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滿是回憶的氣息。
夢裏他不再是一個人,一切都溫暖而美好。
于是當夢醒來,身體也就愈加地感到冰冷。
回到現實,時間已經過去7年,他依舊還是一個人。
曾經威嚴的秦老爺子已經老邁垂暮,他按照挑好的吉日舉行了盛大的沖喜儀式,秦朗在激烈反抗之後沒有被安排聯姻,而是換了秦家的一個分家小輩,那個幸運的家夥替代秦朗娶了祁家的長女,婚禮舉行得熱鬧而盛大,陌城的名流紛紛到場出席,十裏花車擁堵了道路,成為了很多人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談資,慕遠偶爾出去散步都能聽到小區裏有人議論紛紛。
但是盛大的儀式并沒有能起到應有的效果,秦老爺子最終還是沒有挺過來,在兩周後的一個清晨撒手而去。
剛剛舉行了喜事的秦家迅速撤下了大紅的喜字換上了黑白的祭奠,而曾經發誓過再也不會回秦家的秦骁終于還是作為秦家的一員出席了秦老爺子的葬禮。
慕遠在秦朗的朋友圈裏看到秦骁的照片。
輕松翠柏環繞的墓地前,秦骁一身黑色風衣,撐着把黑色的大傘,表情莊嚴肅穆,眉眼冷厲,薄唇緊抿。他站在秦家衆人的最前面,氣場寒冷而強大,帶着世家子弟應有的優雅與風範,甚至比身旁的秦朗更有秦家新任當家人的氣質。
慕遠對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這樣的秦骁對他來說無疑是陌生的,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家夥是真的完全不一樣了。
他能哄騙那個小笨蛋,但面對現在的秦骁,他所有的伎倆都以完敗告終,就連最後的僞裝都被揭破。
慕遠想,他們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撇開少年時代錯誤萌發的悸動和牽絆,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當被掩蓋的過去撕開一角的時候,用謊言維系的世界就開始不可避免的崩碎。
他終究一敗塗地,終究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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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來就是他應有的命運,就好像他早就習慣的那樣。
他只是曾經駐足在岔路口時,被偶然灑進來的一縷陽光迷惑了理智,以為自己可以抓住那束光,以為自己從此可以沐浴在光明之下。
卻忘了越靠近光只會讓他身後的陰影無所遁形。
之後的日子慕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的。
每天一個人渾渾噩噩的起床,吃早餐,吃午餐,吃晚餐,洗澡關燈上床。
漸漸地居然有些習慣了這種沒有秦骁的生活。
他想大概自己天生就屬于這種獨自一人的生活,麻木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孤單的感覺。
這樣一個人的平靜生活終于有一天被打破。
許久無人到訪的門被敲響,慕遠打開門看到外面的人,露出了等待已久的表情。
“青叔,你來了。”
***
青叔是個粗豪的中年男人,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這導致他盡管在慕遠面前努力擠出親切的笑容,卻依舊怎麽看怎麽像欺男霸女暴打小朋友的歹徒。
慕遠把青叔請進客廳,青叔身後的兩個小弟卻沒有跟進來,而是安靜地守在門外。
客廳已經重新粉刷裝潢過,小秦骁燒廚房的痕跡已經全部被抹去,就好像這間屋子從始至終都只有慕遠一個人存在,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慕遠引着青叔在沙發落座,給青叔倒了茶,自己也跟着在一旁坐下,問:“我之前拜托您查的事都有眉目了嗎?”
青叔取出一疊文件放在茶幾上,抿了口茶說:“之前針對思遠科技的主要是三夥勢力,一個是國內現在最大的游戲硬件生産商樂游科技,另一家是海外有名的ESCO公司,第三家是國內的一家新公司,叫海舟娛樂,這家公司背後有政府高官做靠山,之前對思遠科技相關人員下黑手的就是這個海舟娛樂,不過他們現在已經徹底退走了,思遠前段時間發起了非常狠辣而且精準的反擊,直接找上了他們的後臺把人掀下了馬,甚至趁機低價并購了海舟,如果這都是秦家那小子的手段,那他真是太讓人驚訝了!”
慕遠聞言也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上面記載了秦骁的一系列反擊行動,每一條都當得起青叔那句狠辣的評價。
紙上的文字讓他感到陌生,他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秦骁,上面所描述的完全是他不熟悉的另一個人。
翻完報告,慕遠表情有些複雜。
收斂了內心的情緒,他繼續發問,語氣也變得嚴肅了許多,“那另一件事呢?你們查到當年秦家的那份驗屍報告和現場勘查記錄是被誰洩漏了嗎?”
青叔搖了搖頭,“我們根本找不到任何那份報告存在過的痕跡,更別提洩漏了。秦家當年既然說會徹底銷毀那幾份文件,必然會做得很幹淨,你确定真的有人存下來了嗎?”
慕遠沉吟,“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人本來就不多,能接觸到那幾份文件還會找上秦骁的更沒幾個,我之前給你提過那個阿九,他是什麽情況?”
“這個人我們也去查了,他在那之後不久就離開了陌城,這七年都沒有回來過。”
“有辦法知道他現在的下落嗎?”
“要繼續追查的話,可能需要動用到其他省市的力量……”說到這裏青叔有些猶豫。
慕遠微微一笑,“我知道,需要支付代價是嗎?我會準備報酬的,您開個價吧,不用覺得難為情。”
青叔連忙拒絕,“你是天哥的兒子,當年我們都受了他不少照顧,我怎麽好意思找你要報酬,只是……”
他遲疑了好半天,終于說:“慕遠,六爺想見你。”
***
慕遠在舊城區的一家小院裏見到了青叔口中的六爺。
小院的大門漆黑幽深,門梁上挂着塊掉了漆的牌子,上書“義堂”兩個大字,龍飛鳳舞,筆力入木三分,勁氣凜然。
院子的灰白瓦牆上有着斑駁的時光痕跡,一顆巨大的槐樹倚在院子一角,幾乎将整個小院籠罩在內,黃花厚厚地灑落了一地,踩在地上輕輕軟軟,安靜無比。
院子裏,老人抱着只有些禿皮的豹貓,正在仔仔細細地給它梳毛,在院子的各個角落處都站着一個或兩個黑衣大漢,目光銳利地巡視着四周,偶爾移動兩步,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六爺,小遠來了。”領着慕遠走進小院,青叔恭敬地朝六爺鞠了個躬,拉着慕遠的手把他推到人前。
六爺眯着有些渾濁的雙眼,湊近了打量了慕遠一圈,臉上露出唏噓追憶的神色,“上次見到你還是你3歲的時候,你母親非要帶你離開陌城,我們怎麽攔都攔不住……要不是前些天聽到阿青無意中說起他在幫你查東西,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回陌城了,這麽多年過去,你居然也不和我們聯系。”
慕遠眼皮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言語。
六爺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摸了把禿皮貓的下巴,“你是不是不願意和我們這些人打交道?其實啊,你不要覺得我們是什麽壞人,當年嚴打的時候,那些作奸犯科的家夥全都被抓了,判刑了,我們這些留下來的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見到慕遠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六爺無奈地一笑,又感慨道:“你媽媽當年就特別排斥我們,她一直恨你爸。其實你爸也不是什麽壞人,提起陌城天哥誰不誇他講義氣,他也就是膽子大了點,去碰了不該碰的生意,還瞎了眼睛把一個卧底警察當成過命的兄弟,什麽秘密都和那個小警察分享,結果害得自己沒了性命……”
眼見六爺還要繼續追憶慕天的往昔,慕遠終于開口打斷,“六爺,您直接說叫我來是為了什麽吧。”
六爺被打斷了也不生氣,放下懷裏的禿皮貓,渾濁的眼睛露出些許迫人的光,“我聽阿青說了,你在找他幫你調查一個人?是以前林家小姐的跟班,叫林九的?他怎麽得罪你了?”
“只是些私人恩怨,不需要勞煩六爺您關心。”慕遠不動聲色地說。
六爺搖了搖頭,唇邊勾起意味深長的一笑,“你們這些小輩的事我們也不想深究,不過我現在剛好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只要你願意答應,我就發動所有兄弟們還有咱們這些老家夥在省外的人情幫你追查到底,那個林九就算長了翅膀飛到天邊去我們都給你把他抓回來!”
“您有什麽忙是我能幫的?”慕遠皺緊眉頭。
六爺往椅子上一靠,摟起貓擱在自己膝蓋上,“阿青下個月要去國外談筆生意,我希望你能和他同行。”
慕遠警覺地擡起眼睛,“生意?”
“你放心,不是什麽違法的事。”見到慕遠的樣子,六爺擠出和善的笑容,還配合似的溫柔地摸了摸身邊的貓,“都二十幾年過去了,我們早就沒了當年的熱血,現在可是法制社會,我們都是正經的生意人了,前幾年我們幾個老家夥把棺材本湊一起盤下了陌南的幾個稀有礦場,開了家礦業公司,下個月有場國際礦業交易會在歐洲舉行,我們希望你可以一起去。”
慕遠看了滿院子裏這堆人一眼,再看回六爺,怎麽看都覺得對方頭頂上寫着黑心礦老板幾個大字,不禁揚眉,“礦業交易會?我又不是學這個的,能幫到你們什麽?”
六爺給了青叔一個眼神,青叔拉過慕遠,給他解釋道:“這次交易會國際軍工大鱷雷克斯家族也會參與,據說是他們最新研發的産品對某種稀有礦有比較大的需求,以往雷克斯家固定合作的幾家礦業公司對這種礦石的儲備和開采都不足,剛好我們在陌南的幾個礦場産出大量這種礦石,六爺希望我們能借這個大好的機會和雷克斯家達成長期的供貨協議,所以需要你去幫忙搭上線。”
慕遠莫名其妙,“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青叔猶豫了半天才說:“當年你爸做走私,他在國外的貨源就是來自雷克斯家,和他們有一份交情。”
“交情?”慕遠露出嘲諷的笑,“什麽交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難不成還能有用?”
青叔無奈地攤開手,“六爺也只是想到這層關系想嘗試一下,那種礦石在市場上的需求量很小,偏偏又是我們的幾個礦場的主要副礦,以前開采出來都要往裏倒貼錢,現在遇到這個扭轉虧損的機會,六爺希望能盡力争取一下,就算不成功也沒關系,只要你陪我們去一趟,六爺必然會發動所有關系和力量去幫你找到林九。”
慕遠沉默了很久,再擡起眼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嚴肅,還帶上了距離感,“好,我會去。但是這次之後,我們以後再也不會有聯系,青叔您幫了我兩次忙,我很感激,這次正好還回來,我們兩不相欠。”
青叔望了他一眼,嘴唇蠕動想要說什麽,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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