來都沒有主動過,她不習慣。就像他不給她打電話,她永遠都不會主動給他打;他不來看她,她永遠都不會主動去看他,她一直覺得,這段感情,開始的主動在他,那麽結束的主動也應該在他,如果他覺得應該結束了,她絕不會乞求挽回,雖然,會很痛。

周末無人陪,一個人在街上閑逛,田惠這段時間不知道死哪裏去了,說什麽讓她和雲天澤好好培養感情,作為閨蜜的田惠要聰明地給他們騰地方,然後就悄無聲息逍遙自在去了。

街邊的地攤上擺了好多可愛的小玩意兒,她最喜歡這些東西了,蹲下身子一件一件挑選起來,拿起兩個雕琢精細的小木葫蘆鑰匙鏈,左右看了看,愈發喜歡,問了一下價錢,五塊錢一個,當即買了兩個。

沖着陽光細細打量着手裏的小木葫蘆,笑容還沒有完全綻開,就一點一點萎謝了。以前她就喜歡買這些小東西,可是,每次都是在她的威逼利用下,沈明濤才會勉為其難地把它們套在自己的鑰匙上,更不要說如今的霸道總裁雲天澤了,他不把它扔了就不錯了,失望地嘆了聲氣,把鑰匙鏈塞到了包包裏。

走的時間久了,腳踝便有些不舒服,前面是一家咖啡廳,剛剛走到門口,一輛跑車刷地停在門前,她愣了一下,一擡眼,就見帥氣的葉宸摘下墨鏡潇灑地走下了車子,沖着她勾起迷人的微笑:“好巧,一起喝杯咖啡吧。”

自從她出院以來,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那時她出院沒幾天就接到了他的電話,問她怎麽突然就出院了,還問她住在哪裏,想去看看她。

她原本以為他知道她離過婚就會放棄的,沒想到又是一個死心眼兒的,可是那時她正住在雲天澤的別墅裏,讓她怎麽回答?想了想,便委婉地說了句:“我沒有住在家裏。”

這一句話已經包含了太多的內容,葉宸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明白,電話的那頭沉默了許久,最後他只淡淡說了句:“那以後有機會請你吃飯。”

之後,再也沒有聯系。

如今,在街上與他偶遇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笑着點了點頭:“好。”

咖啡廳裏輕緩柔和的音樂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她瑩白手肘虛虛支着額頭,低垂着眼眸随意攪動咖啡,長發如墨,慵懶地垂在乳白色蕾絲裙上,嬌俏紅潤的臉頰映在淺淡的燈光裏,沉靜之中隐隐約約透出一種迷人的妩媚風情。

他默默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問:“他對你好嗎?”

她的困意一下子被沖散了,擡眼看他笑了笑:“挺好的。”

他微微蹙了蹙眉,又問:“你看着好像不是很開心。”

她輕輕抿了口咖啡:“生活中難免會有些煩心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眸中似有波濤湧動,又看了她一會兒,動了動唇,竟再沒說出什麽來。

她卻突然笑開,眼中光芒閃爍:“他很忙,沒時間陪我,再這樣,我要懲罰他了,看他以後還敢忽視我不!”

她看到他眼中的神色瞬間暗淡,不禁暗暗嘆氣,葉宸,放棄吧,我不适合你。

歇息過了,他堅持要送她回家,她不好拒絕,只能由他。

出了咖啡廳,她一腳沒踩穩,險些摔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葉宸一把抱住,否則真要在大庭廣衆之下丢人了。自從腳踝受傷以後,她再也沒有穿過高跟鞋,今天出來逛街,她還故意選了雙舒适合腳的平底短靴,不想,還是險些遭殃。

他一臉緊張地問:“腳有沒有事?”

她搖搖頭:“沒事,稍微有點兒疼,回去用跌打酒揉揉就好了。”然後忍不住笑出聲:“怎麽每次遇到你,我的腳都要倒黴?”

他愣了一下,竟也開心地笑了起來:“想必我上輩子是被你踢死的,所以這輩子找你報仇來了。”

她含嗔帶笑地瞪他一眼:“怎麽感覺你在罵我?”

他看着她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灼熱,她不動聲色抽出身子,笑了笑:“你要是不願意送我,我就自己打車回去了。”

他撇了撇嘴,扶她慢慢走向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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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目光卻總是時不時地挪向牆壁上的鐘表,已經十點半了,差不多整整一天了,他一個電話都沒有打給她,以往就是再忙,一天裏也要有兩三個電話的,可是今天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有。她握着手機好幾次想打過去,想到他多數在應酬,這樣貿貿然打過去實在不妥,又放下了手機。

門鈴猛然響起,她條件反射似的跳下沙發沖向門口,透過門鏡可以看到來人是雲天澤,提了一天的心瞬間落到實處,急忙扭開門鎖。

他似乎喝了酒,看樣子還不少,時時銳利的眼神,此時有些迷離,他很少喝酒,必不可少的應酬中也不過是點到為止,今天卻明顯有些多了。

他坐在沙發上靜靜看着她,許久許久,不說話。

她總感覺他有些不對,卻也沒說什麽,倒了杯水遞給他。

他接過水杯默默喝了幾口,目光還是落在她的臉上,放下杯子,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的腳還疼嗎?”

她怔怔搖了搖頭:“不疼了,怎麽了?”

他又默默看了她一會兒,竟慢慢倒在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她想,他是不是喝得太多了,一定是醉了,轉身想回房間給他拿條毛巾被,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她回頭看他,他仍舊閉着眼睛,利劍一樣的眉微微蹙着,低低呢喃了一句:“雯雯,你好久沒對我開心地笑過了。”

她立在原地愣了半晌,心中像被列車碾過,半年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近來,他們兩個人好像都越來越不對勁兒了,相處得愈發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真的好累啊。

她慢慢拿開他的手,回到屋裏拿了條毛巾被輕輕蓋在他的身上,他像似睡熟了,呼吸很均勻,眉頭卻始終微微蹙着,她輕柔攤開,他慢慢蹙緊,她再攤開,他再慢慢蹙緊,她眼中的淚終于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阿澤,我們一定要愛得這麽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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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桃花開,滿園都是豔豔桃花,像一片一片粉雲鋪在眼前,真有點兒桃源仙境的感覺。

原本說好要陪她來桃園賞桃花,不想一早就被國外客戶兼好友的電話催走了,他當時滿臉歉意,說最近太少陪她,忙過這段時間一定好好陪她,她只是笑着搖搖頭,說一個人游玩不用戴墨鏡了,也挺惬意的,讓他好好陪客戶。

她說完這句話看到他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安,她回頭想想沒覺得哪裏不對,他卻把她抱進懷裏擁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果真是春天,桃園裏每個人的臉上都春意盎然的,還有許多可愛的小朋友,頭頂戴着五顏六色的花環,雖然是假花,卻也明豔如霞。

她閑閑地游賞,目光掠過一樹紛繁桃花,燦如桃花的臉頰一點一點褪去了血色。

桃樹下出現一家五口人的身影,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小推車裏牙牙學語,咿呀咿呀的,又有些像在唱歌。身旁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不停圍繞着小推車裏的寶寶轉,臉上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歡喜雀躍,幸福滿足。

那是沈明濤一家人。

記得她剛出院不久,一個平常的清晨,她接到了一條短信,上面只有簡單的一行字:男孩,七斤六兩。

手裏的手機慢慢滑落在床上,她怔怔望着屋頂,絲毫沒有察覺眼角滑下了淚滴。

那時恰巧雲天澤敲門走進她的房間,他看到她的樣子愣了一下,目光掃到手機裏的短信,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他總是會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沉澱心情。

可是,這一刻,現實像被撕裂的傷疤,鮮血淋漓地暴露在眼前,疼得她只想逃開這個世界。

她何曾想過,那樣的一家人臉上會出現那樣的表情,因為一個孩子,僅僅因為一個孩子,一個她給不了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的桃園,那個含饴弄孫的畫面像用刻刀刻在了她的腦海裏,怎麽都揮之不去。

她捂住腹部刀疤的位置,慢慢坐到湖邊,如果沒有那一刀,她也可以做一個孕育寶寶的母親,她也可以擁有那個含饴弄孫的畫面,她的記憶裏,全部都是公婆的尖酸刻薄,冷嘲熱諷,哪裏見過那樣寵溺和藹的目光,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她拼命告訴自己,那些已經脫離自己的生命,那些已經與自己無關,可是心底一陣陣的抽痛酸楚,卻是她怎麽都忽視不了的,她在意,在意一個家的感覺,如今想來,那個家,她竟從來沒有擁有過,她,只是一個過客,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

手機鈴聲猛然響起,她目光怔怔投在湖中,怔怔接起電話,他含笑的聲音低低傳來:“雯雯,我這邊剛剛結束,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也不知她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只是淡淡說了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邊沉默了一下,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緊張:“雯雯,你怎麽了?你在哪裏?我馬上過去。”

她的目光還是茫茫然的,只是重複那一句話:“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然後,挂斷了電話。

她把頭深深埋在膝蓋上,如果沒有他,她就不會經歷這一切,不會在傷痛中苦苦掙紮,可是,她似乎并不後悔遇到他,甚至……慶幸他出現在她生命裏,可是,他的出現,卻讓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她理不清,理不清生命裏到底是有他好,還是沒有他好?

她不明白,怎麽會把自己逼到這樣一個死角裏,命運,為什麽一定要這樣折磨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隐隐約約中似乎有人奔跑而來,步伐慌亂,呼吸急促,顯得極為焦急恐慌,那人跑到她身邊站定,許久,才平複了粗重的喘息。

四周都是那種熟悉的壓迫感,從八年前的第一次出現,到八年後的再次出現,這種壓迫感就像只無形的手攥住她的喉嚨,讓她無處可逃。

好辛苦,真的好辛苦,甚至,連愛,都是辛苦的。

她起身要走,他拉住她的手腕,聲音低低的,像央求似的:“雯雯……”

她面無表情地望着湖水:“不要跟着我,我不會有事。”

她想走,他卻握得更緊,她一點一點掙開他,快步向前走,他亦步亦趨地跟着,不知為何,心頭竟愈發煩亂,像有團火在燒一樣,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那些話便脫口而出:“你不要跟着我好嗎?你不知道你每一次出現我都會很倒黴嗎?”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她也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明明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怎麽會這麽沒有理智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她看到他的眼中陡然被滔天的傷痛淹沒,知道這句話一定深深刺傷了他,一時間竟再沒了方寸,意識裏一片混亂,只想逃開這個地方,否則,她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還能說出更傷人的話來,轉身,沿着湖堤快步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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