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相依相偎

無論是蕭清音還是林昭儀,心下對秦王觀感都不甚好——比起仁厚寬宏的太子,秦王待她們這些後宮妃嫔一向十分冷淡。她們心裏自然也會有所偏向,尤其是蕭清音這般早就暗投了東宮的。

不過,此時見着秦王,無論是林昭儀還是蕭清音都不曾顯出異色,依舊是面上含笑,姿态優雅的上前見禮。

秦王那張英俊深刻的臉上神色淡淡,依舊是如舊的漠然,也跟着回了一禮,一如以往。

林昭儀側頭去看蕭清音,彼此對視了一眼,心下不甚高興:她們到底是奉了天子的命令來洛陽的,秦王沒有出城相迎還能說是事務繁忙,現下連個好臉色都沒有,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林昭儀一向都是被人捧着的,甚少受這樣委屈,險些便要當場發作。只是,她方要開口,眼角餘光瞥見站在一側的宋晚玉,想起這一路上被宋晚玉折騰的日子,不由得便又把話咽了回去,很是憋屈的哼了一聲。

衆人皆是面色如常,只當沒聽見林昭儀那哼哼聲。

秦王很快便斂起面上神色,重又開口道:“兩位娘娘奉聖人之命,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本王已提前令人給兩位娘娘收拾了地方,兩位不若先下去稍作休息,洗漱更衣。待到晚間,再擺宴,接風洗塵?”

這一路趕的急,便是坐在馬車裏都被颠得骨頭發散,無論是林昭儀還是蕭清音都覺累得慌,正想着尋個地方沐浴更衣,略歇一歇。故而,秦王這般說,她們雖知道秦王是有意支開她們,卻也沒有扭捏,這便笑着應了幾聲,依言下去了。

待蕭清音與林昭儀下去了,殿中便只剩下秦王、齊王、霍璋與宋晚玉。

秦王臉上神色方才緩了緩,看了眼宋晚玉,半是責備半是心疼的道:“便是要來洛陽,慢慢走便是了,你趕這麽急做什麽?瞧你這灰頭土臉的,臉色都快青了。”

宋晚玉聞言,連忙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捧着臉去看霍璋:“我臉色很難看嗎?”

霍璋凝目看着她,眼裏似乎也有些心疼,抿了抿唇,一時沒有應聲。

倒是邊上的齊王終于忍不住,陰陽怪氣的搶先道:“行了行了,二兄瞧你的眼神和霍璋瞧你眼神,怎麽能一樣?你都過二十了,這麽大人了,還不知道什麽叫做‘情人眼裏出西施’?”

齊王這一句“情人眼裏出西施”,簡直要把宋晚玉和霍璋的臉都說紅了。

秦王咳嗽了一聲,看了齊王一眼,示意他收斂些。

齊王這才忍着氣把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轉口問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對了,你這回過來,王妃可有什麽東西或是話讓你給我捎來?”

宋晚玉聽着齊王這委曲求全的話,都覺齊王可憐。不過,想想離京時齊王妃的模樣,她又覺得齊王這人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到底是自家兄弟,宋晚玉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給齊王個甜頭:“那什麽,我先時信裏不是和你說了——你離府後王妃就叫人把王府的園子重新修了修。這回我來,王妃還叫人從園裏折了枝芍藥.......”

其實,這花還是宋晚玉想着這回來洛陽,總得給齊王捎些東西,省得對方惱羞成怒又要作怪,這才特意去齊王府,央了齊王妃許久方才求來的。此時與齊王說起這個,宋晚玉不免又想起當時情景。

齊王妃當日贈花時的神态與言語,于宋晚玉而言實是印象深刻,記憶猶新——

記得那時候,齊王妃點頭應了她的央求,親口吩咐人去園中折了幾枝芍藥來,然後又親手從托盤裏揀了開得最好的。

當時,宋晚玉見她這般仔細,只當是她心裏怨氣消了,是打算原諒齊王了。

然而,齊王妃臉上神色如舊,細白的玉手撚着那支開得極盛的芍藥花,側頭看着宋晚玉,忽而一笑,問道:“你看,這芍藥開得好吧?”

當時的宋晚玉隐約覺着齊王妃的笑容裏似是摻了些什麽意味,連回答都不覺小心了些:“開得不錯。”

齊王妃便又重新垂目去看手裏這枝芍藥,許久,忽而一笑:“正當花期,自然不錯。這會兒折下枝頭,倒能好看個幾日....不過,也只是幾日罷了.....”

說話間,她将這枝芍藥遞給宋晚玉,看着那花的神色似是有些悵惘又仿佛是嘆息。

“人都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可真把花從枝頭折下來了,這花又能活多久?便似如今,你便是帶着這枝芍藥千裏迢迢的到洛陽,想必芍藥也早便枯萎了,再不是如今這開至盛時的芍藥。”

“錯過的終究要錯過,到底還是長久不了。”

..........

想着齊王妃當時的話,宋晚玉抿了抿唇,看了眼齊王那張喜出望外的臉容,最後也還是沒再多說什麽——算了,那些話還是尋個合适的時機,私下裏與齊王說罷,這會兒還有秦王和霍璋在,說出來總是要傷齊王的臉面。

宋晚玉心下很為齊王和齊王妃的事情犯愁。

齊王卻是渾然不覺,他自來便對這些事不大懂,自然也想不到那枝芍藥從長安一路到洛陽必是早便枯萎了,而齊王妃特意讓人給捎一枝過了花期又枯萎了的芍藥是什麽意思。所以,聽說齊王妃讓宋晚玉給他捎了枝芍藥,他只覺得滿心歡喜,看着宋晚玉這個冤家對頭都覺順眼許多。

甚至,齊王還十分主動并且體貼的開口為宋晚玉說話:“二兄你你也是的,要是真心疼明月奴,就該叫她也下去歇會兒。她這一路趕的辛苦,哪裏還有精神陪你說話?便有什麽事,等晚上宴上再說也來得及.......”

齊王難得說了幾句人話,便是秦王聽着也覺是這個理,便溫聲與宋晚玉道:“也對,你先下去歇會兒吧,睡一覺也好。”

宋晚玉眼巴巴的看着他,那雙眸光潋滟的鳳眸仿佛會說話。

秦王也确實是看懂了她眼裏的央求,想着宋晚玉這一路風雨兼程的趕過來,确實是辛苦,心下不由也是一軟,便道:“我叫人在後頭給你收拾了個宮殿,霍璋也是認得的,叫他送你過去吧。”

霍璋也确實是想再送宋晚玉一程,自然也是應了。

兩人正要起身離開,齊王卻連忙插了進來:“王妃叫你給我捎的芍藥呢?”

宋晚玉:“.......”

見宋晚玉不應聲,齊王不由十分警覺,立時道:“你別是弄丢了吧?”

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忍了下來:“還在行李裏頭,遲些兒我叫人收拾出來,給你送去。”

齊王不是很相信的樣子:“真的?”

宋晚玉簡直是咬牙切齒:“真的!”

齊王這才擡手放了她和霍璋出門去。

秦王在旁看着,不覺也是笑,看了齊王一眼:“你們兩個,真是沒有一日不吵的。”

齊王還有點不服氣:“這不是沒吵嗎?她這邊上還有霍璋呢,要是我不說,指不定回頭就把這事給忘了。”

秦王聽着齊王這話,又是笑,拍了拍他的肩頭,溫聲道:“行了,你這幾日也累得很,先下去歇會兒吧。”

齊王心裏想着齊王妃的事情,确實是有些神思不屬,這便下去了。

待得人都走了,秦王看了眼有些空的大殿,不覺嘆了口氣,重又擡步回了案前,任勞任怨的處理起那成堆的公務來。

正如齊王先前與林昭儀蕭清音等人說的那樣“洛陽城被圍數月,城中百姓早已斷糧,各處都亂了套”,哪怕如今已攻下了城,秦王眼下确實是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城中那些賊黨所餘的兵勇需要安置或是放還,若是一個不好,只怕又生變故;城中斷糧許久,軍民皆是饑疲交加,還需從外頭運了糧米來,在各處支粥棚救濟城中百姓;洛陽宮中的庫藏等物也都需要清點入冊,省得有人渾水摸魚;還有此回随他征洛陽的将士們,該賞的也要賞........

........

秦王擡手,用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上不覺顯出幾分疲憊來——這些事有大有小,林林總總的,總不好交給旁人,都只能親力親為,由他來做決定。

正因如此,秦王也已連着好些日子沒有好好休息了,便是鐵打的身體也都有些熬不住了。

不過,想着晚上還有晚宴,到時候想必也能夠稍稍的緩一口氣,秦王便又壓下了疲憊,重又提起精神,處理起面前的宮務。

**********

秦王給宋晚玉安排的宮殿倒是不遠,宋晚玉與霍璋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地方。

霍璋原是久別重逢,情難自禁,這才沒瞧出宋晚玉臉上的疲憊,現下被秦王一語點破,難免有些心疼。故而,他把人送到殿門口便立時道:“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等晚宴時再見也是一樣的.......”

宋晚玉卻是舍不得。

雖然她一路趕得辛苦,疲憊十分,可還是舍不得就這樣看着霍璋走了。

她心裏舍不得,一雙手便也不覺攥緊了霍璋的手臂,拉着人不叫走。

霍璋只得頓步,回頭去看她。

被他這樣看着,宋晚玉心裏還是有些羞赧,忍不住把人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像是貓咪抱着毛線團似的。她強忍着羞赧,和霍璋撒嬌道:“你就和我一起進去,陪我坐一會兒吧?便是說說話也好.......要不,我這心裏想得厲害,肯定也休息不好。”

霍璋瞧着她眼下的黛青,不知怎的,心下一軟,就這麽被宋晚玉抱着胳膊拉進了內殿。

內殿裏果是已經收拾好了。

連床榻被褥都是嶄新的,一瞧見那柔軟幹淨的被褥,宋晚玉那強壓下去的疲憊便又跟着湧了上來,又累又困,恨不得倒頭就睡。只是,她還抓着霍璋的胳膊,霍璋就在她的身邊,她還有許多的話想與霍璋說,也有許多話想要問霍璋,實在不舍得就這麽丢下霍璋去睡。

理智與情感,本能與欲.望,交纏在一起,旗鼓相當,一時竟也無法分出勝負。

所以,宋晚玉索性便拉着霍璋在榻邊坐下,想了想,先叫人将收着芍藥的木匣給齊王送去,然後方才安下心來,半靠在霍璋肩頭位置,打了個哈欠。

她嗅着霍璋身上陌生而又熟悉的氣味,小聲問他:“以前在長安的時候,你答應我的,等到收複洛陽,你帶我去洛陽邊上的西山寺。到時候會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說着,她仰頭去看霍璋,問道,“現在還算數嗎?”

霍璋看着她那張因為連日趕路而有些憔悴疲憊的臉容,以及那雙睜得大大的鳳眸——哪怕是這個時候,宋晚玉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仿佛會發光一般。

霍璋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宋晚玉在霍璋的事上總是很有些耐心,也不催促,只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過了一會兒,才見霍璋回過神來,對她笑了笑:“當然算數。”

宋晚玉立時便又要開口追問。

然而,霍璋卻擡手,虛捂住了她的嘴,然後道:“好了,我答應你的總是算數的,不要這麽急。你先睡一會兒吧.......晚間還有晚宴,你睡一會兒,我就在這裏守着你,睡醒了洗漱更衣,再去晚宴。”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定定的看了看霍璋,最後還是乖乖點頭。

霍璋這才收回了捂着她嘴唇的手掌,只覺得掌心隐隐有些發燙,似乎還殘留着那溫熱柔軟的觸覺,越發的不自在起來,身子也有些僵硬。

然而,宋晚玉對此卻是恍若未覺。她答應了霍璋先睡一會兒,便偎在霍璋邊上,閉了眼睛,擡手打了個哈欠,難掩疲憊,嘴裏還小聲嘀咕:“你說的......我就睡一會兒。你別走開,就在這裏,等我.......”

霍璋聽着她的聲音,緊繃僵硬的身體漸漸的又松緩了下去,他伸手在宋晚玉的後背上輕輕的撫了撫,低聲道:“嗯,我不走,你睡吧......”

宋晚玉不知又嘀咕了些什麽,聲音很輕,霍璋也沒聽見,不知道她這是和自己說話還是說夢話,只得一遍遍的撫摸着她的後脊,安撫她入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晚玉的呼吸漸漸綿長勻稱。

霍璋側頭去看:她顯然是真的疲憊到了極點,連外衣都沒有脫,就只這麽靠着他,竟也睡過去了......

霍璋嘆了口氣,擡手理她捋了捋鬓角的碎發,想了想又伸出自己那只空着的手,将她發間的釵環一樣樣的取下來。

他的手拿過弓箭卻從未拿過這些姑娘家的釵環,這還真是頭一次。

好在,因着手筋被挑斷過,他先前還用木雕練過手,這會兒手上極穩,哪怕是單手取下釵環也是有條不紊,竟然也沒驚動到睡夢裏的宋晚玉。

待得釵環取下,宋晚玉那一頭烏黑的長發便披散而下,幾乎要将她那張雪白小臉都給遮住了。

霍璋又以手為梳,替她将散落的烏發理了理。

原還想着替她将外頭這灰撲撲的外衣給脫了,可是想着兩人如今到底還未定下名分,不好太過逾越,他便又收回了手,就這樣扶着宋晚玉往榻上去,讓她挨着榻上的軟枕靠着。

宋晚玉睡得并不安穩,睡夢中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由的便又将霍璋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

霍璋見狀,既好氣又好笑,嘆了口氣,倒也沒有将自己的手臂從宋晚玉的懷裏抽出,而是微微彎腰,小心翼翼的替她将腳上的靴子褪下。

最後,霍璋替宋晚玉稍稍的糾正了一下睡姿,蓋上被子。

宋晚玉靠着軟枕,身上蓋着錦被,又暖又軟的,很是舒适,不覺便又睡得更沉了,只仍舊抱着霍璋的手不肯松。

霍璋便也沒有起身,就坐在坐在榻邊,守着她,看着她睡着時的模樣。

看了一會兒,他又伸手,替宋晚玉理了理散在枕邊的碎發,掖了掖被角。

.........

宋晚玉這一路實是累壞了,若說坐在馬車裏的蕭清音和林昭儀只有五分累,那麽她這騎在馬上的就有九分累。故而,她方才稍稍的松了口氣,這一覺睡下去,卻是睡得極沉,險些便要睡到第二天天明。

也幸虧霍璋守在邊上,瞧着時辰,雖有些不舍得打攪她的美夢,但還是及時的叫了宋晚玉起來。

要不,宋晚玉只怕就要誤了這日晚間的晚宴。

饒是如此,宋晚玉被叫起來時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去看仍舊坐在榻邊的霍璋。

一見着霍璋那張清隽俊秀的側臉,宋晚玉那點兒起床氣便都散了。她一手壓着被子,一手揉着眼睛,聲音裏還帶着初醒時的倦怠與慵懶:“什麽時辰了?晚宴要開始了嗎?”

霍璋一向從容淡定,此時也并不急迫,神色依舊。他溫和的看着宋晚玉,輕聲與她道:“沒事,還有些時間。我已叫人備了水,你先去沐浴,待得更衣後再過去也不遲。”

宋晚玉一向信賴霍璋,點點頭,便掀開被子下了榻。

宮人們果是已經備好了熱水,這便要引宋晚玉去淨室沐浴更衣。

只是,宋晚玉才走了幾步,忍不住的便又回頭去看霍璋。

她沒有說話,只看着人。

霍璋卻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溫聲道:“我在這裏等你。等你收拾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晚宴。”

聽到霍璋這話,宋晚玉方才露出笑容,打了個哈欠,擡步往淨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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