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同乘一騎

其實,宋晚玉也就是一時激動,頭暈腦熱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後自己也覺羞赧——邊上人都還在,偏她就這樣不矜持........她對着霍璋時總有許許多多姑娘家的小心思,思及此處,心下赧然,不覺便又低了頭,不敢去看人。

然而,也就在此時,霍璋在馬上微微俯身,朝她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此情此景,不覺令宋晚玉想起了當年。

然而,當年的霍璋只是将她從馬蹄前拉開,然後與她擦身而過。這一次的霍璋卻是微一使力,将她往自己身前拉。

仿佛是美夢成真一般,宋晚玉眨了眨眼睛,還有些呆,一時間甚至忘了反應,只覺得胸腔裏的心髒砰砰亂跳,滾燙的熱血往臉上湧來,燙得臉上泛紅。

那種欣喜以及欣喜過度而帶來的恍惚,令她渾身僵硬,只能順着霍璋手臂的力道,翻身上馬,與他一騎,正好就坐在他的身前位置。

霍璋仍舊沒有出聲,但他的動作卻比言語更加直接,更加直白。

他一手握缰,一手扶着她,将她護在自己的身前。

畢竟是兩人第一次在人前這般親近,宋晚玉緊張的連手都不知該放在那裏,更不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該說些什麽,只能故作鎮定的坐直了身體,勉力安慰自己:雖說天子這時候派人來洛陽是出于各種考慮,未必不是為了派人盯住秦王,可天子既能點頭叫她來洛陽見霍璋,顯是默許了兩人的事情........

既是天子都默許了的,那他們如今在人前親近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宋晚玉這般一想,自己就把自己說服了,理直氣壯的把身子往後靠了靠,後背抵着霍璋銀白色的甲衣,微微有些泛涼卻給人一種堅硬且安定的感覺。然後,宋晚玉便擡起頭,下颔微收,居高臨下的環視左右。

衆人原本都悄悄打量着宋晚玉與霍璋兩人間的動作,心下暗自揣測,撞見宋晚玉看來的目光連忙收回目光,端出什麽也沒看見的模樣。

倒是齊王,生來便很有些反骨,又與宋晚玉從小吵到大,原就是看笑話似的看着宋晚玉與霍璋兩人親近。此時,見宋晚玉看過來,齊王立時便提起精神,忍不住的就想冷嘲熱諷幾句。

只是,宋晚玉也甚是了解齊王,很是知道齊王那張讨人嫌的臭嘴,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特特說了一句:“知道你和二兄在這兒,二嫂她們托我帶了些東西來。”

想起遠在長安的齊王妃,齊王話到嘴邊,只得又給咽了回去——人總是要做些夢的,雖然他理智上知道齊王妃恨他恨得要命,肯定不會托宋晚玉送東西給他,可他還是忍不住的存了些微的希望........

所以,齊王恨恨的撇過頭,全當沒看見宋晚玉和霍璋這兩不要臉的,安慰自己: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也懶得和宋晚玉這母老虎計較了!

連齊王都閉嘴不說話,在場其餘人自然更不敢多嘴,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低着頭,什麽都沒說。

宋晚玉這才覺着滿意,側頭去看身後的霍璋,聲調不覺便小了下去:“.......我也給你帶了些東西。”

到底還是羞赧的,她說話時不覺便垂下眼睫,不敢直視離得太近的霍璋。

因為她側着頭,霍璋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她耳頰上微微泛起的霞色,以及因為緊張而抿成一線的唇瓣。

霍璋忍不住的也彎了彎唇,用只有彼此能夠聽見的聲音與她道:“你能來,已是足夠了。”

于霍璋,能夠在此時見到宋晚玉風塵仆仆的趕來洛陽,趕來見他,已是最珍貴的禮物。

宋晚玉臉上更紅了,眼神往邊上瞥了瞥,正好看見了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齊王,這才慢半拍的意識到——這裏好像不是談情說愛的好場合。

雖然将她與霍璋久別重逢,恨不得立時剖心露肺,互相表白一番。可,總不能真就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在洛陽城外說個一天一夜吧?

所以,宋晚玉很快便忍着羞澀将那些亂麻似的思緒理好了,咳嗽了一聲,開口道:“算了,我們還是先進城吧。進城再說。”

霍璋自是依她的,擡手握住馬缰,正欲調轉馬頭,忽而又看了眼齊王,意在詢問——畢竟是領了秦王的命令出城來接人的,蕭清音與林昭儀卻仍舊端坐在馬車裏,連車簾都不掀,更沒有露面,也不知齊王是不是打算與這兩個長安來的天子寵妃說上幾句再走。

齊王看這兩人在自己身邊膩歪,簡直都要惡心死了,自然也不記得後頭馬車裏的蕭清音和林昭儀——對他來說,這裏頭也就只一個宋晚玉值得他出來接一接,其他的後宮妃嫔實是不值一提。

此時對上霍璋的目光,齊王反倒覺得不自在,幹脆也不管這兩人了,自己策馬走在前頭,領頭先入了城。

霍璋也沒多管,護住了身前的宋晚玉,策馬追了上去。

後頭的一行人見狀,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也就在此時,一路上都安份到沒有存在感的蕭清音,第一次越過服侍在自己左右的宮人,主動擡手,掀開了車簾。她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只微微擡眼看着前頭,恰可看見不遠處同乘一騎的宋晚玉與霍璋。

那騎在馬上的男人身形高大,身着銀白甲衣,肩背挺直,哪怕只看着背影也有一股英姿勃發的氣質。他一手握着缰繩,另一只手則是護着懷裏的人,像是抱着一束花,又像是抱着一柄劍,鄭重小心且又十分珍重。

蕭清音坐在馬車上,眼也不眨的看了一會兒。

眸光微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很快,她便又移開了目光,往邊上掃了一眼。

邊上的馬車,自是林昭儀坐着的。

因着林昭儀性喜奢靡,連馬車飾物等都尤顯華貴精致。只是,宋晚玉急着要來洛陽,日夜趕路,一路颠簸,一行人都被折騰的灰頭土臉,車駕自然也都是灰撲撲的,再無一開始的光鮮。

此時,蕭清音擡眼望去,只能看見半舊的大紅繡金車簾垂落着,車廂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一貫要強的林昭儀這回甚至連面都沒露——大概是前頭才在宋晚玉手頭吃了些苦頭,林昭儀便想在齊王等人跟前端個架子,等着人來請自己露面。誰知,齊王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只怕,自覺被駁了面子的林昭儀正坐在車裏生悶氣呢。

蕭清音看在眼裏,多少也有些不耐——真是個沒用的!都到這時候了竟還想着端架子,耍脾氣!

不過,似林昭儀這樣的愚蠢,利用起來必也是順手的.......

蕭清音心念轉了一轉,目光卻又不覺落在前頭同乘一騎的兩人身上,心裏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是滋味。好在,她心知眼下這種場合,自己身為宮妃實不該引人注目,忍了口氣,很快便又放下車簾,只當什麽也沒看見。

跪坐在左右的宮人見她神色古怪,不免關切的問了一句:“娘娘,您這是怎麽了?”

“無事。”蕭清音搖搖頭,在心裏安慰自己:已經被她丢棄的東西,沒什麽好在意的。

********

此時此刻,無論是宋晚玉還是霍璋都沒有将坐在後頭馬車裏的蕭清音放在心上。

因着兩人同乘一騎,策馬時,姿态上難免便有些過于親密了。

尤其是策馬而行時,哪怕霍璋騎術極好,馬背上平穩如舊,可宋晚玉還是下意識的往後傾,大半身子都靠在了霍璋的懷裏。

據說,嗅覺帶來的記憶是最長久、最細致的。

哪怕是此時,宋晚玉依舊還記得兩人在馬車上的那一個吻,以及當時霍璋身上那一股淡淡藥香。然而,時隔數月,霍璋身上已沒有了當初那種淺淡的藥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幹淨極清爽的香氣。

沒有想象中戰場的血腥氣,也沒有帶着塵埃的土腥氣,更不像是熏香熏出來的味道。

更像是夏日草木清新的氣味,又或是湖泊蒸騰出的清涼水汽,哪怕是摻在熏風裏也依舊給人一種清爽幹淨的氣息。

宋晚玉閉着眼睛,慢慢的嗅了一會兒,像是在感受着什麽,又像是在适應着這新的味道。過了一會兒,她才重又睜開眼睛,看着他線條分明的側臉,輕聲問他:“你身上是什麽味道?我聞着不像是熏香?”

霍璋像是被她問住了,頓了頓,才遲疑的問道:“.....我身上有味道?”

霍璋一向從容,難得還有這樣被人問住,遲疑不決的時候。

宋晚玉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但是,她很快便又意識到了一點,半靠在霍璋身上,看着他身上那件銀白甲衣,小聲問他:“來之前,你是不是特意洗過甲衣了?”

對于宋晚玉這莫名其妙的問題,霍璋沒有應聲,只有些不自在的微微颔首。

見狀,宋晚玉終于沒忍住,靠在霍璋懷裏笑出了聲。

事實上,哪怕霍璋不點頭,宋晚玉也能猜着答案——白色最是易髒,銀白色的甲衣看着好看,可要是上了戰場,肯定沒多久就要灰撲撲、血淋淋的。而宋晚玉此時靠在霍璋身上,不僅嗅不到一丁點兒的血腥味,更沒看見一點灰塵,眼見着的銀白甲衣亮的可以映出日光——顯然是被人仔仔細細的清洗過的。

想到霍璋為了出城來接她,還特意尋出甲衣,仔細洗過,方才換上........宋晚玉便覺心頭甜甜的,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問了,就只靠在霍璋的胸前位置,隔着甲衣,仔細聽着他胸腔處傳出的心跳。

雖然宋晚玉恨不得他們能夠就這樣親親密密的走下去,可路總有盡頭,很快便到了洛陽宮前。

霍璋先下了馬,然後才扶着宋晚玉下馬。

而後頭的蕭清音與林昭儀此時也不再端架子,皆是掀開車簾,依次從馬車上下來。

無論是蕭清音還是林昭儀,都不覺擡目去看面前的洛陽宮,眼中神色複雜,心裏思緒更是紛亂。

蕭清音想的是她年少時在這洛陽宮那些跌宕起伏的往事;而林昭儀想的卻是她此前從旁人口中聽說了的有關前朝末帝以及洛陽宮的種種傳奇故事,以及末帝搜羅天下,将天下珍奇藏于洛陽宮的傳說。

齊王這會兒總算是想起這兩人,上來說了幾句,便道:“洛陽城被圍數月,城中百姓早已斷糧,各處都亂了套。故而,我們雖是攻下洛陽卻也不能安枕無憂,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二兄事務繁忙,無法親自出迎,這才讓我與霍将軍代為迎駕。他現下就在宮中,已叫人備了晚宴,為兩位娘娘接風洗塵。”

林昭儀早前還有些小脾氣,可如今眼見着這壯麗華美的洛陽宮,早便心馳神往,想着去看看前朝末帝搜羅出來的內庫珍寶,哪裏還顧得發脾氣?

見齊王主動開口,林昭儀便就着臺階下臺,笑道:“齊王殿下客氣了,聖人不過是令妾等随公主來洛陽看看,開個眼界罷了,原也是特意叮咛了,不許妾等煩擾秦王處理公務。既秦王事忙,自然是正事要緊,妾等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斷不會計較。”

蕭清音也微微颔首,姿态優雅:“正是如此。”

宋晚玉回頭看了眼蕭清音和林昭儀,也懶得與她們周旋,拉了拉霍璋的手,擡步便往宮裏去。

齊王也領着林昭儀與蕭清音往裏去。

秦王果是已經等在洛陽宮裏,正等着她們一行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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